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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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力意味著堅定地貫徹上位者意誌的機會,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平安王遭到偷襲,即使明知當下並非追究責任的恰當時機,仍要力排眾議讓始作俑者付出應有的代價。

    錢潮死了,為了救劉曦而死,所以劉曦填上五千精兵的性命,隻為了將凶手趕盡殺絕,不給他們留下任何逃脫在外的可能。

    錢潮追隨劉曦多年,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劉曦與他情同手足,曾不止一次提及將來大事落定後要為他封侯拜相,可惜這個驍勇忠誠的武將最終沒能活著等到那一天。劉曦說,假如不當場了結,待匪徒沒入鄉野,再要尋其蹤跡就難了。假如不能為錢潮報仇,他將終身抱憾。

    可是無論是我還是郭嘉,都不讚同他這種意氣用事的行為。匪首自稱蔡翼,乃是去年被劉曦滿門抄斬了的蔡瑁的族侄,因為懷恨在心而召集了蔡氏殘部蓄謀報仇,可是他年方二八,之前從未領過兵,之所以能成功伏擊劉曦,運氣的成份遠遠大於實力。

    初生牛犢不怕虎,蔡翼是個瘋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你當時就應該避其鋒芒,逃出招雲山後再調集別的軍隊捉拿蔡翼,而不是不管不顧地衝殺上去拚命,拿自己這塊玉去跟別人的瓦硬碰!”距離會削弱實感。雖然從火燒草廬、逼迫孔明假死出逃開始蔡氏一族就已經上了我的黑名單,但從始至終我都不曾與他們正麵碰撞過,即使是雙方交戰最激烈的時候,蔡家對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抽象化的敵人,哪怕我的立場與之對立,我也從來沒有產生過要將對方碎屍萬段的念頭。

    可是當眼大無神的劉曦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胸中洶湧的仇恨。

    差一點,我就要失去劉曦了。

    郭嘉也難得地當著我的麵數落劉曦:“王爺安危牽一發而動全身,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置萬民於水火之中。”

    劉曦迷蒙著大眼,目無表情地反駁:“我是人不是神仙,救苦救難是神仙的任務,跟我有什麽相關,憑什麽把百姓的幸福榮辱全堆到我身上?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我救萬民是因為我高興,我不救萬民也是我的自由,你拿別人的幸福來要挾我,逼迫我犧牲掉我自己的幸福,不覺得太蠻不講理了嗎?”

    強詞奪理!”郭嘉被數月來的風餐露宿折磨地形銷骨立,臉上無端生出幾分滄桑之感,“當年與王爺初識時,王爺曾言,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時隔十餘載,難道王爺已然忘卻初心?”

    得了吧,你也不是多憂國憂民的人,就別扯著愛民如子的幌子教訓我了。”劉曦“哐”地一聲將茶盞摔到地上,因眼疾變地呆滯的大眼中隱約有晶瑩閃爍,“分明是你自己不願而已,偏偏還得死拽著遮羞布,裝出義正詞嚴的樣子。郭嘉,我一直記著初心,問題是,你的心呢?你到底有心嗎?”

    避退了仆眾的議事廳顯得格外空曠,話說到這裏,假如我還看不出劉曦與郭嘉之間的異樣,就該去找塊豆腐撞一撞了。其實仔細想來,這兩人間的過往早有蛛絲馬跡可循,我也絕非一無所感,隻是站在我的立場上,我固執地不願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廂情願地選擇視而不見罷了。

    這恐怕是平安漢最大的秘密。被眾人寄予厚望,將在未來帶領九州百姓走向太平盛世的平安王居然不愛紅妝愛藍顏,消息一旦走漏,上至曹操孫權,下至販夫走卒,都可以名正言順地舉起碗盆往劉曦臉上潑髒水——無論皇子還是庶民,膽敢挑戰社會主流價值觀的人,通常都不得好死。

    但劉曦說,隻要郭嘉陪在他身邊,他就不怕死。

    問題是,郭嘉願意跟他一起死嗎?

    隔著桌案,劉曦瞪著無神的大眼與郭嘉遙遙相望,後麵的交談已經不適合我在場,因此我很識趣地退出門去,可是卻忍不住擔憂。理智上,我知道劉曦選擇的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險路,稍有不慎就將粉身碎骨,但是感情上,我又希望能有一個人與劉曦生死相依。撇開性別因素,郭嘉實在是個讓人挑不出錯來的人選,無論外貌還是人品都出類拔萃,且喪偶鰥居,無不良記錄,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與劉曦十分般配。當然,他比劉曦年長了十歲,可是如果從心理年齡來講,這方麵的差距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最重要的是,他是目前看來最有可能給劉曦帶來幸福的人。

    郭嘉與的婚事最終不了了之,不知那天夜裏劉曦與他是怎麽談的,不久之後我便發現他們兩人之間似乎更親密了一些。因為無論劉曦還是郭嘉都是內斂低調的人,公眾場合絕無任何逾矩舉動,所以我每天都躲在角落裏暗戳戳地分析隱藏在他們舉手投足之中的深意,隻覺所謂的親密感若有似無,一度懷疑一切都是自己腦補過度。

    好在不久之後朝堂上有人建議劉曦盡快將孫尚香接來盛陽完婚,劉曦不置可否,隻挑著眉毛遠遠地望了郭嘉一眼,向來在此事上持有讚同態度的郭嘉就主動出列,列舉了十餘個推遲婚期的理由,成功地說服了滿堂朝臣。

    郭忽悠死的都能忽悠成活的,搞定幾個隻會瞎嚷嚷的文官,實在是小菜一碟。”劉曦的口吻雖然形容不出來地嫌棄,但顯然心情十分愉悅,“我這次也算因禍得福,要不是遇到埋伏,可能這輩子郭嘉都願意邁出那一步。”

    自劉曦回到盛陽後,已經有不下十個大夫幫他看過了眼疾,比較普遍的結論是因為頭部受到重擊造成了淤血,以至於“視物不明”。這個時代沒有視神經的說法,也不存在b超、腦ct,對於劉曦的病狀,所有大夫都表示無能為力。由於劉曦同時還伴有頭暈、惡心等症狀,有幾個性情耿直的大夫甚至直言不諱地預言他可能命在旦夕——他們列舉了幾個以前接診的類似病例,那些同樣因為頭部撞擊出現病兆的人,很多都沒能活過十年。

    生死存亡麵前,即使是原本打定了主意不搭理劉曦的郭嘉,對於癡心一片的病人也硬不起心腸來。

    但他這病惡化地極其迅速,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視力急劇下降,頭痛也發作地越來越短促劇烈了。

    上禮拜你就說要派招財去禮請華佗,怎麽到現在還不見動靜?”我高度關注劉曦的治療進展,等了幾天沒等來招財啟程,就急衝衝地跑去問,“你這病是會死人的,你可上點心!”

    劉曦撇了撇頭,不承認道:“我怎麽不上心了?華佗就在荊州,隻要我一聲令下,隨時可以過來,有什麽可急的?”曆史上的華佗早在去年就被曹操殺死了,原因是他堅持認為曹操的頭風病需要進行開顱手術,而多疑的曹操不相信人腦被切開後還能活,因此將華佗押入大牢嚴刑致死,就連他費盡畢生心血所寫的醫書也就此失傳。但是這一世,因為華佗的名聲太過響亮,劉曦趕在曹操與華佗結識之前就先下手為強,將華佗籠絡到了平安漢的勢力之下,令他逃過了命中的死劫。

    近幾年來,華佗一直在劉曦轄下各地遊曆,拿著劉曦給的公款一邊吃喝玩樂一邊給窮苦百姓免費義診,日子過地逍遙又快活。

    荊州離盛陽這麽遠,哪怕招財現在出發,待華佗來到盛陽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何況華佗生性淡泊,醫者仁心,倘若他恰好在荊州收治了幾個指望他救命的病人,就絕無可能立刻扔下手邊的工作飛奔來盛陽郡治療你,少不得還要耽擱一二,才能出發。”自從當了媽之後,我受到了看嬰兒臉色行事的訓練,觀察能力見長。如果劉曦以為我看不出他私下裏打的如意算盤,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諱疾忌醫,害怕手術失敗罷了。”

    與曹操認為開顱手術會要了他的命類似,劉曦對於三國背景下的開顱術成功率也深表懷疑,哪怕華佗已經在以前的治療中實踐成功過兩例,劉曦也無法忘記站在成功案例背後的累累白骨。據說開顱手術成功的概率,連百分之三都不到。

    這可是個連無影等都沒有的時代!

    我這病十有八九也要開顱,我怕我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了。”劉曦悶聲道,“我花了這麽多年,才讓郭嘉的態度破冰軟化,如果就這麽死了,豈不是虧到了姥姥家?”

    那你也不能就這麽一直拖著啊!”我反駁道,“病情每天都在惡化,反正遲早都要做手術的,那當然是越早做越好。”以前的劉曦是個無懼生死的人,雖然貴為皇子,但每回衝鋒陷陣都衝在最前麵,根本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但是現在,因為有了與郭嘉之間的羈絆,他開始舍不得死了。

    他投了那麽多血本,怎能什麽都沒收回來就功虧一簣了呢?

    愛情使人盲目,但我才不管那麽多:“你要是再不派人去尋華佗,就別怪我一狀告到郭嘉那裏,到時他會有什麽反應,可都是……”

    行了行了,你別嘮叨了,快被你煩死了。”在我連續數日堅持不懈的魔音騷擾之後,劉曦終於妥協,答應立刻派招財前往荊州尋找華佗。

    你說話算話?”

    算話!你管地真寬啊,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