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胎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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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冬的斜陽刺穿水晶穹頂,將十二道冰棱狀的冷光釘在霓裳後腰。她第三次挪動身子,墨綠絲絨椅背上的孔雀尾羽銀繡正巧卡進脊椎骨縫,那些鑲嵌的碎鑽如同毒蛇的獠牙。檀木長桌盡頭的顧老夫人轉動翡翠扳指,鎏金印章在羊皮契約投下血色暗影,鳳仙花染就的指甲劃過紙麵時,竟發出類似枯骨摩擦的沙沙聲。
    "顧家的血脈可受不得三寸細跟磋磨。"老婦人忽然將琺琅茶盞重重叩在蘇氏地契複印件上,半片茉莉花瓣粘在她殷紅的唇角,"你母親懷胎六月時,祠堂青磚縫裏可滲了三天三夜的血。"
    霓裳的指甲猝然劈裂珍珠盤扣。腹中爆開的絞痛似有千百根銀絲穿透子宮,蠶絲襯裙瞬間暈開深色水痕。她仰頭望向穹頂折射的七色光暈,卻見旁聽席的顧西洲霍然撕開黑西裝紐扣,鴉羽般的衣擺掃落滿桌雪茄灰,露出襯衫下緊繃的肌肉線條,仿佛困獸掙斷鎖鏈。
    "原來顧家祠堂供的是送子觀音?"她忽然綻開梨渦,金絲楠木雕花在掌中迸裂,木刺紮進掌心時腹中翻湧起海嘯,"那碗摻了紅花的血燕,該用哪本經書超度?"
    佛堂供奉的鎏金觀音突然震顫。十二位元老同時搖晃黃銅鈴鐺,梵唱聲中炸開擂鼓般的心跳。霓裳染著丹蔻的指尖如鷹爪扣住老夫人手腕,玉石耳墜在劇烈動作中甩出銀線,將對方枯槁的手掌重重按在自己起伏的腹部。織錦緞下傳來戰鼓般的胎動,震得翡翠鐲撞上檀木桌沿,裂紋如毒藤蜿蜒。
    "數清楚這心跳聲了嗎?"她將老夫人嵌著祖母綠的食指摁進肌膚,血珠順著孕肚滾落,"每一聲都踩著您埋在後院的臍帶哭呢。"
    紫檀供桌轟然傾倒的巨響中,顧西洲的皮鞋碾過滿地經文。琉璃燈盞在他拳風掃過的刹那炸成星雨,晶芒映出他眼底猩紅的血絲,如同七歲那年在染坊廢墟扒出的焦黑繡線。霓裳踉蹌後退時踩碎滿地冰棱光斑,羊絨地毯上蜿蜒的血線浸透蘇繡軟鞋,卻被他裹進帶著沉水香的外套裏。
    "孽障!那些股權——"顧老夫人扯斷佛珠的動作撕破空氣,檀木珠子滾進血泊染成瑪瑙色。
    男人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青銅燭台。躍動的火苗舔舐著他鎖骨處的燙傷,那是三年前火場裏墜落的房梁留給他的烙印。"明天就讓人把祖墳的漢白玉碑,"他嘶啞的嗓音混著蠟油滴落聲,"全換成您最愛的翡翠麻將。"
    救護車頂燈將雪夜撕成紅白碎片。霓裳在顛簸中攥住他浸透冷汗的襯衫,指尖撫過那道橫貫胸膛的疤痕——去年拍賣會上為護她腹中胎兒,他被青花瓷碎片劃開的舊傷又滲出血珠。
    "若是..."她忽然咬住他喉結下的銀鏈,十字架吊墜烙在舌尖,"這個孩子也像前兩次..."
    顧西洲突然撕裂西裝內襯。暗紅錦緞襯裏翻湧如血浪,露出密如蛛網的夾層。霓裳的淚水砸在泛黃的宣紙上,洇開"庚辰年穀雨"的墨跡——那是她逃婚那日,他跪在暴雨裏寫的婚書,紙角還沾著紫藤花瓣。
    "去年重陽這份,"他抓著她顫抖的手按在"死當同穴"的篆刻印鑒上,"你正給陸家小公子繡並蒂蓮枕套。"車身劇烈搖晃時,他用手背為她墊住冰涼的金屬扶手,血珠在"永結同心"的燙金紋樣上綻開紅梅。
    監測儀突然發出刺耳鳴叫。霓裳在混沌中聽見器械碰撞的冷冽聲響,卻被撲麵而來的奇楠香裹住。顧西洲拆散佛珠串成的簾帳,沉香木在酒精燈上燃起青煙,將他輪廓柔化成祠堂壁畫裏的金剛羅漢。
    "睜開眼!"他突然咬破舌尖,混著鐵鏽味的吻封住她失血的唇,"奈何橋頭的引魂幡,我早就換成你繡的百子千孫帳。"
    無影燈亮起的刹那,男人將浸血的婚書塞進她枕下。霓裳在麻醉劑的迷霧中看見二十歲的顧西洲,在染坊餘燼裏扒出她繡了一半的嫁衣。他十指滲血地將金線鳳凰從灰燼中捧起,那夜雪光照亮他少年單薄的脊梁。
    "別怕..."他染著血腥氣的聲音刺破記憶冰層,紗布纏繞的指節撫過她冷汗浸透的鬢角,"我把產科病房的牆,全糊上了蘇錦齋的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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