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馬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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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當時勉強維持住了冷臉,但夜深無人時我獨自回想,恨不能將頭浸入冰水中降溫,心跳如雷,久久不停。

    孔明的誓言無數次在耳邊回響,誠摯而堅定:“此後繁花過目,隻取一朵……”他的眸中映著我的影,似有星辰浮動,令人沉迷。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回到新野的,隻記得孔明見我不肯鬆口,又說了許多令我麵紅耳赤的話,比如此後將予取予求,凡我所願,必不違背;比如今後要與我琴瑟相和,春看百花秋望月,夏聽潮水冬賞雪。

    他實在是極有口才的人,當他將美好的未來鋪陳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幾乎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要賭一把嗎?如果他在騙我,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個傻瓜。

    思維處於朦朧的迷霧中,孔明英俊的麵龐近在咫尺,說話間可以清楚地聽到他有力的呼吸,熟悉的感覺令人心生留戀。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在草廬時,他夜夜入我夢境,也會像今天這般溫柔地注視著我,至誠地海誓山盟。可是那時的他,就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般來去無蹤,前一秒還談笑風生,下一刻便渺無音訊。

    此時坐在我麵前的,可能是真實的幸福。

    但我終究是沒能答應。

    也許是當初驟然破滅的初戀在我身上劃下了太過深刻的痕跡,當曾經夢寐以求的表白呈於眼前時,我雖然隱有暗喜,但再也找不回以前那泓願為他生為他死的深情。

    從潮嶺到新野,孔明表白了一路,但從頭至尾我的理智都不曾缺席。

    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郭嘉攜邢豪來訪,與我商量啟程前往襄陽的事宜:“王爺思念公主心切,此番特意派孔明前來迎接,恰巧邢將軍也欲往襄陽拜見王爺,可與公主結伴同行。”

    自獻貢以來,邢豪奮力擊殺曹軍,既不曾與關平苟且,也未與樂進勾搭,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忠心。我心中對這個自己送上門來的悍將十分滿意,可惜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邢豪跋山涉水遠來投誠,當然不會是為了來給一個沒有政治前途的公主當屬官的,有望榮登大寶、問鼎天下的平安王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近幾日我曾仔細想過,邢豪的出現其實非常突兀,除了示忠外,他十有八九還有別的事欲與劉曦詳談,但其中內幕涉及機密,他應該不會願意和我這個女人分享。

    說不鬱悶是假的,但現實就是這樣,並不會因為我是穿越女而改變。口舌之爭毫無裨益,地位要靠行動來爭取,終有一日,我會昂首挺胸地站在高處,讓這些滿腦子男權主義的三國土著刮目相看。

    路漫漫其修遠,眼下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先與劉曦匯合。

    因為有了坐馬車被熱成狗的教訓,這回我選擇了騎馬,為了防曬,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頭上還戴著一頂草編鬥笠用以遮陽。騎馬雖然辛苦,但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是馬跑起來有風,所以並不如馬車中那般憋悶,二就是孔明馬技不佳,路上別說與我並駕齊驅,就是馭馬都得牽扯不少心力,根本無暇尋我閑話。

    我追了他這麽多年,如今狠狠地把他甩在身後,冷眼看著他費勁地策馬來追,心中竟然有股詭異的暗爽。

    ——諸葛孔明,你也有今日。

    嗜馬如命的邢豪看不上連馬都騎不妥當的孔明,鄙視道:“丈夫亦懼乘騎乎?”

    孔明也不動氣,隻回以苦笑。

    其實他並沒有那麽差,隻不過對上邢豪這個視上馬殺敵為家常便飯的大將,被反襯地格外羸弱罷了。而我穿越前曾祖父家有爵位,騎馬是子女必學的技能之一,祖母專程為我和劉曦延請名師,每年暑假都邀請我們去家中馬場練習。穿越後我一路從許都揚鞭奔至隆中,至今未曾生疏技藝,自然遠非孔明這個隻在騎射課上點卯的文臣可比。

    除了技術含量較低的催馬飛奔以外,我還學過盛裝舞步、襲步顛馬等馬術比賽項目,雖然水平堪堪卡在及格線上,但耍幾個花式唬人還是力所能及的,心血來潮地做了一個帕沙齊和原地急停,就引得未曾見過“馬上雜耍”的邢將軍大呼小叫:“公主好身手!卑職聽聞平安王能從飛奔的駿馬左側跳下,狂奔追逐十數米後又從右側重新翻上馬背,進而躍過兩人長的樹籬,神乎其技,不知今後可有機會一觀?”

    ……那根本就不像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好嗎!

    自從劉曦入主荊襄之後,關於他的奇聞異事就多了起來,有人說他神仙下降能掐會算,有人說他天賦異稟刀槍不入,總之眾說紛紜,不一而足。我聽過最離譜的一個,是說他像二郎神一樣頭上長著三隻眼睛,能辨忠奸,誅罪惡,令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聽著像是把劉曦當照妖鏡用了。

    我不忍讓邢豪經曆偶像破滅的痛苦,隻能不置可否,長鞭一揮,留給他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

    馬上的生活暢快又肆意。

    孔明的神情一日比一日無奈,其中或許隱含縱容,但反正我不想在意,也就不用費腦思考其中深意。我隻覺神清氣爽。無邊無際的藍天白雲下,積聚在胸的鬱氣一掃而空,仿佛重生一般脫胎換骨。

    如此飛奔十數日,待我抵達目的地,進入郡府中拜見平安王時,襄陽諸臣皆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誇張神情。

    wocao你怎麽黑了那麽多!”劉曦不可置信地掀掉我的鬥笠,拿手捏了捏我的臉頰,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身咆哮帝抓住我的肩膀猛搖,“居然不是用染料染的!哪怕你被諸葛亮收了,也不能這樣自甘墮落啊!三國以白為美你不知道嗎?諸葛亮是個小白臉!你一黑炭頭站在他身邊,你不覺得自慚形穢,沒臉見人嗎?”

    人比人氣死人,雖然同樣在烈日底下暴曬,但孔明仍舊膚白水靈貌比潘安,而我就反光發亮黑地跟塊巧克力似的。雖然小麥色的健康膚色深得我心,但是在三國土著的眼裏,黑簡直是和“醜”劃等號的原罪,哪怕再精致的五官,遇上黝黑的膚色也得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你輕點輕點,我的胳膊都快被你拽下來了!”數日不見,一見麵就往我胸口捅刀子的劉曦我承受不來,“誰告訴你我被諸葛亮收了?”

    我分析出來的呀,難道他沒跟你表白?”劉曦終於放過了我可憐的胳膊,摸著下巴做柯南狀,“這不科學吧?他特意拿軍功來求我,難道就單純隻是為了接你回襄陽不成?

    他拿軍功來求你?”雖然早就猜到孔明要過劉曦這關不容易,但沒想到代價居然是軍功,他不是最看重功績的嗎?

    劉曦沒好氣道:“這次我能拿下襄陽,諸葛亮當記頭功,但他不要官不要賞,隻求讓他去新野,我就知道他賊心不死。”他歎了一口氣:“不過三國男人普遍不把女人當回事,三妻四妾不說,劉備棄妻,劉安殺妻,相比之下諸葛亮還算勉強看得過眼了。我之前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對他完全無意,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一回。可是,我給了他這麽好的一個機會,他居然白白浪費了,他的智商被狗吃了嗎?”

    你的智商被狗吃了才對,竟然就這樣把我賣了:“他表白了,但是我沒答應。”

    你騙鬼呢。”劉曦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別鬧。但我表情嚴肅,不開玩笑。

    真的?”

    真的。”

    xx! ”劉曦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思路還是一如既往地寬廣,“郭嘉真乃神人也!居然能把你這麽軟懦的性子調/教成一個堅強獨立的好少年,如此人才,我要給他加工資!加大大的工資!”

    關郭嘉什麽事!”我不由扶額,這麽頻繁發病的抽風症患者真的能當皇帝嗎,別把整個國家都帶溝裏去了。看他的反應,應該是根本沒有想過我會拒絕孔明。

    哈哈哈我太意外了嘛。”見我露出要發火的苗頭,劉曦總算強迫自己調整回了正經狀態,幹笑道,“諸葛亮能舌戰群儒呢,顛倒黑白是看家本領,給以前的渣找個理由還不是分分鍾的事。你那麽蠢……萌,估計被他賣了還得幫他數錢,完全不是一個段位的。”

    ……謝謝你如此直白地分析。

    不過這回孔明倒是沒把自己洗成純白,我把他在馬車上說過的話給劉曦學了一遍,劉曦愣了幾秒,然後一拍大腿,似有茅塞頓開之感:“x!原來還能這樣追漢……妹子,我怎麽沒想到?高!實在是高!”

    他若有所思的語氣莫名透著一股陰森,我無端覺得毛骨悚然:“你想幹什麽?”總覺得會有什麽人要倒黴了……

    沒什麽。”劉曦哈哈大笑,施展變臉神技,將眼中的算計一掃而空,瞬間又變回了那個關心妹妹的好哥哥。仿佛是怕我追問,他急忙解釋道:“如果我沒猜錯,諸葛亮這是準備欲揚先抑。他主動把他最不堪的部分展現給你看,既顯得坦誠,又能把自己的起點拉到很低,為以後的前進留出空間。”

    是這樣嗎?隻是談個戀愛而已,弄這麽多彎彎繞累不累。

    劉曦問道:“你是怎麽想的,真的不喜歡他了?”

    我也不知道。”對著劉曦,我沒什麽好隱瞞的,“他之前的若即若離磨光了我的癡心,現在……既然你說他是欲揚先抑,那我就等著看他的‘揚’能不能讓我重新愛上他吧。”愛由心生,並非理智可以左右,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因愛癲狂痛楚,身不由己。反正這一回,我不會再去做那撲火的飛蛾。

    正該如此!男女相處,其實也是無聲的較量,你看的太重,反而容易被對方輕視冷落。”劉曦讚了一句,喜道,“人生在世,除了情愛,原本也有很多別的事情可做。明天我帶你去聽一聽著名的《廣陵散》,雖然嵇康還有十多年才會出生,但襄陽清弦坊裏彈地也是一絕,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把價值連城的‘綠綺’琴,據傳曾是司馬相如的心頭寶,不見便是遺憾。”

    我懷疑道:“你不會是想把綠綺據為己有吧?”想到以前劉曦見到名貴古董就走不動道的事跡,我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千萬別去一趟清弦坊就落下個傾家蕩產的下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