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爭搶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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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敬之的臉頰有些發燙。
    他看看一臉激動,恨不得立刻上書朝廷的周縣令。
    又看看滿眼敬佩,幾乎要五體投地的朱宜之。
    再想想自己剛才那番倚老賣老、輕視對方的言語。
    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愧感湧上心頭。
    他猛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然後對著陸準,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那腰彎下的幅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
    “陸……賢弟。”
    這一聲“賢弟”,叫得有些幹澀,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唐敬之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尷尬,幾分敬佩,還有幾分自嘲。
    “賢弟此策,石破天驚,實乃……振聾發聵!”
    “是下官……不,是為兄先前淺薄了,以年齡取人,險些錯過賢弟這等大才!”
    他苦笑一聲,看向周縣令,眼神複雜。
    “我與縣尊大人,皆是進士出身,自詡飽讀詩書,通曉政務,卻對這困擾朝廷百年的火耗之弊束手無策。”
    “沒想到……竟被賢弟一語道破天機。”
    “慚愧,當真是慚愧啊!”
    周縣令聞言,也是老臉一紅,連連點頭附和:“是啊,慚愧,慚愧之至!”
    他們兩人,一個縣令,一個縣丞,都是通過科舉獨木橋,一路拚殺上來的精英。
    可麵對這等國之大弊,卻隻能隨波逐流,甚至……也曾從中分潤過些許好處。
    如今被陸準這般點醒,羞愧之餘,也感到一陣後怕。
    陸準看著唐敬之那副終於放下架子的模樣,知道這位官場老油條,算是徹底服氣了。
    他也拱了拱手,語氣平和地回應道:“唐大人言重了。”
    “並非兩位大人不智。”
    “你們能在第一時間便明白此策的關竅利弊,足以證明兩位的智慧與眼光。”
    陸準頓了頓,話鋒一轉,又回到了他之前的論調。
    “隻是,兩位大人,包括這天下的許多讀書人,都被那閹割過的假儒學蒙蔽了雙眼,困住了手腳。”
    “隻知空談仁義道德,卻忘了聖人學說中,本就蘊含著經世致用、解決實際問題的力量。”
    “這才讓諸位麵對這等弊政,空有智慧,卻想不到這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眾人道了句佩服後,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方才的激動與讚歎仿佛被無形的手抹去,隻剩下一種微妙而沉重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
    周縣令端著酒杯,目光閃爍,不再看陸準,而是若有所思地瞟向唐敬之。
    唐敬之也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官袍的袖口,心思百轉。
    朱宜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眉頭微蹙,隱約感覺到了什麽,卻又說不清楚。
    三位官場中人,心思各異,眼神交匯間,似乎有無聲的電光火石。
    唯有陸準,仿佛置身事外。
    他夾起一塊肥美的魚肉,慢條斯理地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魚肉的鮮美在口中化開,他卻微微皺了皺眉。
    這氣氛,怎麽突然變得跟魚刺一樣,有點卡喉嚨?
    “諸位大人,這是怎麽了?”
    陸準放下筷子,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疑惑,看向沉默的三人。
    唐敬之像是被這句話驚醒,猛地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
    “啊,無事,無事。”
    他站起身,對著周縣令和陸準拱了拱手。
    “縣尊大人,陸賢弟,下官衙門裏還有些瑣事未了,今日便先告辭了。”
    他語氣帶著幾分急切,眼神卻不敢與周縣令對視。
    “改日,改日定當再備薄酒,好好宴請陸賢弟,聆聽高見。”
    說著,他便轉身欲走,腳步匆匆,像是生怕慢了一步。
    “唐縣丞留步!”
    就在唐敬之的手即將碰到門框時,周縣令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來人!”
    隨著周縣令一聲令下,門外立刻湧入數名身著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瞬間將後堂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冰冷的鐵尺與腰刀反射著堂內的燈火,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唐敬之的臉色驟然一沉,猛地轉過身,原本還算和氣的麵容此刻陰雲密布。
    “周大人,你這是何意?”
    他盯著周縣令,聲音冰冷,帶著被冒犯的怒意。
    周縣令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幹咳一聲,試圖緩和氣氛。
    “嗬嗬,唐縣丞誤會了,誤會了。”
    他擺了擺手,臉上堆起笑容,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本官忽然想起,還有些公務上的事情,想要請教唐縣丞,事關重大,還請唐縣丞稍待片刻,咱們詳談之後再走不遲。”
    “請教?”
    唐敬之怒極反笑,指著門口的衙役,聲音陡然拔高。
    “周存安!你用這陣仗來請教本官?”
    “你別忘了,我表兄乃是布政使司的參議!你敢軟禁朝廷命官不成?!”
    他直接喊出了周縣令的表字,顯然已經撕破了臉皮。
    周縣令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軟禁?唐大人言重了。”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本官隻是怕唐大人太過心急,走夜路不安全罷了。”
    他放下茶杯,眼神銳利地看向唐敬之。
    “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想幹什麽!”
    “連夜跑去府城,找你那表兄遞折子,搶這潑天的功勞?”
    “做夢!”
    周縣令毫不客氣地戳破了唐敬之的心思。
    說完,他又立刻換上一副笑臉,轉向陸準,語氣溫和得像是換了個人。
    “哎呀,人有三急,本官這肚子有些不適,先去趟茅房,賢侄稍等片刻。”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準備起身往外走。
    “無恥!”
    唐敬之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周縣令的背影破口大罵。
    “姓周的,你這偽君子!說什麽去茅房,分明是想偷偷寫折子,搶先一步報給朝廷!”
    “你想獨吞這份功勞?!”
    周縣令腳步一頓,臉上又是一陣尷尬,回頭強笑道。
    “唐大人說的哪裏話。”
    “本官豈是那等貪功之人?”
    “這‘火耗歸公’的妙策,乃是陸賢侄所獻,本官自然要將陸賢侄的大名一起寫上,奏請陛下嘉獎!”
    “哼!”
    唐敬之冷笑一聲,毫不示弱。
    “不必勞煩周大人費心!”
    “本官的折子裏,自然也會加上陸準賢弟的名字!”
    兩人爭鋒相對,唾沫橫飛,為了那還未到手的功勞,已經開始明爭暗鬥。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朱宜之忽然站了起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臉色平靜,聲音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分量。
    “周大人,唐大人。”
    他目光掃過爭執的兩人,緩緩開口。
    “家父,乃是永安知府朱宏遠。”
    “不知,周大人連本公子也要攔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