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暗湧的棋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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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帝國曆 “宸域” 元年九月二十五日,午後的陽光斜斜灑在德瑪拉大陸福斯特瑞王都的石板路上,卻未添幾分暖意。
    從王都外城的鍾樓遠眺,尖頂林立的異國建築如鋸齒般劃破天際,紅磚牆麵上爬滿的枯黃藤蔓,襯得街角那座飛簷翹角的天明帝國大使館格外醒目 —— 那抹熟悉的朱紅,在滿是哥特式穹頂的街區裏,像一方被繃緊的印章。
    順著使館所在的林蔭道走近,空氣裏的閑適感漸漸淡去。往日裏常在此處駐足叫賣的水果攤販不見蹤影,零星路過的行人也都加快了腳步,目光掠過使館院牆時便迅速收回,仿佛那扇緊閉的朱紅大門旁,有無形的張力在蔓延。
    院牆比尋常使館高出半丈,牆頭上原本僅作裝飾的銅鈴,此刻每隔三步便懸著一枚,風一吹過,鈴響短促而急促,全無往日的悠揚。
    到了使館門前,緊張感愈發濃烈。兩尊漢白玉石獅依舊蹲守門側,可石獅旁的守衛已從往日的兩人增至六人,皆身著天明帝國的玄色勁裝,腰佩長刀,肩挎短銃 —— 這般火器與冷兵器兼備的配置,在和平時期的使館守衛中極為罕見。
    守衛們站姿筆挺如鬆,雙手按在刀柄上,目光銳利如鷹,掃過每一個從街角經過的身影,連空中掠過的鴿群,都引得他們下意識抬眼注視。
    偶爾有使館的文書人員進出,也需經守衛仔細核對令牌,確認無誤後,大門才會向內拉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且門後始終站著兩名手按銃機的守衛,直至人員完全進入或離開,大門便立刻閉合,連一絲縫隙都不留。
    院牆內側的箭樓上,隱約能看到黑色的銃口探出,與牆外的守衛形成呼應,將整座使館裹進了一張無形的戒備之網,連午後的風穿過使館內的桂樹,都似帶著幾分緊繃的涼意。
    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王國王都大使館內,氣氛早已因大使高玉昕的病情緊繃到極致。
    這位帝國派駐的最高官員近來病重垂危,已到幾乎無法處理政務的地步;偏偏此時王都內流言蜚語四起,各種揣測如野草般瘋長,使館為防事態失控,隻得如臨大敵般緊閉門戶,拒絕一切外人探視,隻靜靜等候帝國派遣的監察官團隊到來,盼著能借這股力量穩住局麵。
    不多時,一陣車輪碾壓石板的悶響從南邊街道傳來,打破了使館周邊的沉寂。隻見一隊黑色馬車裹挾著煙塵疾馳而來,車輪卷起路邊的枯黃落葉,在空氣中劃出幾道轉瞬即逝的弧線。
    馬車前後簇擁著百名護衛,他們身著鋥亮鎧甲,腰懸鋒利戰刀,肩頭還斜挎著外交部新近配發的護衛火槍 —— 冷硬的金屬光澤與肅整的隊列相襯,讓每一名護衛都顯得威風凜凜,周身縈繞的殺氣更是撲麵而來,連過往行人都下意識退到街角,不敢靠近這隊氣勢迫人的隊伍。
    車隊剛在使館朱紅大門前停穩,門內便快步走出一人,正是使館副官林彥。自從帝國決定派遣監察官前來徹查高玉昕之事,他便收到了內閣發來的電文,早已算準今日是監察官團隊抵達的日子,故而一早就帶著人在門前等候,此刻見車隊到來,立刻迎了上去。
    隻見為首的兩輛馬車上分別走下一男一女,林彥心中一凜,知道這定是正使文君奐與副使楚馨予兩位監察官,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禮,聲音恭敬:“下官使館副官林彥,恭迎兩位監察官大人!”
    “林副官不必多禮。” 文君奐抬手虛扶,目光掃過使館緊閉的大門,開門見山地問道,“高大人如今在何處?病情如何?”
    “回大人,高大人臥病不起,此刻正在使館內的病榻上靜養。” 林彥依舊保持著恭謹的姿態,抬頭請示,“兩位大人是否現在就過去查看?”
    這些日子,林彥可謂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不知道哪裏就突然冒出了該死的流言蜚語,不僅將高玉昕大人嚇得生了一場大病,以至於臥床不能視事,就連局勢都被攪得一團亂,王都的各方勢力仿佛一夜之間都變得不安分起來,若不是林彥勉力維持,此刻福斯特瑞王國的局麵還不知道會變得如何糜爛。
    文君奐的聲音適時打斷了林彥的思慮:“你帶路吧,我們這就去探視高大人的病情。”
    林彥猛地回過神,忙躬身應道:“遵命!大人請跟我來!” 他轉身朝門內揮手,兩名護衛立刻上前,沉重的朱紅大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使館內的護衛見林彥領著兩人走來,紛紛挺直脊背,手按刀柄,目光恭謹卻不失警惕;幾名低頭整理文書的工作人員也停下動作,偷偷抬眼打量,見文君奐身著錦袍、氣度沉穩,楚馨予白衣素雅卻眼神銳利,又慌忙低下頭去。
    一行人很快來到高玉昕的臥房外,林彥輕推房門。屋內立刻飄出濃鬱的苦藥味,混合著淡淡的檀香。房間陳設簡潔,榻邊立著一架銅製藥罐,炭爐裏的餘火還在微微發熱;淡青色的紗幔垂在榻沿,榻旁的矮幾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文書,墨跡半幹,想來是高玉昕病發前還在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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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榻之上,高玉昕雙目緊閉,麵色蠟黃如金紙,嘴唇幹裂,胸口微弱起伏,氣息細若遊絲。文君奐眉頭微蹙,心中暗忖:“看這模樣,病勢竟如此沉重,看來這流言對他的打擊著實不小。”
    楚馨予眼神微凝,悄悄打量著房間角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林彥則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臉上滿是擔憂,他不知道高玉昕這病情如此嚴重,還能夠堅持多久。
    文君奐的目光在病榻上的高玉昕身上停留片刻,又繞著房間緩緩踱了兩步 —— 鼻尖縈繞的濃重藥氣讓他微微蹙眉,隨即停下腳步看向林彥:“房內的藥氣太重了,偶爾也該開開窗通通風。對了,醫生怎麽說?”
    “唉,回文大人……” 林彥垂著肩,語氣裏滿是無奈,“醫生也沒什麽好辦法,隻說是急火攻心,開了幾副安神湯藥。可高大人服下後不僅不見好轉,病情反倒愈發沉重,如今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沒了!” 話音落,他頭垂得更低,指尖無意識攥緊了衣擺,一股難以言說的心酸瞬間湧上來,攥得他心口發緊,再難說出半個字。
    一直靜立在旁的楚馨予見他這般沮喪,柔聲開口勸慰:“林副官不必過於憂心。以我看,高大人這病怕是心病 —— 我與文大人此來,就是為了徹查流言背後的真相。等事情水落石出,沒有了心頭牽掛,高大人的身子定然能慢慢痊愈。”
    林彥聞言猛地抬頭,眼底還帶著未散的紅意,望著楚馨予時,緊繃的神色稍稍舒緩,勉強牽起一絲笑容:“多謝副使大人寬解!下官明白,往後兩位大人盡管吩咐,但凡用得上我的地方,下官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幾人正說著話,病榻上的高玉昕忽然有了動靜 —— 他僵硬的身體微微翻動,原本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眼白上布滿血絲,手指還微微顫抖著,艱難地指向文君奐,嘴唇翕動著吐出斷續的字眼:“元... 元通... 元... 通...” 每一個字都聲如斷絲,虛弱得幾乎微不可聞。
    “高大人!” 林彥最先反應過來,腳步都帶了慌,急忙撲到病榻邊,伸手想探他的脈搏,卻又怕驚擾了他,指尖懸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
    文君奐也心頭猛地一跳,方才的鎮定全然散去,一步跨到病榻前蹲下身子,耳朵幾乎貼到高玉昕唇邊,仔細捕捉那微弱的聲音。聽到 “元通” 二字,他眉峰緊蹙,暗自驚詫:“難道他說的是元通道人?這案子竟還牽扯到此人?”
    “快!快去喊醫生來!” 楚馨予此刻也沒了往日的從容,轉身朝著門外疾聲喊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守在門外的護衛聞言,不敢耽擱,腳步踉蹌著往側院的醫館方向跑去。
    使館內的幾名書辦和官員聽到房內的動靜,也紛紛圍到房門前探頭探腦,想看看裏麵發生了什麽。文君奐的護衛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攔住,沉聲道:“無關人等不得靠近,都退開!”
    就在眾人一陣慌亂之際,高玉昕卻是大叫一聲,翻了個身平躺床上,一絲氣息皆無,竟然眼見竟是氣絕身亡了。
    “高玉昕死了!?”
    當這則消息傳入福斯特瑞王國首相休德魯哈德的府邸時,他驚得猛地起身,臉色驟然變得難看如放血的豬肝,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關於 “高玉昕欲要更進一步” 的流言,雖說是由他的情婦露絲最先透露,卻是他刻意讓人散播出去的。他本打著如意算盤:借這則流言試探各方勢力的反應,查清此事真偽,再決定自己在這場可能爆發的變局中該如何布局行事。
    可他萬萬沒料到,事情竟徹底脫離了掌控 —— 不僅局勢朝著他無力駕馭的方向狂奔,高玉昕更被流言嚇得一病不起。如今許多政務沒了高玉昕的協助根本推進不了,反倒讓他近來愈發手足無措,日子過得一團糟。
    而現在,高玉昕居然死了。
    休德魯哈德隻覺渾身力氣驟然被抽幹,像具被掏空靈魂的軀殼般失魂落魄。他踉蹌著癱坐在床榻上,雙眼空洞無神地望著窗外,原本盤算好的所有計劃盡數崩塌,整個人徹底沒了頭緒,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天明帝國大使館的正廳被改作靈堂,朱紅梁柱裹著素白幔布,簷下懸著的黑紗垂至地麵,風從半開的窗縫鑽進來,黑紗便輕輕晃,像凝住的愁緒。
    廳中央擺著紫檀木靈位,“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大使高公玉昕之位” 的鎏金字跡,在兩支白燭的光暈裏泛著冷光。靈位前的供桌上,放著三碟素點心、一壺涼透的茶,還有一束剛摘的白菊,花瓣上還沾著晨露。
    棺槨停在靈位後,蓋著帝國使館特製的藏青緞麵,邊角繡著暗金色的龍紋。幾名使館吏員垂手立在兩側,眼眶通紅,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玄色護衛守在廳門兩側,腰間長刀未出鞘,卻比往日更顯肅穆,將無關人等攔在廳外,隻留靈堂裏的寂靜與燭火劈啪聲。
    文君奐坐在廳堂一角,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轉頭看向楚馨予,眉頭擰成一道深紋:“事已至此,高大人已死,但這案子我們還得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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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馨予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素色絹帕,輕輕擦了擦手,走到文君奐身側,壓低聲音接話:“文大人,可是有什麽頭緒?難道是...元通?” 見文君奐頷首,她繼續道,“咱們還是先給陛下和內閣發報:一是稟明高大人死訊,二是請旨選任新大使人選,三是得提一句查案方向 —— 畢竟元通是帝國的宣教使,牽涉其中,需讓中樞有個底。”
    “正是這個理。” 文君奐抬手捋了捋頜下花白的胡須,目光掃過高玉昕的靈位,語氣沉緩。
    楚馨予想了想,繼續說道:“說到元通,我倒有個疑問,他身為宣教使,本應隻管宗教事務,為何會給陛下遞關於高大人的密折?密折裏說高大人‘行事逾矩’,可言辭含糊,會不會...?”
    文君奐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著院外值守的護衛 —— 那些玄色身影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連簷角的銅鈴被風吹響,都引得他們側目。
    他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銳光:“你問到點子上了。元通敢遞密折,要麽是真發現了高大人的問題,要麽就是聽信了別人的話。以我對高玉昕此人的了解,不像是一個圖求非分恩榮的人...要麽是元通的密折逼得他急火攻心,要麽...”
    二人正在談論此事的蹊蹺,突然有護衛前來稟報,說是福斯特瑞王國財務大臣巴裏斯瑞爾前來吊唁,文君奐與楚馨予二人急忙出了使館前來迎接,待見禮已畢,將巴裏斯瑞爾請進靈堂之內,吊唁之後,巴裏斯瑞爾對文君奐說道:“沒有想到高大人居然...,沒有他的幫助,王國的政務恐怕都會陷入停滯...”
    “巴裏斯閣下言重了,貴國的政務還是要靠首相大人,和您這樣的內閣大臣們才是,我們天明帝國也隻是協助而已。”文君奐尚未答話,楚馨予卻是在一邊接口說道。
    她是外交部的官員,對於外交的敏感程度自然不是文君奐可比,她聽巴裏斯所說,若是落到有心人耳中,便有天國操控他國內政之嫌,故而她才有這樣一番說辭。
    “您不知道我們的情況,首相大人的能力有所不足,很多事務...”巴裏斯大概覺得自己對並不熟悉的文君奐兩人說的多了,便住了嘴,隻是尷尬的擺了擺手,便要告辭。
    文君奐聽聞巴裏斯的話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問道:“巴裏斯閣下,請問高大人與貴國首相大人的關係如何?”
    巴裏斯不曾多想,隨口說道:“首相如果不是有高大人全力的支持,怎麽能夠住進首相府內,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說罷,搖了搖頭,轉身而去。
    文君奐與楚馨予互相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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