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打蛇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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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東都城中漸漸沉寂,唯有宮城方向尚有隱約燈火映照。
    許府後園,疏竹掩映、石燈斜照,一座小亭之內卻透出一絲溫酒之氣。
    亭內燈火溫黃,照得三人麵龐半明半暗,酒盞對坐,帛席之上擺著數碟清肴。
    許居正與邊孟廣、霍綱三人,身披便服,圍坐一桌,正各自飲著盞中溫酒。
    “……沒想到啊。”邊孟廣撚著酒盞,望著月色道,“今日,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許居正也抿了口酒,神色卻不若往日那般沉穩端肅,而是夾雜著一抹罕見的複雜情緒。他低聲道:“誰也沒想到。前幾日還在擔心要被罷相,今日卻被推至三相之首。”
    “真是峰回路轉。”霍綱亦歎了口氣,“我也以為,陛下已準備徹底啟用新黨,咱們不過是被安撫而已。”
    說罷,他將酒一飲而盡,神情中既有慶幸,又有深深的後怕。
    “說到底,最令人震驚的……”邊孟廣忽然放下酒盞,眼中閃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光,“還是——魏瑞。”
    此言一出,亭中短暫沉寂了片刻。
    隨後,三人幾乎同時苦笑起來。
    “魏瑞啊……”許居正仰頭看天,幽幽道,“三朝無人敢用之人。今日本以為該是王擎重登台之時,結果陛下竟……把他請了回來。”
    “我當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霍綱搖頭苦笑,“太和殿上,那道聖旨一出,我看林誌遠的臉,比煮熟的魚還白。”
    “他的脾氣,他那張嘴……咳,想想都頭疼。”邊孟廣忍不住說,“我當年隻是與他共議三次案牘,就被他當眾斥了兩次。”
    “我也被他當眾責過。”許居正倒不避諱,“他確實是直。可他的直,並非為人所不能容——隻是這世間,願容者太少。”
    三人默然。
    魏瑞三朝不遷,非因無才,而是因其太“直”。直到讓所有皇帝都不敢啟用,直到他一張口便能讓百官寒心。可今日——陛下卻啟用了他。
    “是膽魄,也是不忌。”霍綱輕聲道。
    “是。”許居正輕輕點頭,“但問題就在這了。”
    “你們還記得陛下今朝那句話麽?”
    “‘蛇已出,該打了。’”邊孟廣眼神一沉。
    “是啊。”霍綱慢慢將酒盞放下,語氣緩慢而沉重,“那蛇,指的自然不是旁人——而是新黨。”
    許居正點頭:“這些天,陛下頻頻啟用新黨,甚至對清流諸人明麵打壓……這一切,如今看來,不過是‘引蛇出洞’。”
    “可問題是,蛇是引出來了,接下來——打得掉麽?”
    三人沉默。
    亭中夜風穿竹,吹動幾人衣袂,帶起盞中餘香。
    “這些天,新黨上位者甚多。”邊孟廣眉頭緊蹙,“不論是刑部、戶部、禦史台,甚至禮部都有林誌遠一脈插手之人。這些人一朝罷盡,誰接?”
    “原本若是一步步逐出,尚可從容布置。”霍綱搖頭歎息,“如今這樣……動手太猛,怕是新黨若真聯手反撲,朝局動蕩,難以為繼。”
    “陛下有心謀斷,可這盤棋,是否太快了些?”邊孟廣語氣略有擔憂。
    “不是快,是太敢。”許居正語氣冷然,“從今日看,陛下不是在排除新黨,而是在重構朝堂。”
    “重構?”霍綱一驚。
    “你們想想。”許居正低聲道,“左相我等本以為會是林誌遠;結果,是你。”他看向邊孟廣,“且你與我皆非密交之人,連王擎重都未上中相之位,反被魏瑞空降而入。”
    “這不是分權,而是奪權。”他吐出這幾個字,語氣緩慢,“並且是,徹底性的奪權。”
    “可這樣一來……”邊孟廣眉頭深皺,“新黨會反撲。”
    “必然。”許居正冷冷一笑,“而且,新黨若急切聯手,打出的就是‘穩國之聲’。”
    “畢竟,滿朝衙署一大半文官,都是他們舊部,陛下若一紙詔令盡逐之,整個東都政務,怕立刻癱瘓。”
    “那怎麽辦?”霍綱聲音微緊,“難道我們……要放任不管?”
    許居正搖頭:“不是不管。而是——陛下自己恐怕都知道,這一仗,不是一日能打贏。”
    “他敢啟魏瑞,是在立威;他敢用邊孟廣,是在取信;他將我推上大相,是在封喉。”
    “封誰的喉?”
    “——封新黨的喉。”
    “告訴他們,再鬧,再推,再聯手,皇帝也不依了。”
    “可陛下,怕是托大了。”霍綱低聲,“蛇雖出,但多如藤蔓,一斬不斷。”
    “這朝堂,真的……還撐得住這一場變局嗎?”
    三人皆無言。
    不時。
    亭中酒意已散,風聲卻起。
    許居正拂袖斟酒,袍袖輕擺,盞中微微蕩出一圈漣漪。他低頭看了眼這圈漣漪,忽而歎息了一聲:
    “打蛇容易,打死難。”
    霍綱靠在一側石柱,神情沉肅,低聲道:“若不打,朝局遲早被反噬;可若要打,如何打?”
    “當斷則斷,不然反受其亂。”邊孟廣皺著眉道,“新黨之人,已非一朝養成,林誌遠與王擎重皆非庸才,陛下若真意清洗,不能遲疑。”
    許居正卻搖了搖頭:“打,當然要打。但現在的問題是,打完之後,誰來補?”
    三人皆沉默了。
    “今日之朝局,看似清流占了上風,實則虛浮。”霍綱緩聲說,“我們有大相,有左相,有陛下信任,可細觀六部之中,有哪一部不是新黨執筆?”
    “如今朝局,大勢已定。”
    “我們真正的難處,不在今日,而在明日。”
    霍綱抬眼看他,眉頭微皺:“是啊……這麽一想,打蛇還真不是個好辦的事情啊……”
    “補缺。”許居正將酒盞放下,語氣低沉,“我們清流,撐得住上位者三兩人,撐不住三百府台、六部司署。”
    “陛下要打蛇,咱們都看出來了。新黨從中樞至地方,恐怕都要洗牌。”
    “可問題來了。”他一頓,語氣更低,“拔了林誌遠的人,誰來補?”
    這句話出口,小亭頓時安靜下來。
    邊孟廣緩緩將酒盞放回案上,眉頭皺成川字,眼神沉了下去:“……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打他們,容易。”霍綱接道,“他們貪,他們狂,他們目中無人,有錯處就能罰,有言罪就能逐——”
    “可把他們全拔了,朝廷怎麽辦?”
    “這朝廷,還怎麽轉?”
    許居正閉了閉眼,低聲道:
    “吏部十三司中,有九司是林誌遠、王擎重提拔的親信;禮部上下,大半出自新黨學脈;工部與鹽鐵,更是多年累積的骨幹,幾代遞用,根深葉茂。”
    “這些人不是什麽無名之輩,而是今日朝政真正的‘手腳’。”
    “如今若照陛下之意,把這些蛇一條條都打了……那天子的船槳,還剩幾根?”
    邊孟廣手指輕輕扣著案幾,一字一頓道:
    “清流中人,多是守道、持節、講學之士,長於議政、善於諫言,卻未必習得庶務執政。”
    “若真叫這些人替補上去,可能連如何擬一道糧折、發一道銀契都不清楚。”
    “再者……地方官缺,誰補?司吏空缺,誰替?三司六部一旦抽空,整個中樞就要陷入停滯。”
    “朝政不能斷線,庶務不能懸空。”霍綱輕輕搖頭,“這不是打蛇,是砍腿。”
    “不是毀黨,是自毀。”
    話至此處,三人俱都陷入沉思。
    燈火如豆,燭影微微搖曳,映得他們麵色愈發沉重。
    “我們不是怕陛下打。”許居正輕聲道,“而是怕他打完之後,根本沒人可用。”
    “新黨錯歸錯,他們掌事太久,這些年來,真正的才俊、實幹,十有七八都在他們手中。”
    “我們若貿然換將,便是逼一個垂危病人當場換血。”
    “天子要的是改革,是新局,是洗舊布新。可這局該如何換?”
    邊孟廣喃喃道:“怕的不是換局,而是沒人接局。”
    “如今之計,要麽——不打。”霍綱苦笑,“留他們一命,用他們之才;要麽,就得立刻培養、推舉、補上人手——可這事,哪是一時能成的?”
    “清流這些年隻講聲名,不講權事,不肯入司、不肯下縣,不肯走‘庶職之途’,如今一朝要人,卻發現根本沒人肯幹。”
    “便是肯,也不熟政。”
    “臨事不決者不可主事,眼下清流中人雖有風骨,可真能獨當一麵者……也就是我們三四人。”
    “再往下推,全是空架子。”
    三人再次沉默。
    這才是他們最大的憂慮。
    不是怕陛下不打,而是怕打得太快。
    不是怕新黨反撲,而是怕清流接不住手中的權柄。
    “這便是……”許居正低聲道,“過去我們清流一直引以為傲的‘不染汙泥’,到了今日,卻成了‘無人可用’的實病。”
    “若陛下明日發話,命你我三人再舉百人執政,你舉得出來嗎?”
    他看向邊孟廣。
    邊孟廣沉默了片刻,輕輕搖頭:“最多三十人。”
    “再下去,就是聽書不聽令之徒、空有清譽的紙上學士。”
    許居正又看向霍綱。
    霍綱歎了口氣:“我軍中可推者,僅五人。”
    “其餘皆舊人,不是新黨提拔,便是局中觀望者。”
    “若我撤一人,無人可補。”
    這一次,三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案上的酒早已冷了,茶香也隨風吹淡了。
    “所以,”許居正低聲道,“不是不願打。”
    “是打了之後,我們反而無顏去見陛下。”
    “因為我們……補不上。”
    夜風灌入庭中小亭,吹得燭火輕輕顫抖,仿佛連那點微弱的光亮,也隨時會熄滅。
    “你說,陛下……真的看不出這個局?”霍綱忽然問。
    許居正目光幽沉,望著庭中燭影微晃,緩緩吐出一句:
    “他當然看得出這個局。”
    “可問題是,他到底要怎麽破?”
    霍綱眉心緊鎖,低聲道:“他如今是連根拔,還是節節砍?”
    “連根拔,容易淪為動搖根基;節節砍,恐怕又淪為纏鬥反複。”
    “新黨如今並非盤根錯節那麽簡單。”邊孟廣緩緩開口,眉宇間寫滿沉思,“而是已經成了大堯的官僚體係本身。”
    “就像藤蔓纏住古樹,樹根還在,可藤蔓早已吞掉了陽光。”
    “你要砍藤?砍得太快,樹就死了;砍得太慢,藤反咬其根。”
    許居正眼神微黯:“所以我才說——這一局,打蛇不難,難在打蛇之後,蛇窩如何清?舊藤如何剪?新枝又從何來?”
    霍綱低頭不語,指間輕扣桌麵。
    他心中清楚得很:蕭寧此番既然敢任用魏瑞,便已說明他不懼天下之議,不避權臣之怨,意圖重塑朝局,洗淨前弊。
    可一旦動了根基,那便是動了整部大堯的官僚機體。
    “是啊。”霍綱低聲道,“今日朝堂四相三清,幾乎將新黨排擠殆盡。”
    “可除了你我三人,真正可以握實政、調部局的清流能臣,有幾個?”
    “如今中書、門下、吏部、刑部、兵部、戶部、禮部、工部……再往下數,各路節度使、轉運使、監察禦史、府尹州牧,都是新黨舊人。”
    “天子要動,如何動?”
    “他若想動,就得動全部;可若動全部,誰來補上這一座廟堂的梁柱?”
    “沒人。”許居正沉聲吐出。
    “我們清流苦談風骨、講政德,卻無人走庶務之職,沒人掌章法、定細則、閱賬簿、知吏情。”
    “舊人不堪,新人不出。”
    “這便是天子的窘境。”
    霍綱苦笑一聲,舉杯仰飲,沉聲道:“陛下恐怕……被自己一劍斬開的山路困住了。”
    “步子邁得太大,回不了頭,也接不了地。”
    邊孟廣目光一凝,道:“你們說……若局真的打亂了,他會如何?”
    許居正看了他一眼,緩緩吐出一字:“殺。”
    霍綱微怔:“殺?”
    “殺一批人,震懾;撤一批人,清流;立一批新人,從布衣中提拔,從寒門中用人——逼著這朝堂,重新洗筋換骨。”
    “以暴製亂。”他語氣低沉,“以魄力取平衡。”
    “可這能成嗎?”邊孟廣皺眉,“天下可真容他一次這樣的破局再建?”
    許居正不答。
    半晌,他才低聲道:“換做十年前,不能;五年前,也不能;可如今——也許能。”
    “他已非當日登基之君。”
    “魏瑞也好,蒙尚元也罷,他敢用這些人,便是給所有人一個信號:他已經不打算再顧左右而言他。”
    “他要的是權。”許居正說得平靜,“是主動布局的權,是清洗重塑的權,是從今日開始,不再受製於新舊兩黨任何一派的……權。”
    “可問題就在於——”
    他頓了頓,神色極為複雜。
    “……他夠不夠快,能不能成?”
    霍綱默然良久,忽然低聲道:“我們能不能幫他?”
    邊孟廣看他一眼:“我們若是真能補上空缺,當然能幫;可我們若補不上——便是拖他下水。”
    許居正語氣冷靜:“天子此刻想的不是我們肯不肯幫,而是——我們有沒有本事,幫得上。”
    “這場大清洗之後,是重建,是造人,是立國之本。”
    “若他真敢動吏部、動刑部、動戶部,那一日,便是我們必須站出來接盤的一日。”
    “可我們接得住嗎?”
    三人再次沉默。
    這才是他們最深的憂慮。
    並非恐懼權力的更迭,而是憂心朝堂的斷裂。
    風能吹走舊塵,也能掀翻屋脊。
    “他如今是斷然布局,翻盤於頃刻。”霍綱苦笑,“可真要打蛇,便要做好受咬的準備。”
    “我擔心的不是他咬不死蛇,而是蛇咬了他——他就此倒下。”
    “那朝堂怎麽辦?大堯怎麽辦?”
    夜色更深,月華灑落院中竹影。
    燈盞裏火光微弱,映著三人神情一片凝重。
    “他若真敢動林誌遠,動王擎重,動王擎重一派——那便是要不惜一戰。”許居正輕聲道。
    “可我們能不能撐得起他一戰之後的朝堂?”
    “若不能——我們也就隻是他用過的一枚棋。”
    “這一局若贏,天子獨權;若輸,四相共殉。”
    霍綱閉上眼睛,輕輕道:“打蛇,打得掉,未必打得完。”
    “若蛇不死,反咬更烈。”
    邊孟廣低聲一歎:“可不打,蛇便蛻皮。”
    “終究,仍是朝堂之禍。”
    燭火熄滅,亭中隻餘夜風拂過竹林的“簌簌”聲響。
    許居正閉目良久,語聲低沉,再次緩緩道:
    “眼下,其實我最憂心的不是新黨反撲,也不是他們咬死不走……而是陛下真的以為,自己能在打蛇之後,迅速立起新骨架。”
    “可我們心裏都清楚。”他頓了頓,看向兩人,“就連我們自己都推不出一張完整的名單來。”
    “我們這些年不過是守事保節、避權而談的清流。真論接任之才,撐得起一府一部者,十不足一。”
    邊孟廣沉聲點頭:
    “我們尚且如此,陛下掌政不過旬日,他能清楚朝堂哪一司、哪一曹、哪一院藏著什麽樣的人?誰能用、誰不能碰、誰是假名清譽、誰是真才實學——他知多少?”
    “朝政如舟,手握的是盤龍之柄,看的是藏鋒之劍。他如今初執權柄,怕是連吏部十三司都還認不全,就想憑一己之力破局重建?”
    “這不是不敬天子。”霍綱目光肅然,“是替他憂。”
    “我們三人,此刻坐在這兒,知根知底,曆官三部,尚且對‘誰可補缺’一事束手無策。”
    “而陛下……恐怕連六部尚書私下裏都還沒談過幾次話。”
    許居正苦笑一聲,低聲道:“他不知人事,隻知心事。”
    “他想打蛇,是想打心頭的恨,心頭的毒,心頭的桎梏。”
    “可心意再堅,若無刀可使,憑什麽斬蛇?”
    邊孟廣沉吟道:
    “他今日之變,是雷霆一擊,是破局之氣魄。可若問他接下來三個月、三年,誰來接這攤子?他拿得出人麽?”
    “一個魏瑞可立威,一個蒙尚元可肅軍,可除此之外呢?”
    “刑部清了,誰來辦案?戶部撤了,誰來理帳?大理、太常、翰林、都察、太仆、太倉——這些人換得起麽?”
    霍綱默然。
    許居正神情更凝:“我們清流向來輕官務而重氣節,重操守而輕庶務,今日為首,其實是空有其名。”
    “朝政不是比風骨,是比章法,是比流程,是比決斷。”
    “若我們自己都列不出接任之人,叫陛下憑什麽一個人想得明白?”
    亭中一片靜默。
    這番話,說得重,然而三人卻無一人反駁。
    因為他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憂慮——天子尚年輕,未親政日久,眼下步子邁得極大,卻極有可能,不知腳下之虛。
    “若非陛下今日力用我等,任你為大相,用邊孟廣為左相,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會走這一步。”霍綱低聲道。
    “可問題在於——他用了我們之後,還能用誰?”
    許居正緩緩吐氣,一字一句道:
    “他若再下一令,真要清理新黨上下……誰來補?誰來撐?”
    “打蛇之心可敬,可打蛇之後……蛇穴如何填?蛇毒如何拔?”
    “沒人可用,才是我們最怕的。”
    亭外風吹竹林,簌簌作響。
    三人對坐燭下,皆沉默良久,神情愈發凝重。
    這夜,許府後園無眠。
    不是為勝而喜,而是為勝之後——無人可承之敗局而愁。
    夜風漸起,暑氣猶存,洛陵另一邊,王府巷內卻悄然亮起了燈。
    巷尾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飛速駛入,馬蹄聲在夜石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脆響。
    守門仆役本已打盹,聽得動靜,匆忙起身察看,定睛一看,不禁驚得一身冷汗。
    “是……林大人?”
    那車簾猛地被人掀開,夜色中,一人步履匆匆、麵色蒼白,幾乎帶著狼狽之意地從車中跳下,正是當朝尚書、號稱新黨中樞之首的林誌遠。
    他身著月白常服,腰帶鬆散,額間盡是細汗,眼中卻布滿驚惶之色。仿佛整個人一路奔來,早已神魂不定。
    “快!快通報你家王大人,就說林誌遠求見!”
    門仆呆了片刻,連忙回神應下,跌跌撞撞往裏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