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刻在骨子裏的,終究不會被歲月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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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樉手一頓,辣子罐險些翻倒朱樉手一頓,辣子罐險些翻倒。他低頭盯著碗裏的麵湯,倒映著自己微微發顫的眉眼,良久才道:“‘悔’字……左邊是心,右邊是每,大約是‘每日在心’的意思。”
“說得好。”朱元璋將辣子罐推回,竹筷在碗中攪出漣漪,“老漢我那兒子若懂這個道理,也不至於淪落到……”他忽然咳嗽兩聲,端起湯碗一飲而盡,“麵不錯,再來一碗。”
朱樉起身替他添麵,喉結滾動著,終究沒說話。
夕陽將三人影子拉得老長,朱雄英瞧著爺爺與二叔並排而坐的模樣。
“後生,你每日做工累不累?”朱元璋忽然問。
“累。”朱樉擦著桌麵,“但累得踏實。”
“那當年呢?”
這話問得突兀,朱雄英捏緊了袖中玉佩。
朱樉卻笑了,笑得有些苦澀:“當年啊,夜裏總夢見百姓哭嚎。如今累得沾床就睡,倒無夢了。”
朱元璋盯著他的眼睛,像要把這張臉與記憶裏的頑童重疊。那個騎在自己脖子上要糖葫蘆的小兒,那個在封地胡作非為的親王,與眼前這個袖口補著針腳的後生,竟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無夢便好。”朱元璋起身,從袖中摸出兩枚銅錢放在桌上,“老漢走了。”
朱樉望著那兩枚銅錢,忽然伸手按住:“老伯,一文錢就夠。”
“多的給你買盞茶。”朱元璋甩了甩袖子,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走到巷口時,忽的回頭,蒼老的聲音混著暮色:“後生,好好活。”
朱樉站在原地,望著兩人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彎腰拱手,直至那抹青衫徹底沒入燈火中。他摸出懷裏的《太祖實錄》,指尖撫過扉頁上“勤政愛民”四字,忽然想起方才朱元璋吃麵時,辣子撒得 exacty是他當年教的分量——不多不少,三勺。
回程的馬車上,朱元璋望著窗外閃爍的燈火,忽然開口:“他腕上的繭子,是搬貨磨的。”
“是。”朱雄英替他蓋上薄毯,“孫兒瞧著,瘦了些。”
“瘦點好,省得橫著走。”朱元璋哼了一聲,卻將毯子往胸口緊了緊,“那碗麵,比禦膳房的鹿肉羹香。”
朱雄英望著爺爺鬢角的白發,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那雙曾握過刀劍、批過奏折的手,此刻溫暖而鬆弛,像尋常老翁般任由孫兒握著。
“明日讓禦膳房做陽春麵吧。”朱元璋閉上眼,聲音輕得像歎息,“多放辣子。”
馬車緩緩前行,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吱呀聲響。
朱雄英望著朱元璋的側臉,忽然想起密報裏那句 “晨起舞劍,招式規整”。
原來有些東西,刻在骨子裏的,終究不會被歲月磨平。
宮門前,守衛的燈籠將兩人影子投在紅牆上。朱元璋忽然睜眼,拍了拍朱雄英手背:“明日你去辦件事。”
“孫兒聽著。”
“給老二送些書。” 朱元璋語氣隨意,“別說是我送的。”
朱雄英嘴角微揚:“孫兒明白,就說是書肆老板瞧他可憐,賒給他的。”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時,燈籠的光暈將朱元璋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望著朱雄英腰間隨步伐輕晃的玉佩,忽然伸手按住孫兒的手背,掌心的老繭蹭過他腕間皮膚:“大孫,你瞧老二如今這模樣……”
朱雄英轉頭,撞見祖父眼底罕見的柔軟。那目光像春日融雪,藏著化不開的東西 —— 是帝王少有的心軟,也是尋常老人對子女的牽念。
“爺爺可是想讓他回西安?” 朱雄英替他攏了攏披風,明知故問。
朱元璋哼了一聲,卻沒否認:“他如今知道錯了……”
“才半年。” 朱雄英打斷道,“在西安作威作福十幾年,半年就能洗淨鉛華?二叔吃的苦,還不夠。”
朱元璋沉默片刻,忽而冷笑:“你說得確實有些道理。但是……”
朱雄英打斷了朱元璋的話,說道:“孫兒隻是覺得,磨礪不在時間長短,卻在能否磨到骨血裏。”
朱雄英扶著他踏上台階,“二叔如今肯搬磚、肯讀書、肯忍饑挨凍,是好事。但要讓他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還需些時日。”
“你啊……算了,你是儲君,你做主” 朱元璋拄著拐杖歎氣,卻在廊下停住腳步。
看著朱元璋似乎有些落寞的背影,朱雄英到底還是心軟了,他頓了頓,望著宮牆上的月光,“隻要他初心不改,終有一日,孫兒會讓他重回藩位。”
“好!” 朱元璋的聲音裏帶著幾分顫抖,卻又透著如釋重負的暢快,“咱就知道,你小子心裏有杆秤。” 他轉身望向宮牆外的夜空,月光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當年咱打天下時,總想著朱家子孫該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卻忘了 ——”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啞,“鐵骨也得裹著民心,才能坐穩這萬裏江山。”
朱雄英看著祖父的背影,忽然想起幼年時,朱元璋抱著他在奉天殿看星空,說 “朱家的皇帝要做鐵打的江山,也要做百姓的傘”。此刻老人的背影不再是記憶中那座巍峨的山,而是個終於聽見子孫承繼衣缽的父親。
“老二若能聽見你這話……” 朱元璋忽然輕笑,伸手抹了把臉,“罷了,讓他慢慢磨。咱老朱家的子孫,若連這點苦頭都吃不得,還當什麽親王?”
朱雄英迎上祖父灼灼的目光,“但得有個章程 —— 待他在民間磨掉戾氣,能真正懂百姓疾苦,孫兒自會請旨恢複他的爵位。”
朱元璋盯著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咱老朱家的子孫,若能知錯能改,終究不該埋沒。”
朱雄英望著祖父鬢角的白發,心中微歎。帝王家的父子債,從來不是一句 “知錯能改” 便能了結,卻在這一句承諾裏,藏著兩代人對 “江山” 二字的敬畏。
次日清晨,朱雄英命郭鎮將一箱書送至平民巷。
而後,郭鎮回報:“秦王收到書時,對著箱子發了半個時辰的呆。末了把書供在桌上,擦得比臉還幹淨。”
頓了頓,又道,“他還在院子裏栽了株石榴樹,說是‘等樹結果了,要請老伯來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