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費爾德的亂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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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帝國曆 “宸域” 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夜,銀月如洗,灑在德瑪拉大陸的原野上。
    費爾德聯合王國王都之外,冬麥覆蓋著薄霜,風卷過枯草地,攜來遠處鍾樓的餘響,似在為夜巡的士兵伴奏。
    青灰色的王都石牆巍峨矗立,牆垛間的巡城士兵裹緊羊毛鬥篷,熟鐵盔甲映著月光,長矛尖端泛著冷冽的光。偶有士兵搓搓凍紅的手,腳步聲在空曠的城牆之上,與遠處林間的鴞鳴交織。
    王都之內,石板路被沿街的燭光染得泛暖,街角酒館的橡木大門半掩,夥計正擦拭銅杯,燭火在他指間跳躍。
    兩旁是瑟蘭丁式木構房屋,尖頂覆著深灰石板,二樓陽台掛著靛藍染布,菱形窗格裏漏出的燭光,落在低頭趕路的侍者身上。他捧著銅製酒壺,深褐長袍輕掃路麵,腳步輕得生怕驚擾了沉睡的街巷。
    王宮高聳的石牆拔地而起,塔樓尖頂刺破墨色天幕。王宮守衛倚在塔樓門後,火把燃燒的劈啪聲裏,胸甲上的獅紋徽章愈發醒目。
    雕花鐵門半掩,門後走廊的黃銅壁燈次第亮起,暖光順著波斯地毯的邊緣漫開。捧著銀盤的侍者貼著牆根走過,目光不敢觸碰兩側織毯 —— 上麵繡著王國曆代君主的征戰圖景,絲線在燭光下泛著暗金。
    走廊盡頭,國王寢宮的厚重木門雕滿纏枝紋樣,門旁守衛站姿如鬆,手按劍柄,呼吸輕得幾乎不可聞。
    門縫漏出的暖光裏,能瞥見床尾絲絨帳幔的一角,風從窗縫鑽入,帳幔輕輕晃動,將燭火的影子投在繡著鷹紋的地毯上。遠處鍾樓的鍾聲緩緩傳來,為王宮的夜,添了幾分靜謐與莊嚴。
    伊莎貝拉女王的寢宮靜得隻剩燭火劈啪,厚重的絳色絲絨帳幔半垂,遮住了大半床榻。
    她未及換下睡袍 —— 鬆垮的米白亞麻料裹著纖細的肩,領口歪斜,金發隨意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此刻她正坐在床沿,指尖死死攥著榻邊的鷹紋絨枕,碧眼盯著地麵,連守衛輕叩門扉的聲響都讓她肩頭猛地一顫。
    “陛下,下議院的費爾南德斯議長、上議院議員的霍恩斯塔斯伯爵,還帶著一位陌生女士求見,說是有要事密稟。” 守衛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帶著幾分斟酌的猶豫,顯然也知曉深夜在寢宮見客的不妥。
    伊莎貝拉喉結動了動,半晌才抬起泛白的指尖,示意開門。
    門軸吱呀轉動的瞬間,三道身影逆著廊燈的微光進來,領頭人反手便扣緊了門,仿佛要將外界的一切聲響都隔絕在外。
    走在最前的是費爾南德斯,深灰羊毛外套的袖口磨出淺白毛邊,腰間隻係著簡單的皮質腰帶 —— 沒有貴族的銀飾點綴,卻透著沉穩的氣場。
    他撚著頜下花白的胡須,指節因常年握商契泛著薄繭,腳步放得極輕,目光掃過女王攥緊枕頭的手時,眉頭微蹙,神態裏藏著幾分擔憂。
    緊隨其後的霍恩斯塔斯身著暗棕天鵝絨束腰外套,銀質獅紋紐扣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左手始終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躬身時肩背繃得筆直,眼神快速掃過寢宮的角落,連帳幔的陰影都沒放過,顯然在警惕周遭的動靜。
    最後進來的女人,裹著一件深黑罩袍,兜帽壓得極低,隻露出一截蒼白的下頜。她的罩袍下擺沾著些夜露的濕痕,右手攏在袖中,指節隱約泛青,進門後既沒像霍恩斯塔斯那般躬身,也沒如費爾南德斯般放緩動作,隻是微微垂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罩袍內側的縫邊,周身透著一股陌生的緊繃感。
    伊莎貝拉見三人這般陣仗,尤其是那個從未見過的黑罩袍身影,身體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睡袍的衣角滑落至膝頭,她慌忙抬手攏住,碧眼在三人臉上匆匆掃過,最終停在那個女人身上,呼吸又輕了幾分 —— 這深夜闖入寢宮的秘密會麵,連同眼前陌生的訪客,都讓她心頭的忐忑像潮水般漫上來,連燭火的跳動都覺得晃得心慌。
    “這麽晚了,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這個女人是誰?” 伊莎貝拉女王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緊張,尾音微微發顫,連問話的語氣都透著幾分無措。
    回溯數年前,王儲妃希爾曾聯合潔娜與費雷娃發動兵變,這場動亂不僅逼死了前任伊麗莎白女王,更間接讓王室核心成員大半殞命 —— 王儲安德烈便是在匆忙返京的途中,不幸被誤傷身亡。王室血脈近乎斷層,伊莎貝拉女王無奈之下被迫繼承王位,卻也從那時起落下了神經衰弱的毛病。
    她經不起半點風吹草動,稍有異常便會立刻被驚到,平日裏根本無法正常處理國政。如今費爾德聯合王國的政務,全靠首相張牧天一手操持;這個曾經在德瑪拉大陸上舉足輕重的老牌強國,也在這般動蕩與治理乏力中,一步步淪為了天明帝國的附庸。
    伊莎貝拉女王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緊張,尾音微微發顫,連問話的語氣都透著幾分無措。
    費爾南德斯聽聞,目光落在女王攥緊床幔的指尖上,臉色掠過一絲憐惜,卻隻是默默低頭,沒有接話。一旁的霍恩斯塔斯卻搶先上前,躬身行了一禮,語氣帶著幾分急切:“陛下,請原諒我們深夜打攪,但此事事關重大,實在不得已才貿然進宮稟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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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事!?” 伊莎貝拉的身子猛地一縮,手將身側的鷹紋絨枕抓得更緊,竟將枕頭抱在胸前擋著,眼神裏滿是警惕地盯著霍恩斯塔斯,仿佛生怕他下一句便說出什麽讓她心驚的消息 —— 那模樣,像極了受驚後縮在巢穴裏的雀鳥。
    費爾南德斯見女王神色愈發慌亂,生怕霍恩斯塔斯平日的強勢再惹得她不安,忙上前一步,語氣放得極柔和,輕聲對伊莎貝拉說:“陛下,此事機密,隻能對您一人言講,還請您屏退房內的守衛與侍從,我們才能細說。”
    這位聯合王國工商協會主席,本就是工人與商人階級的代表 —— 他熟稔底層中產階級的生活與訴求,常年在下議院為工人、手工業者、非固定職業勞工與各類匠人發聲,是議會中威望極高的長者,不僅同僚敬重,王室也對他多有信賴。
    即便上議院的天國派議員反感他的政治主張,卻也礙於他的人品與威望,不得不心存敬畏。作為下議院領袖,他向來反對一味順從天國勢力,是費爾德聯合王國堅定的自主派人物,此刻這般溫和的姿態,本就是為了安撫受驚的女王。
    伊莎貝拉聽著費爾南德斯沉穩柔和的聲音,緊繃的肩膀漸漸放鬆了些。她左右掃了眼立在門側的守衛與侍立角落的侍從,遲疑片刻,終是抬手擺了擺,示意他們退出寢宮。房門輕輕合上的瞬間,寢宮內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更凝重了幾分。
    見寢宮內的守衛與侍從已盡數退去,霍恩斯塔斯往前邁了一步,胸腔裏壓抑的急切與憂憤,隨著沉緩卻有力的語調慢慢翻湧出來:“陛下!我們費爾德聯合王國,數百年來憑恃著強盛的商貿網絡與精銳海軍,在德瑪拉大陸上始終穩居強國之列,何曾受過這般折辱?”
    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裏添了幾分沉重:“可近數年,天國商隊強行湧入我國,用各種手段逼著我們接納他們的海量商品。如今我國與天國的貿易入超日益嚴重,白銀持續外流,連關乎國計民生的經濟命脈,都漸漸被他們攥在了手中!”
    “更可怕的是,天國借著經濟控製,對我國進行無孔不入的滲透 —— 從行政決策的偏向,到財政預算的分配,再到商貿規則的製定、軍事裝備的采購,甚至外交立場的選擇,哪一樣沒受天明帝國的掣肘?”
    說到此處,霍恩斯塔斯的聲音又沉了幾分,目光裏滿是焦灼:“尤其是張牧天出任首相之後,我費爾德更是近乎淪為天明帝國的附庸!國家大政全由一個天國人把持,這哪裏是讓他執掌政務?分明是把我費爾德的國運,拱手交給天國來擺布!若再這樣下去,不需數年,我國恐怕就要落得亡國的下場了!”
    霍恩斯塔斯的話音還帶著憂憤的餘韻,費爾南德斯已悄悄蹙起眉 —— 他見霍恩斯塔斯胸膛仍在起伏,語氣裏的急切幾乎要衝破克製,再看伊莎貝拉女王指尖攥著睡袍、唇瓣泛白的模樣,生怕這股激動再驚得女王慌了神,誤了正題。
    他當即抬手輕輕擺了擺,打斷了霍恩斯塔斯未說完的話,目光先掃過霍恩斯塔斯緊繃的側臉示意其稍緩,再轉向伊莎貝拉時,語氣已放得格外溫和:“女王陛下,霍恩斯塔斯伯爵所言雖急,卻是肺腑之言。不過我們今日前來,並非隻為陳說困境 —— 我們有一個能挽救費爾德聯合王國的計劃,隻是這計劃,需要您的配合。”
    伊莎貝拉的目光緩緩移到費爾南德斯身上,方才霍恩斯塔斯的話像重錘砸在她心上,胸腔裏的震動讓她眼底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淚珠在睫尖打轉,幾乎要墜下來。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情緒壓下去,卻還是有溫熱的淚滑過臉頰,隻得抬手用袖口匆匆抹了抹,指尖掐著睡袍衣角,肩膀微微發抖:“什麽辦法?我能做什麽?” 話裏帶著哽咽,話音剛落又自嘲地搖了搖頭,聲音更輕,滿是自我否定,“我什麽也做不到!我本來就不是當國王的料,我就是個沒用的女人!”
    她的目光飄向寢宮角落那幅繡著王室徽章的掛毯,忽然想起了弟弟安德烈 —— 那個總笑著說 “姐姐別怕,將來有我” 的王儲。
    思念像潮水瞬間漫過心頭,悲傷徹底衝垮了她勉強維持的鎮定,她猛地抬手掩住臉,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哽咽漸漸變成抑製不住的哭聲:“安德烈…… 我的弟弟,如果他還在的話…… 嗚嗚嗚嗚……” 細碎的哭聲在安靜的寢宮裏散開,連燭火都似被震得輕輕晃動。
    “陛下……” 費爾南德斯看著伊莎貝拉埋在掌心的哭顫肩膀,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寢宮外的廊燈隱約透進門縫,他餘光掃過緊閉的房門,心頭始終懸著一層擔憂 —— 若是這哭聲驚動了門外守衛,引來了其他人,今日要商議的事便再無可能開口。
    他放輕腳步上前,聲音壓得更低,既帶著安撫,又藏著幾分急切:“陛下若真心想改變如今的局麵,便先止住哭聲。隻有配合我們,國家才有望回到正軌,安德烈王儲與先王在天有靈,也才能安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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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莎貝拉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她慢慢放下顫抖的雙手,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睡袍的袖口已被淚水浸得發皺。方才費爾南德斯的話像一根細弦,輕輕拽住了她混亂的思緒 —— 弟弟安德烈生前總盼著王國安穩,她若一直沉溺悲傷,又如何對得起他?她攥緊了膝頭的睡袍,啞著嗓子問道:“我…… 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助你們?”
    “我們要女王陛下將王位傳給您的妹妹 —— 伊麗莎白二世公主殿下!” 霍恩斯塔斯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急切。他顯然覺得時間已耽擱太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臉色陰沉得厲害,眼底翻湧的陰冷目光直直落在伊莎貝拉身上。
    伊莎貝拉猛地一怔,瞳孔微微收縮,“什麽…… 妹妹?” 她完全沒料到竟是這樣的提議,霍恩斯塔斯那副迫人的模樣讓她心頭一緊,指尖瞬間發涼,連呼吸都滯了半拍。
    她慌忙將目光轉向費爾南德斯,眼神裏滿是求助的茫然 —— 仿佛隻要費爾南德斯搖頭,這可怕的提議便能煙消雲散。可費爾南德斯隻是沉默著,緩緩點了點頭。
    或許是見伊莎貝拉臉色慘白如紙,實在不忍,他側過臉,聲音輕得像歎息:“這也是議會的意思…… 如今隻有伊麗莎白二世公主,才能撐起這危在旦夕的國家。”
    為了給伊莎貝拉注入下定決心的最後勇氣,那個始終沉默的女人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懇切與警示:“如果你還想讓你的國家重獲獨立,如果你不想淪為一事無成的傀儡,如果你還想為你的國家做點實事 —— 別猶豫,就聽他們的!不然,昨天的我,終將是你明天的結局!”
    伊莎貝拉心頭一震,先前的疑慮又翻湧上來,她再次追問:“你到底是誰?”
    方才還隱在陰影裏的黑衣女人沒有遲疑,抬手摘掉了頭上的兜帽。一張白皙的臉頰隨之顯露,她的雙眼裏閃動著異樣的光,目光直直落在伊莎貝拉身上,一字一句清晰道:“我就是胡安王後馬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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