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龐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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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劉曦到達清弦坊時夜場還未開始,偌大的廳堂裏隻有零星幾個侍女擺案調琴,顯得十分冷清。
我瞥了瞥身旁多出來的兩個人,戳著劉曦抱怨道:“陳嶽是侍衛,你帶上他我可以理解,但你怎麽把孔明也叫來了?”歌坊是妓/院的雅稱,平日出入的除了達官顯貴就是妓子舞姬,根本沒有良家婦女。讓我男扮女裝來跟孔明一起逛窯子,虧劉曦想得出來!
他給我開了個條件。”劉曦心中有鬼,悶悶地看了孔明一眼,被對方回了一個燦爛地遠超平均水準的笑容,語氣越發抑鬱,“他說要介紹龐統給我認識,我求賢若渴,拒絕不了。”
跟臥龍孔明齊名的鳳雛龐統……我沉默片刻,忍不住毒舌道:“你賣妹妹真是賣地越來越順手了。”
劉曦被噎住,自覺無顏麵對我,一入歌坊就借故去找老板閑話,順手把孔明和陳嶽也拎走,隻留下秋爽陪著我到後院消一消怒火。
歌坊的名字一聽便引人遐想,我原本以為後院中一定藏著美人無數,頗為期待,可是結果竟然連一個人影也未見。秋爽見我對院中的花花草草不感興趣,乘機稟報道:“婢子已經打聽過,近來戰事頻繁,流離失所者眾,因此人市貨源充足,花一千銖便可買回一個伶俐的丫頭。襄陽城中十日一大市,每日有小市,也有專做買賣的人販,倘若公主需要,隨時可送貨上門,以供挑選。”
我在離開新野時就打發了春暖等三個丫頭,如今身邊隻剩下一個秋爽,迫切需要添置人手:“我們沒有相熟的販子,薦來的丫頭不知根底,萬一是哪家奸細便得不償失。還不若匿名去市上買,旁人不知是公主府要用人,倒還安全些。”我讓她先選十人圈在府裏,然後一邊查驗身世來曆一邊考察能力秉性,最後從中擇優選出三人留用。
這便是沒有根基的弊端了。倘若換了世家,僅僅是家生子都能挑花眼,決不至於陷入無人可用的窘境。我在許都時身邊原也有幾個貼身伺候的宮女,但我當時膽小,不敢隨意泄露計劃,瞞著她們偷逃出宮,估計早已天人永隔。世態炎涼,人生艱難,雖然是情勢所逼,但我明知自己失蹤後這些宮女必死無疑卻仍堅持一意孤行,可見本質上也是個自私的人,隻是很多時候未被逼入絕境罷了。
我記得當時有一個宮女,麵頰上長著可愛的酒窩,得閑時總愛小聲哼唱班婕妤的《怨歌行》:“心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思緒漸漸飄遠,遠遠的,我看見一個女子背著花鋤邊走邊歌,暮色中辨不清相貌,但細瘦的腰身不盈一握,時下流行的水袖寬衣鬆垮垮地罩在身上,稱地整個人愈發嬌小動人。
那場景,倒有些像紅樓夢中葬花的林妹妹。
雖然這位妹妹眉眼並不驚豔,但眼中淚光閃爍,我見猶憐。她婀娜一拜,自稱殘風:“今日是家姐忌日,她生平最喜蓮,常以白蓮自喻,是以小女子葬蓮以祭。”
我不了解古代的祭祀方式,隻覺得她的聲音婉轉如鶯鳥,語過似有回音繞梁,餘響不覺。
這個殘風,應當是坊中的頭牌吧?
待夜場開幕,賓客落席後,我向劉曦提及方才的偶遇,孔明主動插話道:“殘風音如天籟,擅唱《清平調》、《佳人吟》,荊襄名士爭相追捧。可惜她稍欠姿色,容貌隻能算作中上之姿,論美貌遠不如她的姐姐弱水有名。”
……誰問你了?
不過,倒是沒想到殘風是弱水的妹妹。
現代人說起三國美女,大多以貂蟬、二喬、甄宓為其中翹楚,其實並非如此。貂蟬等人雖然貌美,但能名留後世主要還是借了政治的東風。貂蟬挑撥了呂布、董卓的關係,江東二喬嫁了名滿天下的孫策、周瑜,甄宓在民間傳說中更是周旋於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之間,還誕下了未來的魏明帝曹睿。三國是一出男人戲,點綴於其中的女人少之又少,難得這四位女子的名字為世人所熟知,便有無數好事者憑著“英雄配美人”的美好願望添油加醋,逐漸臆測出她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模樣。
事實是,土生土長的三國人提及美女,最先想到的是汝南何姬、幽州迷迭、漢中洛芷,以及襄陽弱水。
真遺憾。”我盯著台上輕撫瑤琴的殘風,試圖從她平凡的麵容上尋找出傾國傾城的痕跡,“倘若弱水仍然在世,我便能見到四大美人的絕色了。”
不過是傳言罷了。”孔明莞爾,解釋道,“弱水美則美矣,卻也未必能名實相副。她成名於離世之後,有一男子專程為她作了一組美人圖,或坐或臥,或哭或笑,靜如處子,動若脫兔,撩起無數男子心中春水,名聲因此傳開。”
那有機會倒該看看那組美人圖。”可惜我對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就連鼎鼎大名的《廣陵散》和綠綺都無法觸動我的藝術神經,後世從未聽聞的美人圖估計就更沒希望了,倒是孔明如此詳知內情有些蹊蹺,“難不成你認識弱水與她的畫師不成?”
孔明笑而不語,引我看向門口,恰好見到五個男子進門,有手持大刀的威武將軍,有一身月白的儒雅文士,也有腰懸玉笛的白麵書生。孔明如播音員般帶有磁性的嗓音從耳旁拂過:“你猜,哪個是成就了弱水的伯樂?”
我的目光從那五人的麵上逐一劃過,最後落到最為英俊的那個人身上。
婦人之見!”孔明大笑,“畫師隻需一雙慧眼識珠,又何須本人也長得貌比宋玉?”
諸葛亮罰三個月月俸!”劉曦突然出聲,臉黑地跟包公似的,唬了我們一跳,“罪名是不敬君上!本王爺這麽大個人杵在這兒,你居然無視我,你當我是死人嗎?”
——劉曦向來認為打臉要趁早,今天為了龐統忍氣吞聲,憋到現在才找回場子,實在是難為她了。孔明顯然也已經摸清了這位主公的秉性,沒有一絲要申辯的意思,果斷幹脆地認了罰,徑直向五人中最醜的那人迎上去,朗聲道:“士元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龐統龐士元……
事後劉曦問我,頭一回見龐統是什麽感想,我告訴他:“感覺迎麵跑來一隻兩條腿的河馬,鼻孔朝天,嘴大如鬥,醜地慘絕人寰。”
劉曦感同身受:“以前我看《三國》,讀到劉備因為他容貌醜陋就不加重用時頗為龐統抱屈,可是如今見了真容,我忽然就理解劉備的以貌取人了。”
劉曦本來就是個比劉備更資深的顏控!我哈哈大笑:“他長得實在太對不起觀眾,不過他的才華經過未來史學家的權威認證,你可得好好珍惜,千萬別讓他像曆史上那樣才三十六歲就死在落鳳坡。”
劉曦咬牙:“你放心,我一定讓他離那見鬼的坡遠遠地!”他說到做到,將龐統封為治中從事,連戰場都不讓他上,隻讓他負責軍務內勤。因為龐統有被劉備派去當縣官時消極怠工的前科,劉曦特地對他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大戰在即,糧草乃重中之重,還望先生莫有大材小用的委屈,恪盡職守,不負重托。”
龐統當即鄭重應諾,以示忠心。
正如劉曦所言,大戰在即,兩日前斥候已傳回密報,說曹操調集了十萬大軍,帶著賈詡、許褚等謀士武將日夜兼程,直撲襄陽而來。
我大驚失色:“竟然是賈詡?”孔明有街亭之失,周瑜有荊襄之痛,司馬懿有上方穀之疏,唯獨賈詡,縱橫三國七十餘年未見一失,“庶乎算無遺策”。他帶著這麽多軍士秀肌肉,身後還有個狼子野心的曹操,哪怕我不願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也不得不心懷忐忑。
要知道,襄陽守軍滿打滿算也隻有三萬人!
不要慌!”不同於我的如臨大敵,劉曦穩坐釣魚台,極其淡定地點了四千精兵,揚言要親自出城會一會曹操。
此話一出,莫說是我,就連孔明、龐統等人都十分意外,急往劉曦的營帳進言道:“殿下千金之體,何苦以身犯險?況且以我軍四千兵馬,如何抵擋曹賊十萬大軍?
趙雲、錢潮等大將領亦抱拳勸說:“請主公三思!”
劉曦不為所動:“曹軍長途奔波而來,兵困馬乏,不足為懼,隻需兩千人馬就足以取勝。我多加了一倍兵馬,心中已有十足把握。”
你莫不是瘋了吧?”我強壓住去打他頭的衝動:以一戰二十五,對手還是曹操賈詡,恐怕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連網絡遊戲裏都不帶這麽誇張的。
劉曦的眼刀狠狠地剮過來,我不示弱地瞪回去,最後還是孔明拉了我的袖子一把,強迫我避開劉曦的鋒芒。
孔明作揖道:“主公似已成竹在胸,莫不是已定下對策?”
劉曦神色稍霽,目光卻繞過孔明,看向麾下將領道:“諸位不必焦急,隻需靜觀其變,本王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