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大堯第一直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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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上。
    林誌遠的背脊,幾乎在那“邊孟廣”三字出口時便僵成了一根直杠。
    他嘴角那一抹原本因“罷中相”而帶來的勝利笑意,頓時凝結,像是被冷風一掃,化作一片難以掩飾的驚色。
    怎麽會是——
    邊孟廣?
    他不是剛剛才被指責“失言礙政”麽?不是已經徹底站入“清流殘餘”一列了麽?
    為何在清流幾近瓦解,許居正將退、他林誌遠即將“加冕”的關頭,卻忽然被提拔至左相之位?
    林誌遠一瞬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下意識看向朝列前方,不遠處的王擎重。
    那一眼裏,有疑問、有慌亂、也有急切。
    王擎重果然接收到了他的目光,雖未轉頭,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神輕輕一掃,隨即,在靴履摩擦殿磚的細微聲中,他低聲道:
    “莫慌。”
    “他是在平衡。”
    林誌遠眼角微動,仍舊不安。
    王擎重繼續,聲音極低,卻擲地有聲:
    “左相歸邊孟廣。”
    “那中相之位,便必須給咱們。”
    “製衡之術,從古至今。哪有三相皆一派的?那不是製衡,是獨斷了。”
    “你等著,中相……必是你的。”
    這話像是一道溫水,猛然澆在林誌遠那片幾欲結冰的胸膛上。
    他呼吸一窒,隨即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了。
    有道理。
    王大人說得對。
    左相給了清流的邊孟廣,這便意味著,中相之位,就不可能再給清流。
    除非陛下瘋了。
    可他不是瘋子。
    他是那位一直把“局”看得最重的陛下,是那個從三黨亂局中殺出重圍,先斬兵事、後奪政綱的年輕帝王。
    他不會不懂“製衡”。
    既然他懂,那……這一步棋,或許隻是“讓一步”,是“緩一步”,是“照顧清流殘餘顏麵”罷了。
    而真正關鍵的主將位置——
    一定,是給新黨的!
    林誌遠低頭掩住眼中的光芒,嘴角又重新繃緊,隻是這一次,不是焦躁,而是期待。
    他原本就已身居高位,如今若再得中相之職,便是名正言順、實至名歸。
    左、右雖是輔,可“中相”——
    那是執樞、決機、管人事、掌中樞的“實權中樞之首”。
    他一直等著今日。
    這一刻,終於要來了。
    ……
    而與此同時,朝列的另一側,清流陣營之中,寂靜如水。
    最初聽聞邊孟廣之名,他們是一種迷惘的愕然。
    可當愕然過去,便是沉沉的沉思。
    金階之下,大殿一隅,沉默之潮正緩緩蔓延。
    “邊孟廣?”
    清流中人,第一時間便陷入了難以掩飾的震驚之中。
    霍綱的眉頭險些擰成一團,郭儀一言不發,眼中卻如驟起雷電,而許居正——那張久經風霜的老臉,在那一瞬,仿佛終於露出了罕見的動容。
    這不是他們曾設想過的局。
    不是了。
    他們本以為,朝局將至尾聲,清流必敗,新黨獨掌,三相悉數落入一脈之手,已成定局。
    可如今,那道熟悉的身影,那份被認為早已“失寵”的倔強之名,卻在萬眾矚目之下,被天子親口點出——
    左相,邊孟廣。
    這一聲,如擊石驚雷,響徹殿宇。
    可詫異不過轉瞬。
    冷靜,隨即而來。
    “……不可能是回心轉意。”霍綱低聲。
    郭儀眉眼不動,語氣如鐵:“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許居正緩緩收回視線,淡淡點頭:“這不是變心。這是——平衡。”
    三人目光交匯,無需多言。
    他們,都懂了。
    這並不是回轉乾坤的信號,不是重新啟用清流的回賜,也不是他們幾位忠臣默默等待之後的希望。
    這隻是——
    一道權衡利弊下的技法,一枚恰到好處的籌碼。
    “起用邊孟廣,不過是安一個名分。”
    “以此為引,平內外之心。”
    “然後,再堂而皇之地,讓出真正的位子。”
    “那真正的位子……不是左相。”
    三人目光一齊落向朝階之上,那尚未揭曉的空懸之職——
    中相。
    “若左相給清流,中相也給清流,那便不叫製衡,而是遷就。”
    “而這位陛下,絕不會遷就任何一方。”
    ……
    新黨的另一端,氣氛已然回暖。
    林誌遠望著邊孟廣那張似疑似喜、又帶茫然的臉,心中更加自得篤定。
    王擎重似乎也早已有了腹稿,微微偏頭,用一種篤定到幾乎近乎從容的口氣道:
    “用左相安清流,給他們一個麵子。”
    “這叫馭術。”
    “古來帝王,皆如此。”
    “你該高興——因為,這一層安排之後,你的位子,才是最牢的。”
    林誌遠點了點頭:“中相,這可真是一個大驚喜啊!不會有什麽變故吧!”
    王擎重點頭。
    “放心吧,十拿九穩!若他真的不想將中相給我們,豈會罷中相?”
    “若他真的要回清流,豈不更該穩住霍綱、許居正?”
    “可現在,他連許居正都敢罷,何況邊孟廣?”
    “他在斬一刀之後,隨手撒糖。”
    “讓人誤以為他心存憐憫,實則已經斬斷一臂。”
    “再提你上中相,便是……破而後立。”
    “這才叫一局棋。”
    王擎重語氣未高,但卻極有穿透力。
    林誌遠的心,漸漸平複下來。
    他再一次抬頭,看向那高坐金階之上的年輕天子。
    心頭一片篤定。
    “原來如此……”
    “左相,不過是鋪墊。”
    “中相,才是果實。”
    “這一切,不過是給眾人看的煙霧。”
    “而真正的‘聖心’,仍舊……向著新黨。”
    他深吸一口氣,心緒複歸沉穩,連眉宇間的喜色也按捺住了些許。
    因為他知道——最精彩的那一刻,尚未揭曉。
    ……
    大殿之上,肅穆而靜謐。
    此刻不論是新黨還是清流,竟都達成了罕見的“共識”。
    他們以不同立場、不同立場邏輯,最終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陛下是在製衡。”
    “左相已出,中相必落新黨。”
    林誌遠的背脊挺得筆直。
    王擎重負手於後,眼中精光一閃。
    霍綱沉默不語,郭儀眉頭緊鎖。
    邊孟廣則似仍沉浸在那個意外的“被提名”中,眼神微微晃動,帶著不解,也帶著惶惑。
    他站在朝列前方,隔著禦階看向高位上的蕭寧,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
    這時——
    蕭寧終於緩緩抬眸。
    他的視線輕掃朝堂,落在每一位神情各異的朝臣臉上。
    他沒有急著說話。
    隻是那一眼掃來,便似在翻動整座朝堂心中的水麵。
    千層漣漪,悄然泛起。
    而所有人,都在等著——那真正的決定。
    太和殿中,金光冉冉,朝會尚未退場,天子尚未宣告最後一席中相之名。
    此刻,大殿之內一片死寂。
    一切的氣息,似乎都凝固在了蕭寧那句“再議中相之位”之後。
    林誌遠屏息靜候,目光緊鎖禦階。
    王擎重眉眼沉定,似已在腦海中勾畫好“林中相”的未來藍圖。
    清流諸公更是再無半分希冀,隻等那最後一錘落下,將他們徹底釘死在這場朝局改易的棺槨之中。
    可就在這時——
    太和殿外,忽地響起一道急促而高昂的呼喝聲:
    “西都奏章急遞——魏瑞覲見!!”
    這一聲,如同驚雷滾落,撕破長空,震動滿殿。
    所有人一震!
    “……魏瑞?”
    有官員下意識低語,眼神中透出錯愕與難以置信。
    那一瞬,百官無不麵露訝色。
    魏瑞。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鈍重的鐵錘,在所有人的心口上狠狠砸了一下。
    那是一個本該已經被“遺忘”的人。
    一個被流放在西都“養老”的老臣,一個三朝未曾正途用起的“文狂”。
    一個……所有主君都懼而不用,卻人人敬之如神的筆直之骨!
    魏筆架,魏直臣,大堯第一死諫之臣——魏瑞!
    ……
    金鑾大道上,長風翻起。
    那是一道沉穩而肅穆的身影,步履不急,卻如雷貫地。
    五步一震,十步一息,如同擊鼓,直衝丹陛!
    數十名內侍匆匆迎出,欲勸攔,卻被他一記冷眼逼退。
    那眼神,仿若利刃,不怒自威。
    “魏老大人……此刻正殿朝議未畢,還請稍候——”
    “朝議未畢?”
    魏瑞冷哼一聲:“那正好,本官也有言要議。”
    那聲音,蒼老卻堅定,低沉卻透徹,宛若千鈞落地,震得朝門兩側黃門驚魂不定。
    太和殿內,蕭寧尚未言語,已有人出列勸阻。
    “魏大人此來,乃西都之職,非東都參政,不可擅闖天聽——”
    “本官非為西都事。”魏瑞聲音如鍾,“我為大堯來。”
    他腳步不停,拂袖直入,衣袂翻飛之間,仿若蒼龍入殿!
    文武百官一時紛紛側首,神情各異。
    王擎重眉頭緊皺,林誌遠心頭微跳。
    郭儀、霍綱皆露驚色,邊孟廣更是露出凝然神色。
    至於清流之人——那本已如灰燼般低垂的目光中,竟重新燃起了一絲未知的火光。
    魏瑞已入殿。
    未及三十步,已至丹墀之下。
    他駐足一瞬,抬眼望向高坐金階之上的帝王。
    那一刻,殿中靜得隻剩風聲。
    而魏瑞的內心,卻像有無數驚雷在狂奔咆哮。
    ——他憋得太久了。
    從太祖開國,到先皇繼位,再到如今這位昌南王出身的帝君,他魏瑞都曾上奏、曾死諫。
    可每一次,換來的都是回避、貶斥、冷封、擱置。
    他的學識,他的政見,他的血性,統統被打發到了那座早已失去實權的西都。
    他自知自己太直。
    不懂逢迎,不知轉圜,不善隱忍,不肯低頭。
    所以他一步步,被從洛陵送往太安。
    從正宰,到禮官,到副使,再到如今的“西都大相”——虛職之首,風中之木。
    那日,他登上太安城最高一處樓台,望著朝陽東升的方向。
    他心中一動。
    ——東都又起風了。
    他收到消息,說陛下欲改風補缺,號稱整飭吏治、平定朝綱。
    他欣喜若狂,第一時間寫就九道諫章,命人晝夜兼程遞往洛陵。
    他以為,終於,終於等來了一個不同的君主。
    可九封奏章,如石沉大海。
    隨之而來的消息,卻是:
    王擎重入閣,林誌遠上左相。
    吏部掌於新黨之手,兵權亦遭更替。
    連許居正……都要被罷相?
    魏瑞終於按捺不住。
    三十年來,他從不輕離太安半步。
    可這一次,他拄杖出城,披甲而來。
    他已不求受用,不求複職,不求洗冤雪恥。
    他隻求——
    站在這太和殿前!
    罵一句!
    罵這新黨亂政!
    罵這天子耳軟心偏!
    罵這天下的世道,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
    ……
    此刻的魏瑞,雙手背負,挺直脊梁,望向蕭寧。
    他心中翻騰如潮,恨不得立刻開口,痛斥這數月以來的“新政”虛偽假象!
    他想罵那林誌遠口蜜腹劍!
    罵那王擎重利令智昏!
    罵那些所謂的“吏部調令”,不過是裙帶肆行、朋黨自肥!
    罵得他們顏麵無光!
    罵得這天子……也無處遁形!
    可就在這即將開口的一瞬,魏瑞忽而屏住了氣息。
    他看見了。
    那個少年天子,坐在金階之上。
    他並未如傳言那般驕矜倨傲,也非病弱懼政之相。
    他的眼神——沉靜如水,鋒銳如刀。
    魏瑞愣了。
    這不是一個糊塗的皇帝。
    可若非糊塗,怎會容新黨亂政?
    若非被蠱惑,怎會罷去許中相?
    他不解,卻更憤怒。
    憤怒於這世道。
    憤怒於這人心。
    他終於開口,一聲如吼,如鍾:
    “臣,魏瑞,奉三朝命,原駐西都太安。”
    “今日擅闖朝門,實乃罪當萬死!”
    “可陛下若以國為先,臣甘以此命,求罵一句!”
    他聲音未落,大殿震動!
    文武百官嘩然一片!
    而他,目光如炬,已蓄勢待發。
    太和殿上,魏瑞的聲音尚未落地,殿中便已陷入震顫。
    文武百官,無不屏息。
    這是一位三朝老臣,一位身居西都、名滿天下的直諫之士。
    如今,竟以“擅闖”之身,衝破東都禮製,步入帝王殿廷,隻為罵上這天子一通!
    滿堂肅然。
    不隻是新黨,就連清流都不敢作聲。
    蕭寧依舊端坐,眉目不動,隻靜靜看著魏瑞。
    魏瑞也看著他,眼中翻湧著無盡悲憤與憤怒。
    片刻之後,他拱手一禮,朗聲而起:
    “臣魏瑞,知此舉不軌,理當伏法!”
    “可臣三十年筆在手,誓言所寫皆為黎庶之苦、天下之安!”
    “今朝之上,臣不敢不言!”
    說罷,他忽地大步前踏三步,目光如炬,聲音如劍:
    “陛下自登基以來,首破三黨之亂,繼靖北陲之禍,功業昭然,民間皆讚‘明主初成’!”
    “可今數月以來,新政施行,卻非興國安邦之策,而是朋黨假借改風之名,巧奪權柄、擠壓忠賢!”
    “陛下可知,這所謂‘合署節政’,究竟節了誰的政?!”
    “節的是百官之脊!廢的是王國之製!”
    “吏部改調不過三旬,各地清流被貶十七人,新黨親信卻入補三百餘人!”
    “禮部尚書不講禮,兵部侍郎不識兵!工部之中一個月換了三批主事,連京城都開始缺磚少瓦——這就是新黨施政的結果!”
    “陛下可知,民間有言,曰:‘如今國法如繩線,專纏老實人;新黨如閻羅,獨享錢糧權’!”
    “可笑啊!”
    魏瑞一聲高喝,身影挺拔如鬆,聲音卻像撼動屋宇的戰鼓:
    “陛下知民間疾苦否?!”
    “陛下知鹽丁之賤,米價之高,耕田之難否?!”
    “這群口口聲聲‘變法革製’之人,何曾踏足田間一步?”
    “他們不過是拿著改風的名頭,將陛下的天恩,化作他們剝削的遮羞布!”
    “而今,他們得勢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要罷許居正中相!”
    “許大人仕三朝,直諫三帝,從不營私,不結黨營派!”
    “正是他數十年如一日,方才保得朝綱未傾,禮法未亂!”
    “今罷其位,取而代之者何人?”
    “林誌遠?!”
    他轉身指向新黨一列,聲音陡然拔高:
    “林誌遠者,何許人也?!以‘民賦之策’入朝,實則假調稅而縱私權,連句章都不識完整一句!”
    “王擎重者,文冠大夫之表,實則私藏丁口,擾亂四司,諸位以為不知?”
    “陛下若真以此等人為左膀右臂,臣敢斷言——大堯不過三年,必生天下之禍!”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林誌遠麵色驟變,臉色鐵青如墨!
    王擎重雙拳緊握,青筋暴起!
    而清流一係,雖仍低眉靜立,卻眼中早已浮起敬意與震撼!
    唯有蕭寧,依舊安坐龍階之上,神色如常。
    他靜靜地看著魏瑞,未有一言一語。
    魏瑞的聲音愈發沉穩,卻也愈發哀傷:
    “陛下,你說要改風,那我問你——何為風?”
    “是百官之氣節,是王法之筋骨,是社稷之血脈!”
    “若這風改來改去,改得是忠臣清骨,改得是禮製廉恥,那我寧願這風——永不改!”
    他忽而仰天長歎,老淚縱橫:
    “陛下啊,臣年已六十,已無所求!”
    “臣隻求一件事——
    莫讓大堯,死在這些衣冠禽獸之手!”
    “莫讓你的祖宗,在地下羞愧無顏!”
    殿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滾滾怒聲之中。
    魏瑞微微一顫,卻仍拄著拐杖站得筆直。
    他抬頭望著禦階上的少年帝王,神色一片坦然。
    “臣該死。”
    “臣言語不遜,冒犯天威。”
    “可臣若不說,便無顏為三朝重臣。”
    “臣若不諫,便無臉再見舊友之魂。”
    “臣若不罵,便對不起身上這身朝服,和我畢生所學!”
    說完這句話,魏瑞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低頭,從袖中取出一道折子,雙手捧起,平舉於前:
    “臣魏瑞,以一生清白所寫諫章,伏請陛下——親閱。”
    “若陛下仍覺臣罪當斬,臣絕無一言申辯。”
    “但求,天聽不蔽,民命得存。”
    他躬身長拜!
    須發顫動,老軀猶如斬鍾之木,重重叩響於大殿之上!
    就在這肅靜壓抑至極的氣氛中,視角一轉。
    皇宮之外。
    清晨第一縷陽光尚未灑落。
    東華門外,朝陽坊口,一輛不起眼的灰布馬車靜靜停靠。
    而馬車之後——赫然停著一口黑漆棺木!
    並非王侯喪儀,無香無幡,無悼無哭。
    隻是兩名老仆,肅然佇立在旁。
    棺上覆著一襲舊官袍,紋路已淡,朱線泛白。
    那是魏瑞三十年前初上朝時,太祖親賜之袍。
    老仆低聲道:“老爺說了,若他今日罵完沒出來,就抬他回太安。”
    “葬在太安書院後山,照舊規,不留墳,不立碑。”
    “隻寫一言:魏瑞,知臣死諫。”
    ……
    太和殿中。
    魏瑞仍未起身。
    殿上無人動彈。
    沒人敢動。
    沒人,敢出聲。
    因為他們知道——
    這一跪,可能是這位大堯第一直臣,最後一次站在朝堂之上。
    也可能,是這朝堂之間,最後一位——肯拚命說真話的人。
    魏瑞閉著眼,輕聲呢喃:
    “罵了。”
    “說完了。”
    “那……陛下,要斬便斬吧。”
    “我老骨頭,不怕。”
    風聲從殿外吹入。
    金鑾寶座之上,那位少年天子,緩緩抬起了眼。
    ——回應,尚未到來。
    ——可風,已不再沉默。
    太和殿上,魏瑞雙膝跪地,蒼發如雪,身披朝服,手執諫章,語聲已落,神色卻未有一絲退意。
    那一聲“罵了,說完了,要斬便斬”剛一落地,殿內壓抑的寂靜,終於如風過鬆林般,被一陣細碎的聲音打破。
    “放肆!”
    “狂徒!”
    “老賊欺主!”
    吏部尚書王擎重最先反應過來,一聲怒叱震徹大殿。他雙目圓睜,胡須微顫,臉色漲紅得如同釀足的老酒,指著魏瑞,幾乎咬牙切齒地道:
    “魏瑞,你膽敢私闖天闕,狂言謗主,當知律有明條!”
    “君前喧嘩,指斥聖上,辱罵朝臣,此乃欺君、亂政、惑眾三大罪——”
    “你身為三朝老臣,竟做此僭逆之行,實乃大堯之恥!”
    此話一出,新黨眾人頓時如潮水湧起,紛紛出班斥責!
    “魏瑞身為舊臣,不知俯順朝製,反倒擾亂綱紀,罔顧天聽,此等逆臣,理當問罪!”
    “私自擅入朝中,還敢罵陛下?!這還是朝廷麽?!這還是王法麽?!”
    “昔日你不過西都虛職,今竟妄自尊大,口稱國策之亂,實則心存不臣之意!”
    “陛下乃天子尊躬,豈容你這等狂徒直指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