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白幡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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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西岸,夜霧如墨。朱棣斜倚在烏篷船舷,指尖摩挲著染血的船引,燭火在水波間碎成金鱗,映得他眼角皺紋深如刀刻。朱高煦抱臂立在船頭,腰間繡春刀隨船身輕晃,刀柄螭虎紋與父親劍鞘上的紋路相映成趣。
"父親,這船引上的印..."朱高煦壓低聲音,目光落在那枚朱砂印上。朱棣忽然將船引湊近燭火,印章邊緣果然有針尖大的沙眼,如星子嵌在丹砂裏。三年前工部鑄印時,因銅水不足導致十二方官印留有瑕疵,此刻這枚"應天府丞印"正屬其中。
"應天府丞周顯,是錢維善門生。"朱棣指尖敲了敲船引,"去年吏部考成,周顯剛從六品擢升五品,誰批的?"朱高煦瞳孔微縮,他記得那道任命正是出自吏部尚書案頭。船外忽然傳來夜梟啼叫,三短一長,正是錦衣衛暗哨信號。
船艙深處,朱柏掀開草席,露出底下藏著的三具水匪屍體。最年輕那個右手虎口有老繭,顯然是常年握槳之人,左腕卻戴著隻金鑲玉鐲,雕工精細得不像尋常水匪所有。朱棣捏起玉鐲對著火光,鐲內側隱約刻著"錢"字紋路。
"昆山送來的糧樣。"夏原吉的密信忽然從袖中滑出,朱棣展開細看,瞳孔驟然收縮。昆山糧倉的稗子竟摻有浙東鹽商的"滲沙術"——每石糧食拌入三升河沙,再以米漿黏合,過秤時足斤足兩,倉儲時卻會沉降縮水。此術向來由漕幫壟斷,而漕運總督陳瑄,正是鬆江錢氏的親家公。
與此同時,昆山顧氏宗族祠堂內,朱高熾的袖燈在族譜間投下蛛網般的陰影。香案上"耕讀傳家"匾額被燭火映得發亮,卻掩不住牆角黴斑如墨漬蔓延。隨侍錦衣衛舉著鐵尺敲了敲供桌,暗格應聲而開,露出半卷泛黃文書。
"優免文書?"朱高熾接過細看,文書上蓋著應天巡撫關防,落款日期竟是建文二年三月,而顧氏子弟顧成中進士的時間是同年九月。他指尖撫過"官紳優免"四字,墨跡在燈光下泛著油光,分明是後補上去的。
"世子,地契庫房在西側。"顧氏管家佝僂著背,聲音裏帶著刻意的恭謹。朱高熾瞥了他一眼,注意到其鞋底沾著新鮮炭灰——這祠堂昨夜分明有人來過。他示意錦衣衛封存所有田契,卻在轉身時瞥見供桌下露出半片衣角,青緞麵上繡著纏枝蓮紋,正是應天士紳常穿的款式。
子夜時分,雪粒開始敲打窗欞。朱高熾在臨時衙署批閱文書,忽聞窗外傳來劈啪聲。推窗望去,顧氏祠堂方向火光衝天,火舌卷著雪粒直竄夜空,照得昆山城如白晝。他抓起披風衝出門,正撞見渾身煙味的錦衣衛千戶。
"庫房走水!"千戶單膝跪地,"三十箱地契隻剩殘片,不過..."他呈上半塊焦黑的木牌,上麵"顧氏義莊"四字雖被燒得模糊,邊緣卻纏著根金絲——正是白天所見管家腰間之物。朱高熾捏緊木牌,掌心被碎屑刺破,血珠滴在雪地上,宛如梅花初綻。
烏篷船行至蘆葦蕩深處時,朱棣忽然抬手示意停船。水麵漂來幾盞白燈籠,燈麵上繪著猙獰鬼臉,正是太湖水匪"白幡幫"的記號。朱高煦按住劍柄,卻被父親眼神製止——此刻船上二十人皆作馬幫打扮,若貿然動手,必打草驚蛇。
"船家,借路。"沙啞的嗓音從蘆葦中傳來,三艘快船破水而出,船頭立著戴鬥笠的漢子,每人腰間懸著牛皮水囊。朱棣注意到他們握槳的手勢皆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後,正是漕幫"暗水三十六式"的起手式。
"在下販運北貨,不知貴幫..."朱棣話未說完,為首漢子突然甩出鐵爪,勾住船舷便要躍上。朱高煦袖箭已至咽喉,卻見漢子不避不閃,咧嘴一笑,露出金牙閃爍——竟是漕幫舵主"金齒鯊"的標記。
搏鬥瞬間,朱棣已製住一人,指尖按在其頸側大穴。漢子瞪大眼睛,喉間發出咯咯聲,卻在看見朱棣腰間玉佩時瞳孔驟縮——那是當年朱元璋親賜的"禦賜金鱗",見玉佩如見聖駕。
"誰給你們的船引?"朱棣摘去對方鬥笠,露出刀疤縱橫的臉。漢子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湧出黑血,竟是服下了"三日斷腸散"。朱高煦踢開屍體,在其衣襟內找到半張紙角,上麵"錢"字落款被血浸透。
寅時三刻,朱高熾站在顧氏祠堂廢墟前,靴底碾碎半塊燒化的玉佩。夏原吉捧著驗糧報告匆匆趕來,袖中掉出張紙頁,竟是江南士紳聯姻圖譜:錢維善之女嫁與應天巡撫之子,顧氏宗族與吏部左侍郎是表親,而漕運總督陳瑄的夫人,正是錢維善堂妹。
"世子請看。"夏原吉展開驗糧單,"摻沙術需用太湖沉沙,而漕幫運沙船每月十五出入昆山港,與顧氏義莊收租日相合。"朱高熾望著祠堂殘垣中"義莊"二字匾額,忽然想起白天所見管家的金絲腰帶——那紋樣與錢維善腰帶上的竹節紋如出一轍。
"去查顧氏義莊的賬冊。"他沉聲下令,"尤其是近三年的租米入庫記錄。"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夫敲梆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喊聲裏帶著說不出的詭異腔調。朱高熾轉身望向聲源,卻見更夫已消失在街角,燈籠上"顧"字幌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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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船隊在黎明時分抵達昆山碼頭,甲板上堆著從水匪船上搜出的"飛灑票"。朱柏蹲在船頭,用刀尖挑起一張泛黃紙頁:"每畝折銀三分?洪武年間可是八分!"他望向岸上忙碌的糧車,忽然注意到押車的竟是昆山知縣王賢的親信。
"父親,您看這票上的官印。"朱高煦遞過放大鏡,應天府丞的沙眼官印在晨光下清晰可見,"周顯的印信為何會在水匪手裏?"朱棣望著遠處冒煙的顧氏祠堂,忽然想起張恪臨死前的話:"江南的水,不是幾道聖旨能淘清的。"
辰時,朱高熾在臨時公堂召見顧氏宗族長老。堂下站著的老者皆著青衫,腰間玉佩叮當,唯有一人袖口沾著炭灰——正是昨夜的管家。朱高熾將優免文書拍在案上,朱砂批注在陽光下刺目:"顧成中進士前三月,便已享受官紳優免?"
長老們麵麵相覷,為首老者顫聲道:"此乃祖製..."話未說完,朱高熾已甩出驗糧單:"祖製可有教你們用滲沙術坑害百姓?可有許你們私刻官印,偽造文書?"他起身走到管家麵前,扯下其金絲腰帶:"這紋樣,與錢尚書腰帶上的竹節紋,可是同一匠人所製?"
管家撲通跪地,渾身發抖:"世子明鑒,小的隻是奉命行事..."話音未落,堂外突然傳來喧嘩,一群農戶被錦衣衛帶了進來,領頭的老漢捧著個木盒,裏麵裝著帶血的地契殘片。"世子爺,這是俺們藏在灶膛裏的地契,顧家人說不交出去,就燒死俺們!"
朱高熾接過殘片,看見上麵"永為世業"的字樣,忽然想起乾清宮裏那幅《耕織圖》。他轉向長老們,聲音冷如冰棱:"顧氏私占田畝三萬頃,偷稅漏稅十萬兩,按《大誥》當如何?"堂中寂靜如墳,唯有漏風的窗紙發出沙沙聲響。
未時三刻,朱棣率人突襲昆山港漕幫貨棧。貨棧深處的暗格裏,碼放著數十箱鐵器,每箱都刻著"陸家鐵坊"標記。朱柏用刀劈開一箱,裏麵竟不是農具,而是倭寇式樣的短刀,刀柄纏著寫有"錢"字的布條。
"父親,快看這個!"朱高煦從暗格最深處拖出個木箱,裏麵裝滿蓋著應天府丞印的"漕運免稅牒",日期從建文元年至三年,足足三百餘張。朱棣翻看著牒文,發現每張審批欄都有周顯的簽名,而用印處的沙眼正對著"錢"字落款。
與此同時,朱高熾在顧氏義莊地窖裏,發現了十二口密封大缸。掀開缸蓋,裏麵竟不是糧食,而是成箱的官印——應天各州縣的關防、稅印、驛站印信,足足二十餘方。夏原吉拿起其中一方,印台底部刻著"錢穆私用"四字,正是三十年前空印案要犯的字號。
"原來他們一直在用舊印。"朱高熾捏緊印信,想起朱雄英提及空印案時的怒火,"張恪說的印把子,就是這些私刻官印。"他望向地窖角落的炭爐,爐灰裏有未燃盡的紙灰,隱約可見"優免漕運"等字樣。
酉時,昆山城飄起鵝毛大雪。朱高熾站在顧氏祠堂前,看著錦衣衛將最後一箱地契殘片裝車。管家被押解而過時,忽然抬頭望向他,嘴角勾起抹陰笑:"世子以為燒了地契就能清賬?顧氏在應天的鋪子,可都記在別人名下呢。"
朱高熾轉身盯著他:"別人?是錢尚書,還是應天巡撫?"管家瞳孔驟縮,卻不再言語。這時,一名錦衣衛匆匆來報:"世子,城南發現無名屍體,頸間有勒痕,懷中有這個。"呈上的是半塊玉佩,雕著纏枝蓮紋,正是白天所見祠堂供桌下的衣角主人之物。
朱棣的船隊在暮色中啟航,船頭掛著從漕幫繳獲的白幡。朱高煦望著漸漸消失的昆山城,在船舷刻下第三道刀痕。朱棣站在他身後,手中攥著從貨棧搜出的密信,信末"錢"字落款旁,畫著朵栩栩如生的蓮花——與蓮花島的暗號如出一轍。
"父親,這密信..."朱高煦欲言又止。朱棣望著漫天飛雪,想起白天在貨棧暗格裏發現的賬本,上麵記錄著每月十五從昆山港運往鸕鶿島的鐵器數量,正好是三百斤——與江南道禦史密報中的"月輸鐵器三百斤"分毫不差。
亥時,應天城乾清宮內,朱雄英對著燭火細看朱棣快馬送來的船引。沙眼官印在黃綾上投下陰影,如同一道傷疤。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輕聲道:"陛下,周顯是錢維善門生,這印..."
"朕知道。"朱雄英將船引拍在案上,震得《大誥》書頁翻動,"當年空印案,錢穆私刻二十方官印,如今其子竟用這些印把子繼續貪墨!"他忽然想起朱高熾密信中提到的顧氏義莊官印,起身走向文華殿後閣,那裏藏著三十年前空印案的殘檔。
昆山臨時衙署內,朱高熾對著地圖沉思。顧氏祠堂、昆山港、鸕鶿島,三點連成一線,正是太湖走私的黃金航道。夏原吉指著地圖上的"白幡渡"標記:"世子,這裏是漕幫與倭寇交接的老據點,當年陸家鐵坊餘孽就是從這裏運出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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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急促馬蹄聲。一名錦衣衛渾身是雪,遞上封火漆密信:"燕王殿下急報,白幡渡發現可疑船隊,船頭掛著白燈籠。"朱高熾展開密信,上麵隻有三個字:"錢維賢"——漕運總督,錢維善之弟。
子時,白幡渡水麵漂著數十盞白燈籠,宛如鬼火。朱棣船隊隱在蘆葦蕩中,朱高煦握著望遠鏡,看見為首大船上站著個戴鬥笠的漢子,腰間金牙在月光下一閃——正是"金齒鯊"。朱柏檢查著火銃,低聲道:"四哥,動手吧,晚了怕生變數。"
朱棣抬手製止,目光落在大船甲板上的木箱。箱子縫隙裏露出一角紅布,正是江南士紳常用來包文書的"狀元紅"錦緞。忽然,大船上響起梆子聲,三長兩短,竟是漕幫"緊急轉移"的信號。
"他們要毀證!"朱棣抽出佩劍,"全體突擊!"話音未落,大船突然起火,火光照見箱中竟是成捆的文書,正在被水匪投入江中。朱高煦駕著快船衝在最前,袖箭連珠射出,放倒幾個正要毀證的水匪。
朱棣躍上大船時,"金齒鯊"正舉著油葫蘆往文書上澆。兩人交上手,朱棣劍鋒劃破對方鬥笠,露出額角的蓮花刺青——與蓮花島密信上的暗號一致。"說,誰是幕後主使!"朱棣劍尖抵住其咽喉,卻見對方忽然咧嘴一笑,金牙中滲出黑血。
醜時三刻,朱高熾在昆山城門口接到朱棣派來的信使。木匣裏裝著半塊燒剩的文書,上麵"錢"字落款雖已焦黑,旁邊的"維賢"二字卻清晰可辨。他望著城外綿延的運糧車隊,忽然想起夏原吉的話:"漕幫運的不是糧,是江南的血。"
應天城乾清宮內,朱雄英看著空印案殘檔中錢穆的婚書,手背上青筋暴起——錢穆之女嫁與胡惟庸族侄,意味著錢家與胡黨早已勾結。他猛地合上檔案,對王承恩道:"傳旨,命鄭辰即刻提審周顯,朕要活口!"
昆山顧氏宗族廢墟中,朱高熾蹲在灰燼裏,找到半片未燒盡的地契。上麵"顧氏義莊"的"義"字缺了筆,竟像是"錢"字改刻。他忽然想起管家臨死前的話,抬頭望向應天方向,雪越下越大,將城池的輪廓染成蒼白。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喊聲裏,朱高熾聽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他握緊手中的地契殘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這江南的雪,怕是要染成紅色,才能洗淨這百年積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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