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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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昵昵兒女語,燈火夜微明。

    即使對孔明的表白早有預料,但當我來到郊外峽穀,被漫山遍野扶搖飄渺的點點微光包圍的時候,仍然震驚地無以複加。那一盞盞閃爍著柔和光芒的燭燈,在沉靜的夜色中冉冉探向蒼穹,如精靈般迎風而舞,飄忽不定,直至綴滿整片夜空。

    也許這才是孔明燈誕生的最初意義:燃燈可寄千般願,回首隻求兩心緣。

    沒有單膝跪地,沒有鑽戒玫瑰,月華沉浮中,孔明輕輕拉著我的手,安靜地注視。燈火的飄零倒影在他眸中明滅,身後星辰微閃,光影朦朧,虛幻地好似夢境。

    南霜,嫁我為妻可好?”

    大千世界在這句話後隱去,幾乎不加思索地,我踮起了腳尖,去尋他微涼柔軟的脣。

    時間停滯了。

    孔明好像受到了電擊一般,驚奇地看著我,像一個被拔了插頭的木偶人,以一種既詭異又可笑的姿勢瞬間停擺。

    古人重禮,他大概從未見過像我這般厚顏無恥的女人。

    但我早就想這麽做了。既然前途坎坷,後路艱難,至少眼下,我得先收回一點本金。夙願得償的感覺……還不錯。

    這便是回答?”孔明的耳根泛起可疑的紅暈,眼中光華流轉,灼熱撩人。

    我眼中泛起淚意,強忍住,望著他微微點頭。

    周遭靜謐。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耳邊惟有彼此紊亂而交錯的呼吸。

    第二天我極其情有可原地睡過了頭。晌午的日光照射地我略微有些不適,偏過頭,隻稍轉了下身,一床如水般細致光滑的錦被就流淌到了地毯上,被麵上的金絲線被日照襯地如碎銀般閃亮。

    呀,公主醒了。”秋爽注意到我的動靜,連忙放下手中半成的繡帕,迎上來伺候我梳洗,“公主昨夜歇息地可好?

    還不錯。”反正模糊的銅鏡照不出黑眼圈,我大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裝一切如常。

    秋爽靈巧的手指在腦後翻飛,不多時,一個漂亮的墮馬髻便墜在了我的頸邊。窗外春紅清脆的聲線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公主不喜桃色……楚木太過老沉暮氣……居床要大些才好……”

    在幹什麽?

    今晨王爺已經為公主與中郎將大人賜婚,禮官占卜問天,定下下月初八為上吉。”見我疑惑,秋爽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因時間緊迫,王爺一早便命招財送來二十匠人來聽候差遣。”

    這是,來給我趕製新房家具的?

    按照三國時的荊襄風俗,新人結親,男方出房宅聘禮,女方出家具嫁妝,但駙馬娶的是天家女,所以除了有家具嫁妝進門外還可白賺一個公主府,等同於拎包入住。

    我不由疑惑:“今日已是初九,到下月初八堪堪有一月備婚期,王爺為何安排地如此倉促?”古人成親遵循“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個環節缺一不可。即使我與孔明已經認定彼此,在禮法上卻仍屬私定終身,不經六禮視同野合。按照正常的程序,納采、問名各需十日,納吉半月,納征一月,請期半月,然後再用半年的時間準備迎親,即使不算其間因各種原因導致的拖延,前後至少也需一年。而公主議親禮法愈加繁瑣,戰線更為拖遝。萬年公主從納采到禮成總共曆時三年,這還是在為規避董太後孝期刻意加快了節奏的情況下。

    倉促成婚會給人留下不必要的遐想空間,好在孔明才從江東歸來,倒不至於有人懷疑我珠胎暗結。

    但背後的嘀咕肯定少不了。

    街上都傳遍了。”秋爽早前已經打聽清楚,見我問詢,很自覺地化身為傳聲筒回答道,“王爺說,做人寧先苦後甜,勿先甜後苦。嫁妹是苦事,娶婦是喜事,因此要先嫁妹妹嚐苦味,再娶新婦品甘甜。”

    ……這個劉曦,真是越來越會瞎掰了。經他這麽一說,傳承千載的長幼有序便再也無人提及,荊襄人士說起我的婚期,不僅不會橫加阻攔,反而總忍不住要讚一讚平安王的“甘苦論”,誇獎劉曦是個重視手足之情的性情中人。

    我對此保持沉默。

    劉曦已經跟我交底,之所以那麽急著為我定下婚事,是因為他預備在開春後突襲益州,打劉璋一個措手不及。

    劉璋雖然暗弱無能,但益州易守難攻。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啊!這場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我總不能為了一個臭男人錯過你的婚禮吧?”劉曦承襲了陳美人的好樣貌,鼻梁高挺,五官俊美,抱著跑跑將二郎腿一翹,將邪魅霸酷拽的總裁形象演繹地淋漓盡致。

    簡直風流倜儻到令人不忍直視!難怪秦淮畫舫上最著名的兩句歌詞就是:“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問道願煉不老丹,嫁漢願求平安王。”

    可惜,霸道總裁大多冷酷無情:“你真的不打算跟孫尚香拜過堂再走?要是被孫權知道了你如此輕慢他的妹子,少不得又有一場官司。”

    也許是在後世聽多了孫夫人軼事的關係,我對擅長舞刀弄劍的女中豪傑孫尚香頗有好感,雖然她和劉曦的婚姻完全是出於政治的考量,但新娘不遠萬裏風塵而來,新郎官卻不乖乖在新房中等候,反倒千裏迢迢跑去外地殺人越貨,怎麽想,都覺得不夠厚道。

    如果劉曦不是我哥哥,單從女人的角度來看,他已經無愧於渣男的稱號。

    但劉曦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時代不是講究三從四德嗎?要是孫尚香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我把她打入冷宮也是她罪有應得。”

    你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把她打入冷宮了嗎?”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從初始時的逃婚抗拒到如今的毫不在意,即使劉曦掩飾地再好,也改變不了他要將孫尚香束之高閣的決心。想當年孫尚香高居劉曦最愛的三國女性排行榜第一名,誰知一朝穿越,有緣與曾經的女神做一回夫妻,卻還未成婚便已注定要成怨侶。

    不免令人欷歔。

    不過,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雖然我同情孫尚香的遭遇,但人心都是偏的,當孫尚香遇上劉曦,她在我心中根本沒有一戰之力。

    曆史上的孫尚香嫁了大她二十幾歲的劉備,史料並無生育記載。劉備入蜀地之後,她被孫權派人接回,之後便渺無音訊,無論是劉備還是劉禪都沒有給過她任何的稱謂或諡號,遠談不上美滿幸福。兩害相較取其輕,孫尚香嫁給劉曦,至少年齡相當,可以免於一進門便做人後媽的悲慘命運。

    孫尚香原本低嫁了履販,如今卻是妥妥的平安王妃,隻要恪盡內人之責,皇後的寶座也如探囊取物。”對著我,劉曦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而且,我絕對不會像劉備一樣見到‘侍婢百餘人,皆親執刀侍立’便‘衷心常凜凜’,隻要她安分守己,我就是讓她領一支娘子軍又如何?”

    由於親身體驗過二十一世紀新女性的隨性肆意,劉曦對三國女子所受的束縛迫害異常憐憫。雖然礙於當下內憂外患的形勢不能有所動作,但隻要一有機會,大刀闊斧的改革勢在必行。如果孫尚香可以憑武勇打出一片天,對於我這個不守禮法、妄議朝政的公主也是一大助力。

    三國人口稀少,把女人拘於閨閣是巨大浪費。直男癌每天隻知道打打殺殺,不事生產不說,還把所有精力都耗費在破壞生產力上,經濟發展不起來都是他們的功勞。”劉曦滿臉怒氣,“依我看,要是古人懂得尊重女性,社會發展進程至少得加快一倍,他們放棄了能占半邊天的生產力!

    想想看,如果隻用八九百年就完成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的轉變,然後隻花一千多年就結束封建社會……提早進入工業現代化的中國,一定強盛地不可思議。

    不僅孫尚香,還有文采斐然的蔡文姬、精於機關的黃月英、助夫守城的王異、料事如神的辛憲英等等,全部都應該給予機會人盡其才,埋沒在內宅瑣事中未免太過暴殄天物。”早在三個月前,劉曦就已派人去汀州請來寡居的黃月英,安排在研發營中研製軍火。

    據說初始時黃月英一心求死,並不願意為劉曦效力:“平安王殺我舅、夫,累我姨母自裁,月英雖不肖,豈可背棄親族為仇人犬馬!”

    但是劉曦一句話便掐住了她的命脈:“蔡家已滿門抄斬,但我前幾日偶然聽聞夫人肚中尚餘一線生機。近來謀士爭相勸誡‘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正在猶豫是否要聽信傳言,請大夫來替夫人探一探脈相。”

    黃月英怒不可遏,但為了保存蔡家的最後一絲血脈,最終選擇了忍氣吞聲。

    國家大事並非兒戲,我雖然憐惜黃月英年輕守寡,但忍不住提醒劉曦道:“黃月英滿心怨憤,難保不會暗通外敵。軍火研製涉及機密,萬一她把技術賣給曹操孫權……”

    她不會。”劉曦很有自信地回答,“我絕對不會給她這個機會。”黃月英的周圍全是劉曦的心腹,沒有劉曦手書,她連研發營的大門都出不了。“我隻需十年。”劉曦說,“十年之內,我必一統天下,複興漢室。屆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無懼她倒戈,可還她自由。”

    三國不忌婦女改嫁,假如黃月英此刻墮胎另嫁,極有可能覓得良緣,但十年後人老珠黃,重獲幸福的可能性就變得微乎其微。以終生幸福換遺腹子的一條命究竟是否值得,也隻有黃月英自己才能做出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