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候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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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內堂,夜色深沉,簾櫳低垂,沉香嫋嫋。
    簷角之上,風鈴微動,蕩出幾聲清冷的響音,仿佛也被這席夜的壓抑所擾。
    屋內燈光暖黃,書案上墨跡未幹,幾卷奏牘攤陳整齊,茶香蒸騰不散,氤氳在檀香木色的燈光之中。
    而屋中氣氛,卻截然不同。
    林誌遠坐立難安,來回踱步,眉頭深鎖,眼中滿是濃烈的不安。
    他原本素來儀態端整、言語有度,即便朝堂交鋒也麵不改色,如今卻神色慌張,氣息浮躁,額角的汗珠已沁了出來。
    “今日……今日這場朝會,許居正升為大相,邊孟廣居左相……”他喃喃低語,“連那魏瑞……那瘋子都被扶為中相!”
    他忽地停下腳步,倏然轉身,目光緊緊盯向坐於太師椅上的王擎重,像是想從這位舊黨首腦的眼中看出些許動搖,哪怕隻是一點擔憂。
    然而,王擎重卻神色如常,端坐榻上,手持茶盞,姿態悠然,仿佛屋外風雨與他無關,仿佛那三相換位不過是宮中小宴,清風閑事。
    “王大人,你……”林誌遠嗓音一啞,心頭更慌,“你竟還能坐得住?!”
    “你就一點都不慌嗎?!”
    “你難道看不出來?這一步步,分明是朝我們來了!”
    他低聲吼出,幾乎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怒與恐懼,“新黨如今被排除在三相之外,滿朝清流上位,那句‘蛇已出’……就是在說我們啊!”
    “陛下要整肅的,難道不是我們?!我們才是如今的‘舊勢’,才是他要斬的那群‘毒蛇’!”
    “你怎能還坐得住?!”
    王擎重依舊沒有起身,反而舉盞輕啜一口,淡淡道:“林大人,你先坐吧。”
    “喝口茶,別把自己急壞了。”
    林誌遠怔了一下,竟一時無言。他看著王擎重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忽然有一種強烈的錯覺——這位曾在朝堂雷霆發言、指點江山的新黨重臣,仿佛根本就不是活在今天的亂局之中。
    “你到底……到底怎麽想的?”他語氣低沉,卻帶了幾分顫意,“就今日之局,接下來陛下若要動刀,首當其衝的,就是你我二人!”
    “王大人,你當真……半分也不懼嗎?”
    王擎重終於放下茶盞,輕輕擦了擦指尖水汽,這才慢慢開口:
    “你太急了,林大人。”
    “你擔心的這些——都不會發生。”
    他說這話時,眼神平靜如潭,語氣更像是在寬慰一個小輩:“陛下可以換相,但不能換天下;可以整人,卻不能空堂。”
    “你真以為,他敢一口氣斬盡我們這些人,朝堂便能無恙?”
    “你太小看了我們,也太高看了他。”
    林誌遠怔住:“你是說……他動不了我們?”
    王擎重輕輕一笑,聲音不高,卻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篤定:
    “不是動不了,而是動了——他就動不了大堯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步至窗前,負手望向夜色中的遠方宮城,燈火在夜霧中晃動,那是一處他無數次遙望、進退、博弈的地方。
    “我們新黨執政十餘年,六部十三司,府州縣衙,無一不有我等人馬。”他說,“我們提拔的,不隻是心腹,更是一整套‘運轉機製’。”
    “你若拔出這些人,朝堂便不是掉一層皮那麽簡單。”他回頭看林誌遠,目光冷厲。
    “而是挖肉削骨。”
    林誌遠喉頭動了動,眼神中浮現震動之色。
    “你以為陛下不明白這些?你以為他真天真得以為,換幾個人、換幾張聖旨,就能洗淨十年的盤根錯節?”
    王擎重嗤笑一聲,回到案前,又斟了一盞茶,道:
    “別看他今日打得狠,其實心裏比我們還怕。”
    “怕什麽?”
    “怕拔了我們,沒人可用。”他看著林誌遠,“怕整個朝政運轉停滯,怕他引以為傲的改革,剛邁一步就陷入泥潭。”
    “你以為今日他用了魏瑞,是為何?”
    “不就是想立威嗎?想震我們一下。”
    “可你仔細看——魏瑞雖剛烈,但根本無派無係,不結黨營私。這種人用來當麵旗可以,真叫他調度大政,他一個人扛得起整個中樞?”
    “扛不起。”王擎重冷聲道,“他隻能是一個標杆,不是主梁。”
    林誌遠怔怔地望著他,像是終於被一點道理喚醒,又像是在勉強讓自己接受這個解釋。
    “可……他若真下死手呢?”他仍不放心,“真一個個斬你我人馬,清洗新黨,我們……”
    “我們也不是坐著挨打的。”王擎重道,“陛下不是天子?我們是蟄伏十年的根脈。”
    “別忘了,所謂新黨,並非一朝一夕。地方有我們的人,六部有我們的吏,州郡、藩鎮皆有餘力。若他真敢動得太多,隻怕第一日就會發現——奏疏不達,銀契不發,州府不報,百事不行。”
    他一字一句,冷聲而出:“朝廷的身軀雖大,但脈絡若亂,再大的心髒,也動彈不得。”
    林誌遠緩緩坐下,額頭的汗已退了幾分,卻仍舊眉頭緊鎖:“那我們該怎麽做?是隱忍,還是對抗?”
    王擎重淡淡搖頭:“這局才剛起,何來對抗?”
    “我們要做的,是穩住自己,穩住人心。讓他知道,想動我們,代價極大。”
    他目光淡淡,語氣輕輕,卻字字如釘:
    “這一戰,鬥的不是忠奸,而是承載之力。”
    “天子以為他能獨斷,但天下不是一個人的。”
    “他若真想斬蛇……便得先問,這蛇若死,誰來替它遊行水底、吞食百蟲。”
    林誌遠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點頭,卻仍有憂色:“但願……你說得對。”
    王擎重輕輕一笑,又舉起那盞茶:“今日驚雷,響在殿上;明日之雨,還未必落在我等身上。”
    “他再狂,也終要落腳。”
    兩人對視片刻,林誌遠終是端起茶盞,飲下一口,苦澀卻不冰冷。
    王府之內,燈火不息,簷外夜風漸急。
    王擎重緩緩將一盞清茶放回案幾,眸色沉靜如潭。
    他沒再說話話,隻伸手抬了抬,示意對方入座。
    這下,林誌遠才坐在了另一側。
    “今日之事,林大人,你太慌了。”
    王擎重道。
    林誌遠一愣,怔怔望著他。
    王擎重輕撫衣袖,語調平穩:“現在,你再細細的想一下,你還以為,陛下真要打我們?真想將新黨一網打盡?”
    “放心就好了,他,絕對不敢的。我說的!”
    林誌遠神情一滯,口中輕輕一動:“他不敢?”
    “不但不敢!”王擎重重重的點頭,眼中泛起一絲冷意,“不但不敢,也不能。”
    “若他今日就要打‘蛇’,”他緩緩端起茶盞,“打完後,朝廷用誰?”
    林誌遠麵色微變,仿佛終於抓到了一絲理智的浮木,“……所以你才說,陛下是嚇唬我們?”
    “當然。”王擎重淡然點頭,“是立威,也是探底。”
    “可……可若陛下真不計後果?”林誌遠還是不安。
    王擎重卻輕輕一笑,那笑意中透著一種令林誌遠都為之心驚的篤定與自負。
    “那他就等著看整個朝堂癱瘓。”
    “新黨這些年所構建的,不是單純的黨派,而是整個大堯政務的中樞骨架。拔我們一人,可替,拔十人,亦可堪;可若拔千人、萬人……那就是抽筋斷骨,朝政陷入停擺,東都動蕩,天下不安。”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陛下敢用魏瑞,是為了示威;敢任邊孟廣,是為了正名;但他並未罷一部堂、撤一地官,這才是重點。”
    “他明白——現在的清流,有理想,有名聲,卻無實手。”
    “朝堂不是書院,議論不能代替實務。”
    林誌遠聽罷,眉心慢慢舒展,手中的茶盞也終於穩了一些。
    王擎重語氣依舊如常,卻每一句都落在要害:“我們,是這天下運轉的齒輪。他可以嫌棄我們生鏽、藏汙,但若一時之間,拿不出替代之件……他便不敢敲碎。”
    “今日不過是個震懾,是警告。”
    他嘴角微勾,眸中露出一絲譏諷:“他可以高喊‘打蛇’,但真要動手……還得看有沒有力氣拔牙、有沒有工具挖毒。”
    “我敢說,短時間內,我們不會動。”
    林誌遠沉默半晌,終於緩緩點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如此,我心下也安了幾分。”
    他似乎終於找回一點主心骨。
    王擎重不再說話,繼續慢慢飲茶,隻是眼底那一抹鋒芒,卻依舊未散。
    ——打蛇?可以。
    可千萬別忘了,蛇若未死,便會回咬!
    王府夜深,燈火仍明。
    席上茶香未散,香爐中檀香嫋嫋如縷,似將這寂靜沉思的夜,纏繞得更沉、更幽。
    林誌遠手中茶盞早已涼透,他卻不覺,眉宇間仍有不甘與憂色,時不時望向窗外那幽暗的天光,似乎想從夜色中窺出一線未來的走向。
    王擎重則坐得穩如磐石,茶盞換了又換,神情始終平淡安然。偶爾舉盞,淺啜一口,似是在靜賞茶中風月。
    這份從容,終究刺得林誌遠心緒再起。他忽地低聲開口,語氣沉沉:
    “王大人,方才你說得我心下稍安……可我心裏還是有一點掛慮。”
    王擎重側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不波:“哦?你還有哪裏不放心?”
    林誌遠放下茶盞,聲音低沉,眼神中卻有了幾分回光返照般的清明:“我在想——若是陛下……真的不顧一切,要動我們呢?”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
    “若他真要魚死網破,隻為了拔除我們這些人,把天下朝政全數砸碎再重建,那該如何?畢竟,他還年輕,不一定想得透這些……若他真有這種決心和孤注一擲的膽量……”
    話未盡,空氣便微微凝滯。
    王擎重卻倏地笑了。
    那是一種不像譏諷、不似大笑的笑,而是帶著一絲了然的、近乎輕蔑的平靜笑意。他微微頷首,抬手拂袖,將茶漬輕輕從案上拭去,才緩緩開口:
    “你錯了,林大人。”
    “不是‘他不一定想得透’,而是——即便他真想打個魚死網破,也做不到。”
    “因為,”他說著,緩緩抬頭,語氣淡淡,卻句句清晰,“這天下不是他一個人的。”
    “還有清流。”
    林誌遠一怔:“……清流?”
    “對。”王擎重緩緩點頭,目中浮出一抹冷靜的笑意,“你真以為,這群講章講學、處處清廉的讀書人,就隻知道高談闊論、不問實務?”
    “他們在朝中多年,雖不主事,卻看得比誰都清。你以為他們不知若清洗過猛,朝政會出何等亂子?吏部空了,戶部斷了,工部癱了——你讓他們治國憑什麽?憑空講清議?!”
    “別小看他們。”王擎重指了指案上那本舊《吏治總綱》,冷笑道:“許居正、邊孟廣這些人,雖心中自傲清廉自持,可他們更知道一點——朝廷不是靠理想活著的,是靠製度與人力。”
    “你要他們扛下整個中樞?扛不起。他們自己比誰都清楚。”
    “所以,”王擎重語聲輕輕,卻字字打在林誌遠心頭,“哪怕陛下真有那份心、那份膽,他也邁不過他們那一道。”
    “因為,清流自己——也不敢讓我們現在就死。”
    這話一出,林誌遠仿佛被當頭一棒,一瞬間眼神複雜至極,整個人呆在原地。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壓在胸口的那口寒氣終於有了出口。
    “你是說……現在的我們,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必須’?”
    “不錯。”王擎重點頭,“你可還記得當初新黨初成時,邊孟廣、霍綱等人也曾上疏抗議,說我們偏私任人,結黨營私?”
    “可這些年過去,朝堂照舊轉動,他們也照樣照著我們這套機製活。”他微微一笑,“他們嘴裏罵得最狠,可等真輪到他們上位,一樣靠著這套人馬做事。若非如此,他們今日哪有本事替代我們?”
    “如今許居正做了大相,他豈會不知這局裏有幾分虛?他若要穩朝綱,必不會讚成天子貿然拔我們根基。”
    “而邊孟廣、霍綱?一個做左相,一個掌軍政,兩個都不是急進之人,天子若真想砸舊立新,第一個勸阻的,就是他們。”
    林誌遠越聽,越覺得眼前豁然明亮。他原先腦中那些壓得他透不過氣的憂懼,一點點散了去,仿佛有一道沉悶的鐵閘被人從內部慢慢扳開了。
    “你說得對……”他低聲喃喃,“你說得對……”
    “哪怕是許居正,也絕不願看到朝堂崩塌。他想守清議,難道不也想守天下?”
    “正是。”王擎重點頭,輕聲道:“清流在這個節點上,是‘阻力’,也是‘緩衝’。”
    “他們之於我們,如同一層柔障。表麵是清風正道,實則也在替朝廷——替皇帝本身,守住不崩。”
    “所以陛下就算有心打蛇,也不能拔山。”他神色依舊如常,“想動我們,必先打通清流;清流不讓,他便動不得。”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時間——穩穩抓在手中。”
    他頓了頓,又看向林誌遠:
    “如今之局,我們不可再前,不可妄動;更不可自亂陣腳。”
    “你要記住,林大人,”王擎重緩緩道,“眼下這局,不是咬牙硬撐,而是以年為計。”
    “他就算真想動我們,也得慢慢來。可這一慢,我們就贏了一半。”
    林誌遠緩緩點頭,那眉宇之間緊繃的線條,終於緩和了些許。
    “是,以年為計……”他輕聲重複著,似乎反複咀嚼著這句話的分量。
    “這段時間,足夠我們用。”王擎重斬釘截鐵道,“隻要我們還在,他們動不了根。動不了根,就要妥協。”
    “到那時,不是他們揀我們,而是我們挑他們。”
    林誌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於從那份惶然與壓抑中掙脫出來。他坐直了身子,重新拾起冷掉的茶盞,抬頭朝王擎重點頭致意。
    “王大人……我服了。”
    “你才是真正看透局勢之人。”他說著,語氣裏已不再是驚慌,而是恢複了幾分昔日鋒利。
    “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王擎重並未回應,隻淡然一笑,又將案上舊茶斟滿一盞,緩緩推至林誌遠麵前。
    “冷了,但也能醒心。”
    林誌遠接過茶盞,輕輕飲下一口,眉頭舒展,眼神明澈。
    王府內的燈光,依舊溫暖。
    ……
    夜已深,許府內依舊燈火猶明。
    後堂之內,幾縷燈影映在窗紙上,仿佛沉沉夜色中一簇難以熄滅的執念。
    案上擺滿了各部名冊,記載著東都文武官員的姓名、出身、仕履、黨籍,甚至還有些極為私密的旁注——那是許居正這些年一筆筆收錄的“用人簿”。
    邊孟廣、霍綱坐於一側,俱神色凝重。
    許居正翻過一本官籍名錄,緩緩放下,輕歎一聲:“吏部中,若撤林係之人,可替者不過五人。”
    “工部無望,禮部缺人,刑部人雖多,然多不堪大任。至於兵部……”他轉向霍綱,“大半將吏俱是舊係軍中提拔,若一並撤換,隻怕軍心未穩。”
    霍綱不語,半晌低聲道:“我軍中識兵者寥寥,軍政調度之能,不是一日練成。”他苦笑一聲,“若真拔去王擎重與林馭堂那一係……禁軍與邊營,恐將無以為繼。”
    邊孟廣亦皺眉翻著一冊,許久道:“說實話,我手中確有數人可薦,但多數皆為清議名士,清名有餘,庶務不足。”
    他抬眼看向許居正,“清流這些年重名節輕實務,不喜執庶職、管吏政……如今陛下若真大舉清洗新黨,隻怕我等根本補不過來。”
    “說到底,”許居正點頭,語氣極低,“朝局雖變,新舊更替,卻不是翻書倒卷的事。”
    他頓了頓,眼神愈發沉凝。
    “清流若自詡持節之人,便不能在此關口隻講忠義而不問實政。若我們真要為國為主,為局穩綱,便不能不正視這個現實——”
    “我們,替不了他們。”
    這句話一出,邊孟廣與霍綱皆沉默。
    亭外風動,枝影搖晃,仿佛也映著他們心中搖擺不定的未來。
    片刻後,霍綱開口:“那……要不要勸陛下,暫緩動手?”
    許居正緩緩起身,走到書案前,點燃一枝新香,拂袖坐下。
    “是該勸了。”
    他取出一卷雪絹素紙,研墨蘸筆,靜默良久才落筆書寫。
    燭影搖晃中,他每一字落下都極其沉重,像是為整座朝堂勾勒骨架,又似是在一片渾濁水澤中尋求一條通行的路徑。
    他邊寫邊道:
    “今朝朝堂震動,固然新黨多年專權,黨禍深重,然其於政務之根基,不可盡廢。若陛下一時意氣,貿然全斬,朝綱恐難安穩,政務更難續接。”
    “當今之局,非打蛇不可,但此蛇非斬首一刀,而需割鱗去毒,步步為營。”
    “若連根拔除,反將引天下震蕩。此舉,不可不慎。”
    “我等為臣者,既不能避清議之鋒,又不可不顧國本之穩。”
    霍綱聽到這,歎道:
    “你說得對。這些年來,清流處處標榜忠直,卻終歸少入庶職。新黨雖多跋扈,然提拔實才者亦不少……如今陛下若聽信一言之喜,輕易出手,隻怕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邊孟廣看著許居正筆走龍蛇,眉宇沉靜,忽問:“你準備何時上奏?”
    “明日一早。”許居正道,“宮中多耳目,夜裏不宜動筆信遞,我當親自攜疏入宮,送交陛下。”
    “就說,臣等清流,雖不欲與新黨並列,但更不願朝堂斷線。”
    “若欲整肅,須先謀人;若要撥亂,必先理綱。”
    “今非動時,萬望陛下三思而後行。”
    霍綱歎了口氣,“你是怕,天子尚年輕,心思易熱,一時震怒之下……真的不顧後果了。”
    “是。”許居正道,“他已用魏瑞、擢你我二人,便是給了信任。但若我們眼見危局而不諫,不是輔佐,而是放縱。”
    “到那時,朝堂若崩,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邊孟廣輕輕點頭,“此事確需謹慎。”他略一沉吟,忽然笑了一下,“說起來,這倒也正印證了王擎重那句話——‘拔我者,挖骨換血。’”
    “我們若真不願見大堯失血過多,便該勸止這一刀。”
    許居正寫完,蓋印封署,將奏疏遞予下人,命其妥帖封存。
    他回身坐下,望向燭光。
    “等這一關過了,便要著手一事。”他緩緩道。
    “我們……要開始真正培養能替代新黨的人才了。”
    霍綱與邊孟廣對視一眼,皆知這句話之重。
    “這一步,我們遲了十年。”許居正低聲道,“再遲,便真被王擎重看扁了。”
    燭光躍動間,許府後園悄無聲息地沉進深夜,唯有那盞剛封好的奏疏,靜靜立於燈下,像一份沉重的勸言,也像一隻已投向深潭的石子——
    明日一到,便會掀起,波瀾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