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繡針穿透緞麵的時刻，鴛鴦銀燈突然爆裂。鎏金燈盞映著蘇霓裳驟然收攏的指尖，血珠順著十八道金線遊走，湘繡鳳凰的碧眼忽地沁出血淚。紫檀繡架被夜風掀起時，她甚至能看清白薇瞳孔裏映著的《霓凰浴火圖》——被撕碎的鳳凰正化作漫天飄零的銀杏葉，那是父親遞給她最後一片金箔那夜，在他鬢角看到的暮秋寒色。
    "顧總天天摸著佛珠誇你這雙巧手......"白薇碾碎落在足邊的銀杏穗，尖頭羊皮鞋底正將霓裳指尖釘入湘妃竹繡框裂口，"就該在棺材鋪給死人繡青絲衾被。"東珠滾落時帶著淋漓血色，將蘇州產檢報告上那個模糊指紋再次洇染成骷髏形狀。
    霓裳忽地含住斷裂的銀絲線，翡翠瓔珞掃過滿地冰蠶絲。劈金裁雪的彩線在半空絞作青鸞模樣，死死纏住白薇珍珠長穗腰帶："鬅毛針要把虎須繡得活泛，得先見著畜牲肝腸。"她蘸著匕首相纏處淌下的鮮血，在浮光錦上畫出月下杜鵑紋，"白總監且看，這為你紉的引魂幡可夠鋪滿出殯路？"
    暗香浮動間，紫檀屏風後緩緩轉出掌心纏銀蛇的冷影。陸沉舟溫潤似玉的指尖拂過繡麵缺口，沾著鳳羽殘留的毒汁在唇間輕抿："當年顧西洲在族譜上沾金粉寫你生辰名諱時，可沒教過用死者斷指作繡繃。"他的鎏金懷表忽然投射朱砂字樣，斑駁光影在地上拚出霓裳父親的驗屍編號，"所以鳳凰才會啄穿心口逃出囚籠不是？"
    明月當空照得戲曲銀盔折射寒光，霓裳旋轉間步搖直刺繡台機關。玉簪點破的紅木暗格裏，紛飛的桑蠶絲薄絹皆透出父親手植的墨竹影——每寸被剽竊的紋樣都在燭火裏顯形茶花烙印，正是三年前她親手為白薇剜去龍鳳胎時染透的繡帕血紋。
    "羅漢鬆枝浸三晝夜方能得虎紋青......"她將泛黃圖紙按在搖曳燭火上，"可若摻了狼心血熬煎——"硝子火苗竄起紅蓮光的刹那，原本的百鳥朝鳳突然幻化出白骨鎖鏈纏繞的冤魂圖，"便是蘇家獨門的血經緯！"
    九層妖塔香薰的煙霧突化毒蛇群舞，陸沉舟腰間的金線螭虎突然爆裂碎珠。霓裳水袖甩過掐絲琺琅緞架，明代十二幅襴紋月華裙霎時浸透混毒春酎酒——沿著孔雀翎毛織就的褶皺，正緩緩顯出與白薇手中高定旗袍別無二致的竹月紋。
    "想來是顧總搶回的火場殘卷......"她將劇毒刺金羅紗甩向白薇喉間，"反倒成了給魅族陷害蘇家的鐵婚書。"月光穿透織金錦的刹那，原本的唐代聯珠紋竟化作三百二十張死契，張張按著牡丹繭磨出的朱砂掌印。
    白薇猩紅的蔻丹幾乎掐斷翡翠珠鏈，耳後亮出蛇形烙印時，陸沉舟的牛皮長靴已碾碎滿地五彩絲。他舉著青苗刺刀逼近霓裳的湘繡劈線彩繩："多說無益！不如給這場活人冥婚繡最後個囍字——"刀尖堪堪刺透香雲紗，"可惜那合巹酒裏的鶴毒，早被顧總喂了你們蘇家祖墳的守門犬！"
    飛龍銀燭台的銅紐突然爆裂，夜露裹著佛香撞碎琉璃花窗。二人交纏的足印在滿地毒液中烙出並蒂蓮暗紋，顧西洲染血的白玉扳指正抵著霓裳那隻斷弦湘繡繃子："不要看刀光，看這蝴蝶骨上的倒影......"他撕開纏金絲肌理，讓月華穿透胸前的雙麵異色繡——深淺粼粼的"霓"字原是用鶴頂紅調碧璽粉刺破經脈繡就，"當年每救一個蘇家人，就用屏風刮下的沈氏血在這兒繡半道淚痕。"
    霓裳的手指驟然陷入古怪的繡線坨結。那些"疙瘩針法"凸起的顆粒燙過掌心，三更觀刑台火把的光斑明明滅滅，恰如顧西洲眼尾那顆被毒霧侵蝕的紅痣："你以為這十年我為何要在佛堂種曼陀羅？"他將她浸透鬆香的手按在心口，"是為收集鶴毒喂那些毒藤老樹——"
    "顧總果真是工筆畫的聖手......"陸沉舟忽然甩開蜀錦袍子，露出栩栩如生的凰穿牡丹刺青。百子櫃裏的西洋鏡猛然反轉，斑駁鏽跡裏竟浮動著白薇披婚紗的剪影，"不過更妙的是這生辰八字紋樣——"他割開法繡滬扣，蝶翼徽章竟是用小霓裳當年剪斷的臍帶血浸潤！
    青瓷龍首香爐突然迸裂，白薇腕間的紫瑛髓串珠滾落滿地。霓裳的玉葉金蟬簪突化利刃，沾著金駿眉碎瓷直刺顧氏祠堂靈位："你終究帶著她偷來的《宮砂劫》永遠縛在黃泉！"南海珠碎出裂痕自她耳垂滾落，經過的每縷蠶絲霎時化作血契碑文。
    染缸中突然激起猩紅火焰，顧西洲的沉香木佛珠垂落委地。他將霓裳的手浸入靛藍劇毒水，步步緊逼的身影將月華碾成冰霜："你看這溶了曼陀羅的藍雪......"忽地咬住她染喪事蔻丹的尾指，鮫綃紗頓時浮出顧氏南洋船隊暗紋，"卻不知七步斷腸的藥性足以溶掉白家老小三朝骨骸！"
    忽然爆裂的穹頂明瓦篩落萬點朱砂雨，逆光裏的白薇炸裂綾羅套袖。霓裳在焦香中看見她脖頸爆出三月桃枝形血紋，與她母親勒斃時身上繪的養蠱符驚人相似。陸沉舟的留聲機金喇叭旋成血色："若是將這一幕慢放十二幀......"他腕間的蟒皮黑鞭已然纏繞霓裳腰封穗子，"霓凰繡坊是否要在銅棺展櫃裏販賣血布料？"
    "輪回台上的六臣注裏寫得明白......"霓裳突然抽斷鏤空珠花大象玉革帶，以劈線崩斷的力道將整缸毒液揚作血霧，"燒春瓷的窯火最適宜煉烏骨蝶！"《霓凰浴火圖》觸到金箔毒的刹那，原本殘破的鳳翎突然展開三百年前蘇氏祖姑的絕命血書——"霜刃劈斷理還亂，錦灰堆裏祭相思"。
    顧西洲玄色錦袍的下擺已化作灼灼火花，他任由火星攀上腰間的青花梅瓶酒囊："終究是要用佛骨琉璃盞做這場局......"胸前的反繡刺青在火光中裂成滴血蝴蝶，"但讓陸公子誤解的並非真相。"他忽然甩出纏著紗衣碎片的手術刀片，"那三杯鴛鴦毒茶的真凶，此刻正繡在貴妃醉酒的裙褶裏！"
    月華裙的夜光紋樣突然爬滿整麵照壁。霓裳踩過每片燃燒的青磚，纏繞金累絲的香囊突化撲火流螢："那便讓他們看看......"她撕碎陸沉舟領口的孔雀翎盤扣，"所謂的十丈軟紅不過三千孽火的引線！"纏著鶴頂紅的繡剪刺入祠堂青磚縫隙的瞬間，梁上垂落的五百幅湘繡壽衣突然漂出蘇氏族譜中的所有冤魂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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