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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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成家立業,古人相信成親能讓一個男人背負起家庭的重任,幫助他真正成長,但這條定律顯然並不適用於劉曦。對於他來說,結婚不過是一場孫劉聯姻的大秀,待曲終人散,孫尚香回她的喜屋獨守空房,而劉曦,仍舊夜夜留宿書房,擺明了非暴力不合作。

    因為這是場政治婚姻,劉曦的態度雖然招惹了非議,但並無人真地跳出來對他口誅筆伐。我原本以為至少孫尚香會有所不滿,誰知她反倒有大鬆一口氣之感。在確定了劉曦打定主意對她視而不見後,她很快找到了最佳的應對之策——過自己的日子,當劉曦不存在。聽說孫尚香在東吳時,雖然有父兄寵愛,但到底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哪怕再喜歡舞刀弄槍也必須得顧忌閨譽,孫策、孫權對她束縛良多。可是來到漢中後,劉曦不僅不反感她沉迷刀劍,反而在暗地裏推波助瀾,令孫尚香如魚得水。

    轉眼成婚四年,我家瞻兒已經能上房揭瓦,但孫尚香不僅從未與劉曦圓房,還練出了一身腱子肉,完成了從溫柔少女到女漢子的轉變。“你也太坑了。”我不由埋怨劉曦,“居然教她練拳擊,你敢說你不是別有用心?”

    是她自己要學的,我可沒有逼她。”劉曦不以為意,“我不過是怕她一個人老呆在屋裏悶壞了,鼓勵她發展下興趣愛好罷了。”

    曹、劉、孫三家停戰四年,雖然嘴仗不斷,邊境摩擦不絕,但總體來說還算安靜祥和。占著地理優勢,孫權一麵聯合平安漢抵禦曹操,一麵蓄謀遊說士燮並入東吳版圖,可是劉曦和曹操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劉曦抓緊時間大力發展經濟,數年來科技創新不斷,並終於將轄下所有官吏都整頓了一遍,達到了高度的中央集權。而曹操高舉維護漢室正統的大旗養精蓄銳,權傾朝野的同時也將北方治理地有聲有色。這幾年間出生的嬰童中以“平安”、“太平”為名者層出不窮,表達了百姓們對這難得的和平期的珍惜憧憬,但民間亦有“不戰非不戰,將戰還要戰”的順口溜,說明停戰隻是暫時的,四分天下,終有被打破的一天。

    除了士燮偏安一隅,既無野心也無實力以外,曹、劉、孫都有一統天下的決心。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名不正言不順,年齡上也不比其餘兩位對手有優勢;孫權勵精圖治,東吳之富庶令人垂涎,卻不得驍勇之兵,東吳兵士作戰遠沒有蜀兵勇猛果決。而劉曦頂著先帝親子的金字招牌,年輕有為,吸引八方來投,卻偏偏被眼疾頭風日夜折磨,清瘦消減不說,精力也大不如前。

    開顱即使在二十一世紀也是一項風險極大的手術,涉及腦神經的頭風、眼疾治愈極其不易。四年前華佗精心準備了半年時間,卻在即將動刀的最後關頭打了退堂鼓,未敢對著劉曦下刀,而是要求再寬限一段時日。在此期間,他采用針灸、按摩的辦法暫時穩定住了劉曦的病情,但終究治標不治本。四年前他頭疼發作時尚能強顏歡笑,如今一旦頭風來襲,他幾乎就隻能幹抱著枕頭在床上打一夜滾了。

    病情嚴重到劉曦這樣的程度,隔三差五就得臥床養病,隱瞞根本毫無意義,因此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平安王身體抱恙,時不時便會傳出他病重身亡的流言。孔明曾經直言不諱地指出,如今各方相互牽製,任一勢力都不敢輕舉妄動,曹操和孫權以不變應萬變,不約而同地計劃以劉曦的死訊作為出兵的契機。

    我生氣道:“他們想得倒挺美的,皇兄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其實由於身體原因,這幾年來劉曦已經極少親力親為,他製定頒布了有史以來的第一部憲法,大力推行依法治國,並給予了麾下的文臣武將充分的信任,使他們能極大地發揮聰明才智。當荊襄益的官僚機構完全由製度來驅動的時候,主公的作用被相對削弱了。毫不誇張地說,即使劉曦突然離世,平安漢也能有條不紊地平穩過渡——如同被突然暗殺了總統的美國一樣,雖有短暫的混亂,但絕不會因此陷入衰敗。

    可是曹操和孫權未必會如此認為。“中國數千年的人治思想根深蒂固,哪怕曹操和孫權對我推廣的‘法製’早有耳聞,也不見得會放在心上。他們不會相信在平安漢,即使是站在金字塔上層的我也不過是一顆螺絲釘,雖然被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但絕非缺我不可。”沐浴在陽光下的後花園中,剛剛熬過了一波來勢洶洶的頭痛的劉曦“不成體統”地懶在沙發椅上,神情難掩疲憊,“你說,如果我放出一個不治身亡的假消息,曹操和孫權哪個會先有動作?”

    哎,你說什麽呢!”我連忙捂住諸葛瞻的耳朵,示意站在數十米外待命的春紅把不小心竊聽到了國家機密的小朋友帶去別處玩,雖然從他一臉懵懂的表情來看,他完全沒聽懂劉曦在說什麽,“你這不知避諱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瞻兒雖然是自己人,但他才五歲,童言無忌你懂不懂,誰知道什麽時候她就說漏了嘴呢?”

    五歲怎麽了?”劉曦很沒有風度地翻了個白眼,瞪我道,“我五歲的時候都拿下人生中第一個全國第一了(指的是她前世參加的幼兒組兒童畫比賽),當時記者問我得獎感言,我還能義正辭嚴地感謝祖國感謝老師來著。你別以為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其實他們精著呢,你生的這個尤其!諸葛亮的種,還是諸葛亮、我、郭嘉三個人聯手調/教的,他要是會不知輕重地出去亂說我就把我的姓倒著寫!”說也奇怪,劉曦向來不耐煩伺候孩子,但也許是舅甥天性,他偏偏對諸葛瞻疼愛有加,不僅親自給他啟蒙,還威逼利誘郭嘉做他的幹爹,讓孔明好生無奈。

    諸葛一脈家學淵源,族中子弟無論性情、成就如何,身上都帶著若有似無的書卷氣,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儒雅風流,孔明如此,諸葛均亦如此。但是瞻兒空掛了個諸葛的姓氏,卻半點沒遺傳到他爹的風度,反而越長越像他那個永遠沒正形的舅舅,不僅坐沒坐樣站沒站樣,還一點兒都不喜歡讀書,每天挖空心思想著怎麽跟夫子鬥智鬥勇。

    雖然古人三歲進書房的教育觀念的確是喪心病狂了點兒,我也不願拔苗助長,但我兒子在同齡人都已經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的年紀隻會惹貓逗狗也真的是太挑戰我的底線了。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不聰明,他就是單純地不想讀書!

    我跑去跟兒子談談人生談談理想:“瞻兒,你長大以後想幹什麽?”

    我想當皇帝!”諸葛瞻這小兔崽子抽著鼻涕就把能把我們全家滿門抄斬的偉大理想給交代了,“舅舅說,當了皇帝就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以後要每天跟娘親睡,把爹爹趕去睡書房!”

    當皇帝就為了跟媽睡……我默默地抹了一把汗,引導他道:“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男子漢不能跟娘親睡,哪怕是皇帝也不行。”再說,就你這學習態度,將來臣子們跟你拽文你都聽不懂,“能當上皇帝的人萬裏挑一,你看你爹和你幹爹,他們讀了那麽多書都沒能當上皇帝,能當皇帝的人肯定得比他們更厲害、更努力,對不對?”

    諸葛瞻不愧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很快就跟上了我的思路,反悔道:“呃,那我不要當皇帝了,我當主公吧,像舅舅那樣每天不用讀書,就吃吃喝喝睡睡,我很喜歡。”

    雖然劉曦是高舉著平安王的旗幟起家的,但自從局勢穩定之後,邵闡提出王爺的名號隻能代表劉曦的出生,不能充分體現他平安漢之主的地位,因此建議改稱為主公,就像以前劉備雖然是豫州牧,麾下將士卻稱呼他為主公一樣。雖然這種對於稱謂的糾結看起來像是沒事找事,但不可否認,改了稱呼之後的劉曦靈帝親子的身份不斷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荊襄益積威日深的主事之公。哪怕在日益完善的製度安排下,劉曦即使連廷議都很少參與,看官文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諸葛瞻眼中完全是個隻知吃喝玩樂的閑人,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權威。

    比如這回,他突發奇想地要用假死引蛇出洞,下臣們雖有疑慮但最終竟無一人出言反對,全都無條件地支持劉曦來演這場戲。

    我不免擔心道:“開戰之後局勢必然非常緊張,你的身體吃得消嗎?”家國大事重不過劉曦的健康,私心裏,我還是希望等劉曦的頭疼病被根治之後,再來考慮吞並曹操和孫權的問題。

    但劉曦卻有不同的考量:“華佗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為我動手術呢,如果十年、二十年不能痊愈,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等著孫權和曹操打上門來了嗎?連你兒子都知道什麽叫先下手為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了呢!”

    他知道這些還不是你教的,不然他一個連說話都漏風的無齒小兒能懂什麽?

    不過劉曦固執己見,決定的事情向來都執行地十分堅定,極少變更:“你具體打算怎麽做?”

    劉曦咧嘴一笑,從案上的書卷中抽出一疊極不起眼的書信道:“我已經做了詳細的計劃,你今天帶回去給諸葛亮看看,讓他明日一早來我府中議事。”

    看來,孔明要更忙了。

    我接過書卷,心中盤算著晚間吩咐廚娘給他做點好吃的補補,深深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