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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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孔明在信中的說辭,小京巴是他特意向周瑜討要來給我解悶的,但我仔細想了想,以孫劉兩家亦敵亦友的關係,周瑜恐怕不會那麽大方。

    這狗原本是周瑜花大力氣尋了來,預備送給小喬的生日禮物。”莫說孤陋寡聞的我,就是見多識廣如劉曦都不曾在三國見過品種這麽純正的京巴,一得到消息就按耐不住,飛快地跑來我府上看西洋鏡,“細作說,諸葛亮見了狗就動了歪心思,拿它作彩頭同周瑜打了個賭——賭他能在三日內辦妥攻曹所需的十萬支箭!”

    赫赫有名的草船借箭!我不由看向趴在門檻上曬太陽的懶狗,兩隻萌爪扒住耳朵睡地正香。

    能同這麽重大的曆史事件扯上關係,它也算青史留名了。

    哎呀你借我抱回去玩幾天吧,我最喜歡這種肥地快走不動道的小萌物了,簡直完全沒有抵抗力!”我們全家都是愛狗人士,劉曦雖然現在頂著個男人的殼,但骨子裏仍然有一顆粉嫩嫩的少女心,也不管會不會擾了小狗的清夢,強橫地吵醒它一陣猛親,“乖,你千萬別咬我啊,不咬我我就給你吃肉骨頭……”

    看著一個身長八尺的大老爺們在我麵前扯著尖細的嗓子撒嬌賣萌,我整個人都是奔潰的:“你別這樣,太毀你的形象了。”方才劉曦揮著狗爪同我打招呼的神態動作簡直驚悚,如果郭嘉在這裏,絕對會把他強扭去醫館看瘋病。真是太嚇人了!

    ……還是算了。”劉曦自己也覺得抱狗與他畫風不合,遺憾道,“那就放在你這裏吧,你給我好好養著它,我想玩了就過來看看。”

    這個沒有問題,我欣然應允。

    哎,為什麽我就穿成了個男的呢,真是累不愛。”劉曦突然歎了一句,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幽怨,“要是我也穿成個公主就好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當男人!老天爺為什麽這麽對待我!”

    哈哈哈,大概是因為你上輩子太彪悍所以老天爺認為把你放錯了性別,這輩子糾正——”因為方才劉曦的口氣是半真半假的抱怨,所以我也用玩笑的口吻調侃他,但話說到一半對上他譴責的視線,心下猛地一緊,突然意識到也許他是真的對女穿男耿耿於懷。

    性別認定在幼年期就已經基本完成,劉曦從小就愛穿裙子,長大後更以凹凸有致的身材為傲,但是現在,她再也不能對著鏡子糾結該戴哪一款項鏈了。

    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但在接受現實之後,偶爾想起難免還是會心塞的吧?

    你要這樣想。”我不太習慣這樣感性的劉曦,努力安慰他道,“如果我們倆都是女的,很可能就隻能任由曹操擺布了。當初宮裏那些大臣侍衛之所以願意聽你差遣,並不僅僅是因為折服於你的能力手段,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你是漢靈帝的兒子,一個可以給大漢帶來希望的皇子。”

    雖然劉曦未曾與我提及,但我有心觀察,還是窺見了一些蛛絲馬跡。我們當初成功出逃的背後其實有很多人的影子,眼皮淺的太監宮女或許可以用重金收買,但大臣侍衛卻未必看得上當時劉曦手中不多的籌碼。

    更何況,還有劉協。

    出宮前夜,從來不在夜裏探訪我的劉協突發奇想地邀請我共進晚餐,說了很多似是而非的關照。臨走時,他借口我喜歡他桌上的金葉子,特意命太監開了庫房找出幾片更大的來送我:“方才公主盯著葉子看了許久,既然她喜歡,就給她玩吧。”

    他完全是信口開河。當時我隻顧著裝瘋賣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桌上的東西。

    後來那幾片金葉子,被劉曦換成五銖錢救了錢潮的命,而錢潮又好幾次於危急中救了劉曦的命……

    所以說,為什麽要穿越呢,我好容易熬到畢業,都沒來得及享受幾年。”劉曦清澈的雙眸難得地收斂了往日的鋒芒,口中喃喃道,“如果說你的穿越是為了遇到諸葛亮然後卿卿我我情情愛愛——別瞪我,依我看你遲早會被他收了——那我的穿越是為了什麽呢,總不會是為了讓我體驗一把當男人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的滋味?”

    你怎麽不說是為了讓你來救萬民於水火的!”我的回答故作輕鬆,心中不由浮起擔憂。劉曦雖然時不時地抽風,但絕對不是這種會平白無故思考人生意義的文藝範,“你遇到什麽事了?”

    沒什麽,就是最近沒仗打了閑地難受,所以就找你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唄。”劉曦哈哈一笑,一呲牙,瞬間又變回了那個英明神武的平安王,將已經跑出千裏的話題重新拉了回來,“聽說孔明特別交代,要給這隻狗取名為跑跑,有什麽典故嗎?”

    你別岔開話題。”從不軟弱的人突然露出柔軟的一麵,總是很容易引人不安,“這世上隻有我最了解你,你心裏要是有什麽事,不說出來,憋久了會憋出心病的。”

    我能有什麽事,你想多了。”劉曦並不躲閃我的視線,但仍舊不願意深談。她從小就是這樣,即使是撒謊的時候也理直氣壯,從不懼怕注視對方的雙眼。

    但那並不能使謊言變成真實。我猜測道:“難道是婚前恐懼症?”孫權剛答應了婚約他就不正常,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什麽婚前恐懼症,要恐懼也是孫尚香恐懼好不好,我一男的,不待見她把她扔房裏獨守空閨就完了,她能奈我何?”劉曦翻白眼道,已經完全從方才的負麵情緒中走了出來,堅持道,“快說說,為什麽這隻狗要叫跑跑,這名字可真怪。”

    呃。”心知劉曦已經打定主意不露口風,我壓下心中遺憾,偃旗息鼓道,“以前在草廬時,我與孔明說起當下的知名人物,講了個冷笑話——周瑜和孫權賽跑,哪個快?”

    這笑話我怎麽沒聽到過?”我幾乎聽到了劉曦突然放鬆的呼吸,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是哪個快?”

    瑜快(愉快)”

    劉曦剛剛鬆下的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噎死在那裏。

    後來的事實證明,孔明很有識狗之明。跑跑雖然腿短體肥,外表看起來像個糯米團子一般圓滾滾,但它確實跑得極快,跑完一百米僅需九秒八,參考它的體型,簡直堪稱神速。唯一不好的就是它懶得出奇,能趴著絕對不坐著,能坐著絕對不蹲著。你要是氣不過踢他兩腳,隻要它沒餓著,它也頂多嗚咽一聲,絕沒可能回過頭來咬你——它懶地下口。

    這麽好脾氣的犬,當初怎麽就咬傷了脊檁的縣令大人呢?”王閔家的夫人喬氏抱著跑跑順了順毛,十分不解,“又乖巧又懂事,方才我進門,他還幫我提著鞋,真是再可心沒有了。”因為我和劉曦都習慣在室內穿拖鞋,所以荊襄土著們引為風尚,尤其是像喬氏這類靠溜須拍馬才攀上劉曦的“佞臣”,更是積極效仿。

    脊檁縣令那回是它餓了,它也隻有在餓的時候才會有點血性,夏綠就是抓住這個來訓它的。”我看了看圍在夏綠身邊又蹦又跳地討賞的蠢狗,忍不住安利了一下夏綠的訓狗手段,“跑跑又懶又饞,隻要有吃的就連動都不高興動一下。夏綠平日裏隻給它喂剩菜,它做對了提鞋的動作才給它肉吃,一點一點慢慢教了一個月,它才勉強學會。”這種方法不僅能開發狗狗的智力還能幫助狗狗減肥,等到孔明奪了南郡的消息傳回襄陽時,跑跑的百米賽跑最好成績已經突破八秒大關。

    喬氏很熟練地誇獎道:“不愧是公主養的犬,較尋常人家的犬聰明多了。”

    哪裏哪裏。”即使當了那麽多年的公主,我仍舊不太習慣旁人對我的阿諛奉承,總有種不知如何接話的尷尬感,“聽聞阿池被提了副將,不日又將娶婦,還沒賀過夫人雙喜臨門。”

    承蒙王爺和公主垂青。”說起兒子,喬氏的嘴角不自覺地溢出笑意,但很快就隱入皺紋中,麵露擔憂,“阿池他身子骨文弱,不比那些皮糙肉厚的粗漢善打,妾身實在憂心他擔不起王爺的厚望。”喬氏有一顆慈母之心,唯恐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兒子,屢次求我將王池調為文職,卻始終不得應允。

    王池的官位本來就是花錢買來的,劉曦初定襄陽,迫切需要培養自己的勢力,所以將捐過很多錢又擺出誓死追隨姿態的王閩樹立為死忠的典型,授官以示恩寵,以吸引更多有誌之士來投。可惜王池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即使有軍法約束尚且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絲毫沒有要夾著尾巴做人的覺悟。

    旁門左道隻能當作敲門磚,並不可能成為安生立命的法寶。

    何大誠跟著伊籍南奔北竄方才當了個百戶,王池手無縛雞之力卻一入職就是將軍,軍中心有不服者眾。哪怕我隻管庶務從不往軍中去,也聽到過不少他被人擠兌捉弄的故事。

    我也不願收了王池來敗壞公主府勤勉於政的風氣,托詞道:“我這裏隻有核減人口數這樣得罪人的差事,不比軍中練兵單純,昨日馬謖還無故吃了悶棍,如今在床上躺著養傷,你真舍得王池來幫我?”

    真的?”喬氏一年前還是地位低下的商戶,民不與官鬥的思想深入骨髓,對皇權更是有種與生俱來的敬畏,“打狗都得看主人呢,竟然還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

    我冷笑:“別說是馬謖,就是連我他們都沒放在眼裏。”

    征兵令下發後,之前謊報人口的地方官們各個苦不堪言,脊檁縣隻堪堪湊足了四位數的新兵。我想到脊檁縣令之前的振振有詞,特意派人將他綁來興師問罪。

    沒想到脊檁縣令根本未做認錯的打算,大呼冤枉不說,居然還十分有種地直言轄下山民不願從軍,將自己洗地要多白有多白:“公主有所不知,窮山惡水出刁民,脊檁民風彪悍,山民連縣官都敢衝撞,三年前有位父母官上任不足一月便死於亂民刀下,實在是不服教化啊!”言下之意,是他無能為力。

    我被氣樂了:“那你倒給我說說看,為什麽三年前那位父母官死地這般淒慘,到你這裏就突然深得山民們的愛戴了?”

    唔。”縣令頓了半秒,強辯道,“下官愛民如子,為脊檁殫精竭慮,山民雖然蠻橫,但也並非完全不知好歹,故而……”

    那說明山民們還是講道理的麽。”這口風便得可真快,“縣令大人為何不與他們講一講保家衛國的道理?想來山民雖然蠻橫,但也並非完全不知好歹,傾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總還是說地通的。”

    山民目光短淺,心中並無國家大義,下官哪怕費勁口舌也無濟於事。”脊檁縣令繼續睜著眼說瞎話,抵死不提謊報人口一事,“下官擔心逼迫太過,會引起山民暴動得不償失,因此鬥膽請公主收回成命,減免脊檁縣兵役,安定民心。”

    嗬嗬,還真敢說,我失去了與他廢話的耐心:“來人,給我把這位兢兢業業愛民如子的父母官綁了,丟到大牢裏好好保護起來,不然等他成了朝廷的走狗,怕是會被暴動的山民砍死。”

    公主三思!”脊檁縣令大叫一聲,表情已經變形,卻仍舊強撐著要將戲繼續演下去,垂死掙紮道,“並非下官推脫,非不願也,實不能也!下官所言句句實情,不僅脊檁,相鄰的汾蓀、虎靖等縣亦有相似情形啊公主!”

    你放心,汾蓀、虎靖的問題我自會去找它們的縣令,順便告訴他們是你給我提的醒,讓他們以後別忘了記著你的好。”習楨、習溫精力有限,不可能深入每一個鄉縣實地調查,於是我計劃通過比對征兵數目與糧種發放人數排查得出謊報人口的鄉縣名單。脊檁的問題不是最嚴重的,但卻恰好可以用來做釣魚的魚餌,所以我才留著他多蹦躂了幾天,如今已經到了收官的時刻,“你放心,不久之後就會有很多縣令去大牢裏陪你作伴的。”

    脊檁縣令大聲慘叫,但是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若無意外,秋後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