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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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幹物燥,謹防心火。
郭嘉攻下新野其實並未大費周章,唯一的意外是起兵前夜樂進心血來潮邀他喝酒取樂,郭嘉推辭不過又恐樂進生疑,咬牙喝幹後醉至寅時方醒。
誰能想到,官職中有“祭酒”二字的郭奉孝會是個一杯倒呢?換了旁人或許還能敷衍推諉,但他沾酒即倒,連裝醉的機會都沒有。據說往日劉曦設宴,給郭嘉樽中盛的都是白水,此前我一直以為這是坊間笑談,如今遇見真事,才知道空穴來風,並非無因。
好在郭嘉醉地容易醒地也快,所轄軍士亦訓練有素,寅時鳴金為號,絲毫不見慌亂,不多時便順利掌控了新野,將樂進逼地隻領百餘騎兵奪路奔逃。
原本郭嘉點了邵喆前來潮嶺,但孔明被劉曦遣回新野公幹,恰好趕在邵喆出發前到達,便主動請命,被別有用心的郭嘉打發來接我回新野。
於是現在我被迫同孔明一起坐在蒸籠一樣的馬車裏,心情很不美麗。
時值盛夏,太陽格外辛勤地炙烤大地,目之所及皆是鋒芒畢露的陽光,白晃晃地混成一片,又耀眼又刺目。輕薄的竹簾無力抵擋來勢洶洶的暑氣,熱浪源源不斷地湧入車內,將小小的車廂烘成一個蒸籠,車壁燙地幾乎無法徒手觸摸,隻需一刻鍾,汗水就可以濕透衣衫。我耐著性子在車中苦坐,隻覺得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厚重,憋悶地好像完全停止了流動。
孔明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男為陽女為陰,男人天生要比女人怕熱,偏偏孔明還是一個極其講究儀表的人,百年不變的長衫直裾平日裏看起來唯美雅致,烈日一烤,所有的飄逸儒雅都蒸發成了浮雲。
車廂裏的氣味難聞地可怕。夏天流汗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孔明又不是沒有汗腺的神仙,大熱天還穿那麽規整簡直毫無功德之心。我原本已經打定主意給他冷臉,但一上路就被汗臭熏得找不到北,終於還是忍不下去,趕人道:“你出去騎馬,我受不了你身上的味兒!”
孔明不善騎馬。”他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要多正經有多正經,“自五年前被烈馬摔過一回,我便對騎馬敬謝不敏。”
這事我是知道的。君子六藝,水鏡先生的私塾中除了教經史文章,也教馭馬騎射。孔明在文化課上獨占鼇頭,體育課的成績卻慘不忍睹,各種事故不斷,尤以五年前的落馬為甚。那一次,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個月才能勉強下床。
我曾經偷偷想過,也許就是因為自知與馬八字不合,所以《三國演義》中的他才總是乘著四輪戰車出場,遠離馬匹,珍惜生命。
但這與我何幹?
我下令道:“我讓你出去騎馬,你就得出去。我為君你為臣,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反正已經挑明身份了,堂堂公主耍耍威風,不過分吧?
這是哪裏來的歪理?”孔明卻不肯從命,詫異道,“我隻知‘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並未聽過如此蠻不講理的教誨。”
好吧……穿越後的我在草廬中也曾通讀儒家十三經,的確未曾見過相關記載,也許是後世之人借題發揮。但我隻是不想看到孔明而已,他對我的態度也心知肚明,如此咬文嚼字有意思嗎?反倒有欲拒還迎的嫌疑。實在不耐煩再同他來來回回地打啞謎,我把牙一咬,索性冷臉說開道:“你如此聰穎,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往事已矣,今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互不相幹吧。
如此。”孔明似乎並未想到這一回我的態度如此強硬,意識到事態嚴重,收斂臉上玩笑,正色問道,“公主是否以為孔明用心不誠,是玩弄感情之人?”
你不是嗎?我用眼神無聲地譴責。
不怪你心中有怨。”孔明苦笑,卻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與我對視,眸中毫無愧色,“南霜,我知你懷疑我如今刻意接近是別有用心,但當初你現身隆中時詞不達意,情態可疑,且自稱姓曹,我疑心你是曹操之女,故而一直若即若離。曹操狼子野心,密謀竊國,並非良主,我不願因為婚事打上曹家的烙印。”
我愣住,這可真是從未想當過的答案:“天下姓曹的人不知凡幾,你為何會認為我是曹操之女?”
孔明歎息,問道:“你可還記得初到草廬時,曾經典當過一支雕鳳木釵?你或許不曾留意,那支釵上有三道墨綠花紋,正是曹家標記。”
我不知道……”我跟曹操僅有數麵之緣,深宮之中,也不會有人去教傻子識別曹家標記。那枚木釵非金非玉,乍看之下毫不值錢,我逃離皇宮那天早上正好被宮女插在了頭上,所以就順手帶了出來。如今推想,倒的確極有可能是曹丕送進宮的聘禮。
孔明續道:“我心悅你久矣,然而君子存世,一為忠二為義,兒女私情墜於其後。原本我已打定主意放手,所以你自請離開草廬我未加阻止,直到之後察覺你對曹操送給崔龍侄兒的銀鎖毫無反應,才驚覺可能猜錯了你的來曆。”
那枚銀鎖上也有曹家印記嗎?我完全沒有注意:“你是說,如果我是曹操的女兒,你就會毫不猶豫地把我舍棄?”
的確。”孔明觀察著我的臉色,小心道,“雖然我很想蓄意欺瞞,告訴你說無論如何我都對你不離不棄,但假若你果真是曹操之女,我們隻能歎一句有緣無分。”
還真是,非常符合孔明作風的行為。
那現在呢?因為我搖身一變成了公主,所以你發現可以拿我來當現成的登天梯,娶到我功名利祿唾手可得,至少少奮鬥二十年?”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比傍上公主更快的晉升捷徑?
南霜,我不傻,若果真是如此,我又何苦說出來引你厭棄?”孔明聽出我的怒氣,唇邊勾出苦笑,無奈道,“我想說的是,雖然最初動機不純,但如今我已經認清本心,隻求你能不計前嫌,給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我諸葛孔明願意在此立誓,此後癡心不移,繁花過目,隻取一朵,可好?”
悶熱的馬車中,我被突如其來的表白鎮住心神,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