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熔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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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血染透整片蒼穹時,蘇霓裳的指尖正死死抵著那枚鎏金盤扣。滾燙的鋼板灼得繡鞋底滋滋作響,身後德國進口的紡織機械發出垂死般的轟鳴,漫天火星宛如情人訣別時灑落的紅淚,紛紛揚揚落在她月白色杭綢旗袍上。
"霓裳!"總控室的警報聲刺破濃煙,她踉蹌著撲向那台老式縫紉機。鎏金牡丹暗紋的台麵還殘留著父親掌心的溫度,去年生辰刻下的"霓"字被火舌舔得發亮,恍惚竟似父親臨終前咳在帕子上的血痕。
忽然有檀香破開焦灼氣息。
顧西洲染血的袈裟廣袖卷著火星,佛珠纏上她皓腕的力道仿佛要將玉骨捏碎。三噸重的鑄鐵吊臂裹著烈焰墜落,他左肩繃出驚心動魄的弧度,將她囚在縫紉機與滾燙胸膛鑄就的囚籠裏。碎玻璃如冰雹砸在袈裟上,他竟低笑著咬住她耳垂:"瞧瞧,連閻王都等不及要收你這朵帶刺的牡丹。"
"放開!"蘇霓裳反手扯斷盤扣,金線在火光中繃成淬毒的弦。他左眼滲出的血珠順著她天鵝頸滑落,正巧滴在那粒朱砂淚痣上,竟比鳳冠霞帔的胭脂還要灼人。
遠處防火門轟然洞開,白薇踩著猩紅高跟鞋踏碎滿地玻璃。她手中平板映著幽藍冷光,襯得眼角淚痣宛如毒蜘蛛垂下的絲:"顧總舍了半條命,就為護著這喪家之犬?"
"噓——"顧西洲染血的指尖摩挲蘇霓裳腰間銅尺,那是蘇父留給女兒的最後念想。防爆玻璃在他們頭頂炸成水晶雨,他竟俯身舔去她唇畔血珠:"當年你父親咽氣前,也是這樣攥著尺子不肯閉眼。"
蘇霓裳渾身劇顫,十八年前的雨夜猝然撞進瞳孔。那時顧西洲還是穿月白長衫的少年郎,捧著新謄的《洛神賦》立在蘇家染坊前。春雨將他的嗓音浸得溫潤:"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記憶裏的少年突然伸手撫過她剛繡的纏枝蓮,指尖帶著梅子湯的清甜:"可惜針腳太密,反倒失了靈氣。"
此刻成年後的顧西洲卻將佛珠咬得咯咯作響,袈裟下肌肉僨張如困獸。他猛地扯斷蘇霓裳發間玉簪,青絲如瀑散開的刹那,機械臂殘片正正刺穿他左眼。
"你...!"蘇霓裳的驚呼被血腥氣堵在喉間。那串伴他誦經十年的紫檀佛珠簌簌滾落,在火海中綻成十八朵蓮。顧西洲竟低笑著將染血的眼球按進她掌心:"拿穩了,這可是照見你父親枉死的明鏡。"
白薇的嗤笑刺破濃煙:"蘇小姐可知,當年那場大火的數據..."
"閉嘴!"蘇霓裳突然旋身扯斷整排盤扣,金線在空中交織成奪命羅網。牡丹暗紋的旗袍下擺掃過烈焰,竟似浴火重生的鳳尾。她將銅尺狠狠楔進控製台裂縫,父親臨終塞來的u盤在讀取器上瘋狂閃爍。
數據核驗失敗
核心參數遭篡改
猩紅警告倒映在顧西洲完好的右眼中,竟比佛前長明燈還要刺目。他忽然擒住蘇霓裳的腰肢縱身躍下廊橋,袈裟在熱浪中鼓成血色風帆。二十米高空墜落時,她看見十八歲的自己正踮腳為少年顧西洲拭汗,梅子湯的瓷碗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
"當年你說我匠氣太重..."蘇霓裳在呼嘯風聲中突然哽咽,滿地碎玻璃如刀刃刺入掌心,"如今這纏枝蓮的繡樣,可還入得了顧少爺法眼?"
顧西洲染血的手掌突然覆上她雙眼,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滲入唇角。他竟哼起蘇州評彈的調子,恍若還是月洞門前那個撫著折扇的倜儻少年:"傻姑娘,纏枝蓮要留白處見真章,就像..."
爆炸聲吞沒了後半句情話。
蘇霓裳重重摔在焦黑瓦礫間,月白旗袍早已染成殘陽色。父親縫紉機上的鎏金"霓"字正在火海中融化,滴落的金液竟與顧西洲的血交融成詭異的並蒂蓮。她掙紮著爬向總控台,銅尺在玻璃渣上拖出帶血的痕。
"你以為找到數據就能翻案?"白薇的鞋跟碾過她顫抖的指尖,平板冷光映出股權轉讓書的電子簽章,"現在整個蘇氏集團都姓顧,包括你身上每一根金線!"
劇痛中,蘇霓裳恍惚看見母親懸梁的白綾。那年她蜷縮在父親染滿鮮血的懷抱裏,聽著顧家保鏢皮鞋碾過青磚的脆響。十五歲的顧西洲就站在靈堂陰影中,腕間佛珠碰撞聲比招魂鈴還要刺耳。
"讓開。"她突然咬破舌尖,血腥氣激得淚痣愈發鮮紅。金線纏上裸露電纜的瞬間,牡丹暗紋竟在電流中綻出幽藍電弧,"顧西洲要演戲,就讓他對著閻羅殿唱全本《長生殿》!"
防火卷簾轟然墜落的前一秒,袈裟廣袖突然卷住她腳踝。顧西洲完好的右眼浸在血泊裏,竟比佛前供奉的舍利子還要灼人:"蘇霓裳,你逃一次,我就拆一件信物。"
他手中赫然是半截斷裂的玉簪,正是及笄那年他親手為她綰發的定禮。記憶如潮水漫過瞳孔——少年顧西洲握著刻刀在簪首雕蓮,碎玉濺入她剛沏的碧螺春,蕩起漣漪模糊了彼此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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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輪到銅尺了。"染血的指尖撫上她後腰,那裏別著父親臨終前攥了三個時辰的老物件。顧西洲忽然低笑著咬破她耳垂,"你猜,這把尺子量不量得出你我之間的血債?"
蘇霓裳反手將銅尺刺入他肩胛,暗紅浸透袈裟上的金線梵文。二十年愛恨糾纏的血突然在此刻沸騰,她竟在衝天火光中笑出淚來:"量得出!你欠蘇家七十八條人命,少一滴血都算不清!"
白薇的尖叫劃破夜空。失控的吊機鋼索如巨蟒橫掃,十厘米紅底高跟鞋在血泊中打滑。蘇霓裳趁機撲向總控台,父親u盤裏最後的數據流正在屏幕上拚成殘缺的真相。
火光突然暗了一瞬。
顧西洲染血的身影擋在顯示屏前,袈裟下隱約露出少年時那件月白長衫。他竟從懷中掏出個梅子湯瓷碗,十八年前的青花纏枝蓮在火光照耀下纖毫畢現:"那年你說,要給我繡滿九十九種蓮..."
瓷碗墜地的脆響驚醒了恍惚。蘇霓裳眼睜睜看著最後的數據流被血色吞沒,父親臨終前凸出的眼球與此刻顧西洲的殘破麵容重重疊疊。她突然發狠扯開旗袍立領,雪白肌膚上赫然是燙金的股權文書編號。
"拿去吧!"金線隨著她的嘶吼寸寸崩斷,"連著我這副皮囊,燒給你們顧家當紙錢!"
衝天火光中,顧西洲完好的右眼突然滾落血淚。他竟用佛珠串起那枚染血的鎏金盤扣,輕輕係在她血肉模糊的腕間:"傻姑娘,纏枝蓮要斷處續前緣..."
白薇的慘叫戛然而止。承重柱轟然倒塌的瞬間,蘇霓裳看見十八歲的自己正踮腳為少年別玉簪,梅子湯的甘甜與此刻唇齒間的血腥氣交融成最毒的鴆酒。她終於讀懂顧西洲眼中那片濃得化不開的暮色——那是二十年來夜夜誦經都超度不了的情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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