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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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九月,孔明奉命南行,前往柴桑郡遊說孫權聯劉抗曹。我敵不過他的三催四請站在城門下相送,直到那一駕載著鴛鴦劍的馬車消失在視野中。
昨天不是說過要睡懶覺,不來送行的嗎,怎麽又來了?”劉曦將我的出爾反爾理解成欲拒還迎的矯情,恨鐵不成鋼,“別人不知道,你還會不知道麽?他此行看似凶險,實際上順利地很!《三國演義》上怎麽說來著?‘諸葛亮舌戰群儒’、‘用奇謀孔明借箭’,被孫權好吃好喝地供著不說,他還能趁機跟他哥哥諸葛瑾敘敘舊,你送什麽送,鹹吃蘿卜淡操心!”
我也沒擔心他。”我本來的確是打定主意睡到日上三竿的,但孔明大清早的跑來公主府刷存在感,居然帶來了早餐神器,“他給我做了燒餅油條!你能相信嗎?在三國這種連酵母粉都沒有的地方他居然搞出了燒餅油條!我隻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跟他提過幾句他就記住了。”吃人嘴短,我一感動,就決定來送行以資鼓勵。
燒餅的技術含量不高,但在三國做油條幾乎是跨時代的創新。三國人飲食並無“發酵”的概念,所有麵食都用死麵製作,因此小籠已經可窺雛形,需要經過發酵處理的饅頭卻還不見蹤影。想到後世傳說中饅頭是由諸葛亮發明的,我就有種推進了曆史步伐的錯覺。
所以,他之前不是做不到,而是沒有要去做的意識。該說男人果然是需要鞭策才會進步的嗎?
油條有什麽難做的,值得你感動成這樣。”劉曦很瞧不上我的大驚小怪,鄙視道,“我府裏的廚子不僅會做油條,還會烤麵包、做布丁、攤麵餅,以後來姐姐這裏吃早飯,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真正的廚藝,別眼皮子那麽淺一根油條就被騙走了,簡直丟人!”
……女王,請收下我的膝蓋!
其實我在草廬時也琢磨過改善飲食的方法,不過我穿越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對於廚事近乎一無所知,發過一次生麵團失敗後便歇了心思。當時窮地連飯都吃不飽,根本沒有富餘的食材來給我浪費。而如今雖然貴為公主,我卻已經換了心境,深深為自己之前的庸碌無為羞愧,隻希望能多替劉曦做一些事,為荊襄的發展略盡綿薄之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局勢稍定,曹操畏懼地雷,短期內不會來犯,因此荊襄諸郡應該抓住機遇休養生息,大力發展。”軍政廷議上,劉曦借用李世民的名言語重心長地解釋自己的執政理念,“平民百姓生活不易,所求不過衣食住行四字。隻有讓百姓吃飽飯,穿暖衣,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擁護。”
他的語言非常現代化,部分新入職的官吏聽後一頭霧水,但郭嘉與他相得多年,早就習慣了他異於常人的表達方式,第二天就默契十足地將《告荊襄百姓書》蓋上劉曦的印章發往荊襄的每一個角落,首開主官與民眾對話的先河。江湖百曉生們聞風而動,於茶館中不遺餘力地插播平安王的惠民觀念,伊籍、邵闡等人亦聞弦音而知雅意,化身槍手開足馬力造勢,將“平安王保平安”的口號喊地人盡皆知。
但是太平盛世並不是靠口號就能喊出來的。由於曦琮大戰時正值盛夏,田裏的莊稼沒能等到秋收便因農戶棄家逃難而枯萎,以至於荊襄的農業生產陷於癱瘓之中。劉曦眼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將轄下人口登記造冊,並按照人數出借口糧與糧種,以免耽誤秋種,影響來年收成。
因為有了替兄分憂的覺悟,我向劉曦討來了分糧的差事,帶著馬良、馬謖兄弟二人夜以繼日地核算各地上報的人口數目。
這脊檁縣縱橫不過百裏,多為山區丘陵,卻有萬家農戶,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家都隻生兒子,不生女兒!”捏捏酸脹的睛明穴,我隻覺怒氣衝天,“上報的官吏到底是不會計數呢,還是覺得我好糊弄?”翻翻賬冊,虛報人口騙取糧食的鄉縣數以百計,相比之下脊檁縣居然還不是最顯眼的。
公主息怒!”被後世史官評價為“言過其實”的馬謖如今不過是個剛滿十八歲的毛頭小子,但性格裏的浮誇已經可見一斑。聽到我的抱怨,他的哥哥馬良尚未有任何動作,他就立馬心急火燎地湊過來翻看脊檁縣的奏記,手中的毛筆不小心在桌上畫出一道長長的墨印:“脊檁縣山高水遠,王爺日理萬機,怕是無暇教訓這等偏遠小民,不若息事寧人,以免引發山民□□……”
劉曦初定襄陽,為了穩定局勢,大多數的鄉縣小官都由劉表父子的舊部原職任命,因此雖然表麵上將劉表的地盤全數收入囊中,實際卻有名無實,對一些偏遠的鄉縣缺乏掌控,需待今後酌情調換上心腹人手方能有所改觀。可以說,在劉曦空出手來之前,隻要這些地方官不高舉反旗明目張膽地造反,即使有失當舉動劉曦也會礙於大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這並不代表我樂意被他們當傻子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是大問題,劉曦不缺錢,他十年前就命人從外邦買來棉種培植,通過販賣本該到宋末元初才會出現的棉衣大發橫財,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但他胸懷大誌,養兵濟民耗資巨大,能省一點是一點,沒有任由貪官汙吏中飽私囊的道理。一旦開了口子,官員們有樣學樣,總有一天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偏偏上報的縣令撞在槍口上尤不自知,還理直氣壯地辯解:“公主有所不知,脊檁雖然地處偏僻,但山林深處有人家,一萬戶的數目並非下官憑空捏造,而是確有其事。”怕我不信,他雙手奉上山民名錄一本,以證清白。
我將名冊拿到手裏一翻,驚訝地發現其中記載居然十分詳細,除了錄明戶主姓名外,連其妻子姓氏、兒孫名諱都一一注明,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那為何男子人數是女子人數的五倍?好多人家連著生了四五個兒子,卻連一個女兒都沒有。”我放下名冊,怪問道,“總不會這脊檁的山水隻養男子,不養女子吧?
縣令顯然早就預料到我會有此一問,捋著胡子,張口就答:“山民好生男,不好生女,因生活窘迫,不少人家若有女娃落地當即便投入河塘中溺死,故而如今在冊的男子人數遠超於女子。”
似乎有些道理……要不是我事先派人查過脊檁縣的情況,恐怕真的就被他糊弄了過去。
原來是我魯莽了,以為脊檁不過是個山區小縣,人口多不到哪裏去,萬萬沒料到小縣中也會有大文章。”想到昨夜習楨、習溫呈交的密報,我似笑非笑,“還請大人莫將盛陽方才的責難放在心上。”
下官不敢!”縣令恭順地作揖,語氣中卻透出令人厭惡的沾沾自喜,“公主憂心國事,乃是社稷之福。然公主金枝玉葉,養在深閨不知民情民生,也是情有可原。”
嗬嗬,真是好大的臉,居然對我說教起來了。我在要不要把他打出去的問題上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維持住自己溫柔和順的高貴形象,不值得為一時爽快擔上刁蠻的罪名,好聲好氣地命人將他送出門去。
公主,您何故給他臉麵!”新來的侍女春紅不明所以,跳出來為我不平道,“區區一個縣令,竟然也敢教訓公主了!”
他還會回來找我的。”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對春紅的忠心十分滿意,因此也願意教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自以為聰明,瞞報人數一口氣便多得了數萬人的糧食份額,後麵有他哭的時候。”
皇家的便宜可不是那麽好占的,說了一個謊話,就要編出無數個謊話去圓,等到圓不過去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按照目前商定的計劃,待糧食發放到位,荊襄諸郡就會拉開劉曦起兵以來第一次征兵的序幕。屆時以家庭為單位,四人以下的小戶每兩戶出一個男丁,五人及五人以上的大戶每戶出一個男丁。到時我倒要看看實際人口不足五千的脊檁縣,怎麽憑空變出一萬新兵。
哎呦!”
汪汪汪!”
我正欲將各縣上報的人口總數歸納成冊,便聽見院中傳來一聲十分耳熟的慘叫。那好像,好像是脊檁縣令的聲音?
我心下疑惑,春紅與夏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春紅搶先一步,跑去院中抱回一隻伸著舌頭的小京巴狗,喜氣洋洋:“啟稟公主,是這小家夥把縣令大人咬了,頭上挨了大人一拳,正委屈著呢!”
這是哪裏來的京巴?”我很有些驚奇,雖然京巴不算稀有品種,但在三國呆了這麽多年,我一次也沒見過,這小東西不會也是穿越來的吧,“快抱過來我看看!”我最喜歡小狗了,尤其是那些會幫我咬狗官的狗!
春紅有些不舍地將京巴送到我的懷中,稟報道:“是中郎將大人千裏迢迢從江東送來給公主解悶的小犬,另外還有書信一封,請公主拆閱!”
……所以,不讓他送玉佩他就改送狗了嗎?真沒創意,要不要這麽換湯不換藥!我接過信件,隻覺胸中一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