鄂倫岱口中汙言穢語不斷，佟國維的臉色又黑了一個度。
    待鄂倫岱將臉上的水擦幹，看清楚佟國維那張老臉之時，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咒罵聲戛然而止。
    “六……六叔。”
    若是平常，他自是不怕這個叔叔，但剛才他罵得那麽難聽，甚至把祖宗也罵進去了，佟國維不生氣才怪。
    “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白日裏正事不幹，天天喝酒，喝醉了就四處打砸東西，你當這裏的物件不要錢？”
    佟國維倒沒怎麽在意他謾罵，畢竟他方才也沒看到自己。
    他真正受不了的，是鄂倫岱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
    聞言，鄂倫岱臉上的訕笑很快消失不見。
    他抬起頭，許久沒有打理的臉上布滿胡茬，眼神中甚至帶上了幾分怨懟，
    “那您說我該做什麽？”
    佟國維沒有錯過他眼裏的怨懟，心頭忍不住一揪，隨即長久地沉默下來。
    介福察覺到氣氛不對，伸手去扯佟國維的袖子，
    “六爺爺，您先去樓下坐會兒，我幫阿瑪洗漱……”
    “不必了。”
    佟國維搖了搖頭，又看了鄂倫岱一眼，
    “自從你阿瑪死後，本公自詡從未虧待過你，到現在你竟開始埋怨本公了……”
    佟國維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今日他過來，本來是想找鄂倫岱聊聊他日後的發展方向。
    與舜安顏不同，鄂倫岱還有重新踏足朝堂的可能，佟國維本想著，他舍了張老臉去求求雍親王，讓他幫忙安排鄂倫岱去天津港，哪怕隻是當個小小的管事兒，等風頭過去了，鄂倫岱依舊可以活躍在朝堂之上。
    想來有大女兒的情分，雍親王絕對不會拒絕……
    還有九門巡捕營那裏，鄂倫岱在裏頭經營了近十年時間，總不能一個心腹也沒有，佟國維還打算讓鄂倫岱使點勁兒，給新上任的九門提督找點麻煩，順便出一出氣。
    省得他日日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
    可看到了鄂倫岱眼裏的怨懟之後，佟國維什麽心思也沒有了。
    鄂倫岱看著佟國維，心裏沒來由的一慌，
    “侄兒不是……”
    佟國維意興闌珊的擺擺手，
    “你什麽想法都與本公無關，這兩個宅子的房契本公已經交給你福晉了，日後你過得如何，都要看你自己。”
    佟國維說完轉身就走。
    介福忙追上去，
    “六爺爺，您不管我們了嗎？”
    佟國維腳步頓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滿臉焦急的介福，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
    “你是個好的，多努努力，走走科舉的路子，本公別的本事沒有，庇護你的仕途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看著佟國維雖是說著親近的話，但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平淡，介福不由愣在原地。
    等他再回過神，佟國維已經下了樓。
    佟國維坐在馬車裏頭，回想著這些年佟家發生的一切，又想起家裏頭那群不爭氣的兒孫，不禁悲從心來。
    或許……他是真的做錯了。
    九門提督的人選，康熙斟酌了許久都沒有下定決心，而朝堂上也因著這件事越發混亂起來。
    如今的朝堂之上，以直親王為首的大阿哥黨勢力最龐大，以廉郡王為首的八阿哥黨緊隨其後，勢力最弱的要數雍親王一黨。
    康熙也有心給胤禛多加些籌碼，但在胤禛麾下扒扒撿撿，竟一個出挑的人都撿不出來。
    最後隻得無奈放棄。
    皇子們對此心照不宣，明麵上“打生打死”，私底下互相交換信息，朝堂上那些本身沒什麽能力，依靠父輩餘蔭被提拔上去的官員都被幾人清理了一遍。
    這部分人，屍位素餐已經算是他們最小的缺點了，沒能力還貪財陰毒。
    但凡有一點拿得出手的地方，幾個皇子都不會做得太過。
    朝堂上空缺出來的職位，都被幾人手底下的人瓜分，因為分配的比較合理，所以並沒有引起康熙的懷疑。
    而且他們安排上去的人都是幾人反複考察過，且能力品德過硬的人，康熙自己也覺得滿意。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除了康熙的心腹重臣，二品之下的貪官汙吏幾乎被幾人更換了一遍。
    九月底，秋獮結束之後，九門提督的人選也被康熙定了下來。
    最終坐上九門提督之位的是郭絡羅·溫克托，這人是五阿哥跟九阿哥的堂舅，受胤禟影響，溫克托也是八阿哥黨的一員。
    康熙為了穩住朝局，根本沒想過再把九門提督的位置給胤禔手底下的人，可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選哪個皇子手下的人，最終的結果都一樣。
    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後，佟國維和馬齊之間的鬥爭又凸顯了出來。
    這大半年裏頭兩人都殺紅了眼，可由於三個皇子為了清理蛀蟲鬧出的動靜比兩人更大，所以朝臣跟康熙的視線都聚集到他們幾個身上了。
    現在皇子們停戰了，眾人才知道佟國維和馬齊兩人之間已經有幾分不死不休的苗頭了。
    就連康熙見狀，都覺得兩人實在有些太過。
    康熙正打算找個機會，把兩人叫到跟前訓斥之時，他放出去監察天下的心腹給他送上了一本《南山集》。
    康熙看過之後震怒，覺得《南山集》的作者戴名世著作此書的目的，是為了指責大清的統治階級。
    於是他不管不顧的派人抓了戴名世，甚至與戴名世有所聯係的清流名士全都抓了起來。
    戴名世被抓之後，康熙猶不解氣，將世麵上流傳的書籍都買來，讓心腹之人翻看，一旦書裏頭描寫的東西不對，就直接將作者抓進大牢。
    因為此事，大清各地的讀書人開始人人自危起來。
    胤礽遠在威海衛，也聽說了這件事。
    他想起上輩子好像也有過這麽一回事兒，隻不過因為他的據理力爭，康熙最終並沒有把那些讀書人都殺了。
    甚至還都被他吸納進了朝堂裏頭，做了官。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康熙與他的關係急轉直下，他當時還不以為意，以為康熙隻是一時間沒想通，所以他就忙活別的事情兒去了。
    待他再空下來之時，便是他被圈在毓慶宮的時候了……
    現在距離他被康熙圈禁賜毒酒，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也不知道他今生能不能越過那個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