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暗湧的棋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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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王國外交大使高玉昕病逝之後第五天,王都之內仿佛潛藏的暗湧平靜了許多,但王都郊外的風,似乎依然裹挾著陰暗的味道。
丘陵漫延開去,坡上的茅草已染成淺黃,被風掀起時像流動的浪;幾株楓樹立在溪畔,紅透的葉子落進淺流,隨水漂向遠方 —— 那裏能瞥見王都尖頂鍾樓的輪廓,卻早沒了城內的車馬喧囂。
溪邊青石上,一位穿青色道袍的老者正低頭理草藥,指縫沾著濕泥,布巾裏裹著幾株帶露的柴胡。不遠處老槐樹下,兩個年輕信徒盤膝而坐,捧著泛黃的經卷輕聲誦讀,道袍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腰間木牌,“玄元” 二字刻得端正。
偶有路過的村民駐足,雙手合十朝他們微微躬身,而後輕步走開 —— 玄元道在這郊野早已紮根,信徒與民眾的相處,倒比王都裏多了幾分平和。
順著信徒身後的石階往上,山腰處忽然撞進眼簾一角青瓦飛簷。那是座玄元道的觀宇,青瓦覆頂,飛簷翹角帶著天明帝國的建築紋路,在滿是石砌尖屋的福斯特瑞郊野裏格外醒目。
觀宇門前香爐裏,三炷長香燃著青煙,纏過門楣上 “玄元觀” 的墨色匾額;石階兩側的石燈點著長明燭,燭火映著階上青苔,連風穿過觀宇窗欞時,都裹著隱約的銅鍾聲,讓整座郊野更顯沉靜。
觀宇中殿氤氳的檀香便裹著暖意漫來。三尺高的真君木塑神像立於殿中,通體覆著薄金,衣褶刻著流雲紋,左手垂握拂塵,右手輕托玉如意,眉眼間透著溫潤。
供桌鋪著暗朱布幔,銅燭台燃著長明燭,燭淚積成淺丘,三足香爐裏插滿線香,青灰簌簌落在擺著鮮果的描金碟旁。側廊牆麵嵌著青石碑林,刻著玄元道 “順天應人” 的教義,字跡被香火氣浸得微潤。
穿過觀宇中庭,沿西側竹徑行至盡頭,便見一座素雅的木構院落。青灰瓦簷下懸著木匾額,題 “守真齋” 三字,筆鋒清瘦如鬆,匾額邊緣還沾著幾星未掃的銀杏葉。
院前立著兩株老竹,竹影斜斜映在朱漆木門上,門扉嵌著鏤空窗欞,雕著雲紋纏枝,雖無繁複紋飾,卻透著沉靜之氣。門前三級青石板階上覆著薄苔,階邊擺著一隻三足銅爐,爐中殘灰尚溫,偶有細煙從爐孔裏悠悠飄出,混著竹間的清氣,漫在院落裏。
一名道童提著竹編食盒從廊下走過,見了生人便駐足垂首,待腳步聲遠了,才輕步走向木門。
木門旁的木架上斜搭著一柄拂塵,穗子潔白,柄上包漿溫潤,架邊還摞著幾本線裝書,書頁邊緣微微卷起,似常被人翻閱。風穿竹梢時,木門輕輕晃了晃,卻始終閉著,隻留滿院清寂,與前殿的香火氣隔著半道竹籬,自成一方靜謐天地。
觀主房內的檀香嫋嫋纏繞,案上真君神像披著暗金絲線繡的法衣,雙目微闔似俯瞰眾生。
元通道人一身灰布道袍,寬大的袍袖隨持香的動作輕晃,三支線香在燭火上燎出星火,他緩緩轉身向神像躬身,聲音淡得像浮在煙裏:“有什麽就說吧,我這裏沒有那麽多顧忌,清幽得很。”
他身後的梨花木椅上,露絲正襟坐著,棕紅色卷發如波浪般垂在肩頭,發梢還沾著郊野的細塵。若是休德魯哈德在此,定會驚得語無倫次 —— 他視若珍寶的情婦,竟會出現在天明帝國宣教使的房內,進行這場見不得光的會晤。
露絲指尖摩挲著袖口的銀扣,唇角勾起一抹輕淺的笑:“宣教使大人,沒想到權勢熏天的高玉昕居然這麽簡單就沒了。隻是我還沒想明白,他到底礙著您什麽了,值得您費這麽大勁?”
元通道人將燃著的香插進銅爐,煙氣裹著他轉身的動作散開,臉上竟浮出幾分無賴的神色:“露絲小姐可別亂說。我不過是寫了封密折給女皇,想讓他因猜忌被調回國內罷了,哪想除掉他?” 他攤開手,指節在道袍上蹭出淺痕,“都怪他自己急火攻心,這點氣量都沒有 —— 若是早信我玄元之道,修心養性,何至於驚懼而亡?”
話落時,案上燭火忽然跳了一下,將他的影子投在神像旁,竟似與神像的輪廓隱隱重疊,透著幾分說不出的詭異。露絲看著他這副全然撇清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卻沒再多問,隻垂眸盯著裙擺上的花紋,房內隻剩檀香與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
元通道人自受命擔任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王國宣教使那日起,便將 “推廣玄元道” 視作畢生執念。初到王都時,他望著街頭隨處可見的異教圖騰,眼底滿是不甘 —— 在他心中,玄元道的 “清淨無為” 遠勝本地教派的 “繁文縟節”,若不能讓這方土地的民眾知曉玄元真義,便是自己的失職。
可這份執念從一開始,就撞上了高玉昕這塊 “硬石頭”。作為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大使,高玉昕始終秉持 “外交為先” 的原則,深知在他國領土推廣本國教派,需循序漸進,絕不能觸動福斯特瑞王室與民眾的敏感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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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每當元通道人試圖突破常規擴大影響 —— 或是想在王都核心區域設立玄元道宣講點,或是計劃邀請福斯特瑞貴族參與道教儀式,都會被高玉昕以 “需兼顧兩國外交平衡”“避免引發民眾抵觸” 為由攔下。
表麵上,元通道人對高玉昕的阻攔滿口應和,逢人便說 “高大人考慮周全,貧道自當遵從”,可轉身回到觀宇,便會對著真君神像喃喃自語,語氣裏滿是怨懟:“不過是個守舊官僚,懂什麽玄元大道的深遠?若任由他這般掣肘,貧道何時才能完成陛下托付的宣教重任?”
他本就自視甚高,覺得自己身負 “傳播真道” 的神聖使命,高玉昕的屢屢阻攔,在他眼中漸漸從 “外交謹慎” 變成了 “故意刁難”,兩人間的嫌隙,也在一次次未說出口的爭執中悄然加深。
日子久了,元通道人愈發覺得,高玉昕就是自己布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礙。隻要高玉昕還在大使任上,自己的宣教計劃就永遠隻能停留在 “小打小鬧” 的層麵 —— 他要的不是零星幾人入道,而是讓玄元道在福斯特瑞王國紮根,甚至得到王室認可。
這般野心之下,一個大膽的念頭漸漸在他心中成型:若能讓高玉昕離開福斯特瑞,換一個對宣教更 “開明” 的大使來,自己的計劃或許就能順利推進。
可如何讓高玉昕離開?元通道人思來想去,覺得唯有借 “外力”—— 既能避開自己直接動手的嫌疑,又能順理成章地讓帝國中樞對高玉昕產生猜忌。
也是機緣巧合,某次他在王都貴族的宴會上,偶遇了首相休德魯哈德的情婦露絲。露絲本就熱衷打探消息,又對元通道人 “能通天道” 的身份頗有好奇,兩人一來二去便熟絡起來。
元通道人便刻意向露絲透露 “高大人在使館內行事愈發自主,似有不受中樞節製之意”,又暗示 “若首相能留意此事,或許能在帝國麵前賺得好感”。
露絲果然將這話傳給了休德魯哈德。而元通道人則趁熱打鐵,給天明帝國女皇李患之遞了封密折,字裏行間雖未明說高玉昕 “有異心”,卻處處暗示高玉昕在福斯特瑞 “行事逾矩”“與本地勢力交往過密”,隱隱透著 “恐生變數” 的擔憂。
他算盤著一邊讓休德魯哈德借流言試探局勢,一邊讓帝國中樞對高玉昕產生疑慮,隻需兩方再添些摩擦,帝國多半會為了穩妥起見,將高玉昕調回國內 —— 屆時沒了這個 “絆腳石”,自己的宣教事業自然能大展拳腳。
可元通道人沒料到高玉昕本就因政務壓力心神不寧,又素來謹慎多疑,聽聞 “欲自立為王” 的流言後,隻當是自己平日的行事真的引起了誤解,唯恐連累家族與帝國,竟一夜之間急火攻心,臥病不起,不日居然一命嗚呼了。
他並不會因高玉昕得死而內疚,但是因為事情鬧得太大,帝國派來了以多智著稱的文君奐和心思縝密的楚馨予,萬一機事不密調查到自己頭上,便是構陷同僚之罪,罪不容誅,屆時定是要被拿問的結果。
於是他決定先把唯一的知情人露絲除掉,隻要找不到謠言的源頭,便無論如何查不到自己的身上,於是今天他約了露絲前來觀宇商談要事,打算讓這個女人徹底人間蒸發。
房間內的氣氛有些詭異,兩人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知過了多久,露絲才開口說道:“道長今日找我來,不是為了和我說這些的吧,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嗎,到底是什麽事?”
“露絲小姐,你說如果你的那位情夫首相知道你是專門與天明帝國勢力作對的‘姐妹會’成員,他會怎麽想?”元通道人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隻是閃動的燭火映照在他臉上,有些忽明忽暗顯得詭異怕人。
“你...你說什麽!?”露絲聽聞元通道人的話,驀然站起身體,一雙美目滿含敵意的看向元通,立時顯出一抹陰寒的殺意。
“你是怎麽知道的?”露絲聲音陰冷的問道。
“你們姐妹會有你們的消息來源,我們天國人難道沒有我們的情報網絡嗎?你別忘了,我們的情報人員可是遍布整個德瑪拉大陸的,裏麵有幾個我們玄元道的信徒不意外吧?”元通好似一點不在乎露絲能夠殺人的目光,似笑非笑的調侃道。
“沒想到你這個老道居然有這般本事,我倒是小看你了!”露絲露出了一副自嘲的表情,旋即她便將手摸向了身後的短刀。
“哦哦哦,露絲小姐終於要動手了...不過你好像不知道貧道的手段,除了打探消息和宣揚道法,我還能殺人!”元通道人說罷,臉色一冷,右手向腰間一抹,一道寒光閃電般向露絲襲去。
那寒光乃是元通道人的貼身軟劍,平日藏於腰帶之中,出手時出其不意,電光火石之間已經逼近露絲咽喉。
露絲見狀大驚,急忙閃身向後退去,隻覺一道冷風劃過脖頸,帶起一道微細的血痕,她用手一撫,濕熱的鮮血染得她纖細的手指一抹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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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算你命大,不過你也活不過一時三刻!”元通道人見一劍並未能殺了露絲,臉上浮現出一抹失望神色,口中慵懶的說著陰狠的話語,棲身逼近露絲,一劍向她刺去。
“該死!”露絲平日也覺得自己武技高強,身法靈動,一把短刀不知殺過多少“高手”,今日與這元通道人對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人身法極快,劍若疾電,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剛才若不是自己應激反應的極速躲避,此刻已經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不過事到如今也不能坐以待斃,隻能盡力抵擋,而後再尋找脫身的機會,於是她一邊以短刀護住周身,一邊觀察門口的位置,隨時打算逃走。
“想得美,還想逃嗎?”元通立時發現了露絲的想法,緊逼幾劍殺得露絲一陣手忙腳亂,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就在這時元通大喝一聲,一股無形的內勁立時散發開來,露絲不明所以,頓時被震得頭暈眼花,以手掩麵,就連腳步都踉蹌起來。
元通見自己的內勁將露絲震暈,一劍向其咽喉刺去,露絲但覺一抹罡風襲來,本能向側方一閃身,隻聽“噗”的一聲悶響,元通的軟劍正刺進露絲的左肩。
隨著鋒刃貫體,鮮血立時飛濺而出,露絲一聲淒厲的慘叫,疼的冷汗直流。元通見狀一腳將她踢翻在地,高舉手中寶劍就要痛下殺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窗口處忽有兩記飛刀打來,元通道人反手一劍將飛刀打落,房門就在此刻猛然打開,一個黑袍人閃電般衝進房內,一把提起已經癱坐於地的露絲,飛也似的逃出了房外。
元通猛然一驚,一個飛身便從窗口跳出房外,但見那黑衣人一手提著一柄寬劍,一手架起露絲,飛快向觀宇後方逃去。
“哪裏逃!把命留下!”元通道人一擺手中的軟劍便要上前將二人斬殺,就在這時,一人高聲叫道:“住手!元通道人,你要哪裏去!?還不悔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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