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江南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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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前七日,應天城的霜花已在琉璃瓦上結出冰棱。朱雄英握著江南道禦史的密報,指節因用力過度泛起青白。奏報裏"陸家鐵坊餘孽勾連倭寇"的字跡下,用朱砂圈著"月輸鐵器三百斤"的批注,而附在其後的戶部賬冊殘頁上,蘇州府的稅銀入庫數竟比洪武年間銳減六成。
    "啪!"奏報摔在紫檀禦案上,震得鎏金香爐裏的沉水香灰簌簌跌落。值殿太監雲奇撲通跪下,手中捧著的暖爐險些翻倒,銅爐裏的炭火星子濺在青磚上,瞬間被寒意撲滅。
    "宣燕王朱棣、燕王世子朱高熾即刻進宮。"朱雄英的聲音冷得像冰窖裏的青銅編鍾,"再著人去錦衣衛詔獄提胡黨張恪,朕要親審。"
    乾清宮東暖閣內,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君臣之間的寒意。朱棣著一身玄色勁裝,腰間佩劍未除,劍柄上的螭虎紋還沾著漠北的沙塵;朱高熾扶著繡墩坐下,錦袍下隱約可見腰間纏著的護腰——那是去年隨駕親征時落下的舊傷。最末被拖進來的張恪遍體鱗傷,卻在看見龍椅上的帝王時,唇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
    "張恪,你可知罪?"朱雄英斜倚在龍紋靠枕上,手指有節奏地叩擊著扶手,鎏金箔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陛下是問陸家鐵坊的事,還是江南稅賦的事?"張恪趴在地上,喉嚨裏發出咯咯的笑聲,"不過陛下就算殺了張恪,江南的水,也不是幾道聖旨能淘清的。"
    朱棣按劍向前半步,靴底碾碎一塊炭渣:"放肆!陛下問話,豈容你狡辯?"
    朱高熾卻抬手攔住四叔,從袖中取出一遝賬冊:"張大人,這是蘇州府近三年的"黃冊"與"實征冊",為何黃冊上的田畝數比實征冊多出四十萬畝?這些"消失"的田畝,可是都成了士紳的"優免田"?"
    張恪的瞳孔驟然收縮,額角的血珠滴在青磚上,洇開一片暗紅:"燕王世子果然名不虛傳。可您知道嗎?這些田畝的地契,此刻就鎖在應天城某位大人的私庫裏。"他忽然轉頭看向朱棣,"燕王殿下當年在北平清丈土地時,可曾遇到過整村整縣的地契突然"失火"?"
    朱棣的眼神瞬間冷如刀鋒,他想起洪武二十三年初到北平就藩時,曾有三個縣的稅冊在暴雨夜被山洪衝毀——如今想來,那些"山洪"怕是人為的。
    朱雄英猛地起身,龍袍掃過桌案,幾案上的《大誥》轟然落地,書頁翻開處,正是"隱占田土者全家充軍"的條文。他走到張恪麵前,居高臨下望著這個胡惟庸的舊部:"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江南走私兵器的渠首是誰?稅賦舞弊的背後主使是誰?"
    張恪咳出一口血沫,血絲掛在胡須上像蛛網:"陛下還記得多年前的"空印案"嗎?有些印把子,比刀槍更能殺人......"話音未落,他忽然劇烈抽搐,七竅湧出黑血,竟是早已服下劇毒。
    朱高熾急忙俯身查看,指尖按在張恪脖頸處,搖頭歎息:"是鶴頂紅,無解。"
    朱棣踢開張恪的屍體,劍鞘重重磕在暖閣立柱上:"看來他們早有準備,寧可滅口也不讓線索落在我們手裏。"
    朱雄英盯著張恪扭曲的麵容,忽然想起胡惟庸被誅前,也曾在牢中說出"臣死,陛下知難矣"的話。他轉身走到輿圖前,指尖重重劃過江南七府:"四叔,你帶兩千錦衣衛南下,秘密查訪走私案。記住,不要驚動地方官府,直接拿人。"
    "遵旨。"朱棣單膝跪地,"臣想帶十二弟朱柏同去,他在遼東練過夜戰,適合摸黑掏窩子。"
    "準。"朱雄英又看向朱高熾,"高熾,你明日就啟程去江南,徹查稅賦。朕給你一道密旨——"他從袖中取出黃綾,上麵用朱砂寫著"如朕親臨","但凡是阻撓查案的,不論品級,先鎖進錦衣衛大牢再說。"
    亥時三刻,朱棣帶著朱高煦出了東華門。夜色如墨,兩人各自騎了匹黑色戰馬,身後跟著二十名錦衣衛,皆作馬幫打扮,馬鞍後藏著繡春刀和火銃。路過秦淮河時,畫舫上的琵琶聲混著脂粉香飄來,朱高煦勒住馬韁繩:"父親,您說江南的賊寇,比瓦剌人還難對付?"
    朱棣望著南岸鱗次櫛比的樓閣,冷笑一聲:"瓦剌人用刀說話,江南的老鼠卻用賬冊和印把子殺人。記住,明日過了長江,眼睛要睜得比鷹還尖,耳朵要比兔子還靈,誰給你遞酒,誰給你送菜,都得防著。"
    與此同時,朱高熾在燕王府內與新戶部侍郎夏原吉挑燈夜談。案上攤開的不是稅冊,而是一張江南士紳聯姻圖譜:蘇州顧氏娶了陸忠亨的侄女,鬆江錢氏與吏部尚書是親家,更關鍵的是,這些大族的族中子弟,半數在應天的六部或地方衛所任職。
    "太子殿下,江南的稅賦積弊,根子在士紳的"優免"特權。"夏原吉指著圖譜上的紅圈,"按《大明律》,官紳可免役免稅,但如今他們連庶民的田都"優免"了去,朝廷能收到的稅銀,十成裏倒有七成進了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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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熾捏著眉心點頭:"所以陛下才讓我先從"清丈田畝"入手。隻是......"他望向窗外的冷月,"若查到各位尚書府上,該如何處置?"
    夏原吉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一份《洪武年間蘇州府稅冊》抄本:"世子可記得,洪武爺當年為了治蘇州,曾把稅額定為別處的三倍?如今咱們不征重稅,隻求實征,便是顧氏、錢氏,也挑不出理來。"
    三日後,朱高熾的儀仗隊浩浩蕩蕩出了應天門。他坐在馬車裏,掀開窗簾一角,看見沿街百姓夾道相送,卻有幾個老人在人群中偷偷抹淚。馬車經過城隍廟時,一個賣菜的老婦不慎摔倒,菜筐裏的青菜滾了一地,幾個衙役立刻上前驅趕。
    "停車。"朱高熾掀開簾子,示意侍從拿了五貫錢給老婦,又讓軍醫給她包紮擦傷。百姓們見狀,紛紛跪下高呼"燕王世子千歲"。朱高熾望著他們凍紅的臉,想起夏原吉說的"江南百姓有三苦:稅苦、租苦、役苦",心中愈發沉重。
    與此同時,朱棣一行已到了鎮江府。他們扮作販馬的商隊,租了艘烏篷船,沿著運河南下。朱柏縮在船艙裏,把玩著手中的火銃:"四哥,盛鏞說陸家鐵坊的餘孽可能藏在滆湖,咱們要不要直接殺過去?"
    朱棣撥弄著羅盤,目光盯著水麵上的蘆葦:"急什麽?先摸清他們的水路。江南的水匪最善夜戰,咱們得學他們的招兒。"
    當夜子時,船行至丹陽段,水麵突然飄來幾盞"水燈"——那是水匪的聯絡信號。朱柏剛要開口,朱棣已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眾人吹滅燈火。黑暗中,船身微微一震,竟有兩人踩著木筏靠近,用鉤子勾住船幫。
    朱棣示意朱柏躲到艙底,自己則假裝熟睡,手卻悄悄按上了枕下的短刀。木板吱呀一聲,一個蒙著麵的漢子探進頭來,剛要動手,朱棣突然出手,短刀抵住他咽喉,同時點了他的啞穴。另一個漢子察覺不對,剛要發出信號,朱高煦已從艙底躍出,袖箭破空而出,正中其眉心。
    "說,你們是哪路的?"朱棣扯下漢子的麵罩,露出一張滿是刀疤的臉。漢子瞪大雙眼,拚命搖頭,忽然嘴角溢出黑血——又是服毒自盡。朱柏踢了踢屍體:"這些老鼠,比瓦剌的斥候還硬氣。"
    朱棣擦著短刀上的血,冷笑:"硬氣?是背後的人讓他們不敢開口。明日到了常州,你帶十個人去探鸕鶿島,我去會會蘇州府的陳懋。"
    蘇州府衙內,知府陳懋正對著一份"加急公文"發愁。公文上寫著"燕王朱棣奉旨南巡,不日抵達",落款處蓋著五軍都督府的大印。他捏著公文的手直發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曾替鬆江錢氏轉交給某位大人一箱黃金。
    "老爺,燕王的船隊已過了鎮江。"管家匆匆進來,"要不要通知顧老太爺?"
    陳懋猛地起身,撞倒了身後的書架:"通知什麽?趕緊把西跨院的暗格封死,還有賬房裏的"飛灑票",全部燒掉!"
    然而火勢剛起,府衙的正門已被撞開。朱棣帶著朱柏闖入院中,看著濃煙滾滾的西跨院,冷笑:"陳大人這是在銷毀證據?還是在給某個人通風報信?"
    陳懋撲通跪下,額頭磕在青石板上:"燕王殿下,湘王殿下明鑒,下官隻是在燒舊賬......"
    "舊賬?"朱柏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那咱們就來對對新賬。四哥,我帶人去搜庫房,您去審審這位陳大人,看看他的舌頭是鐵打的還是肉長的。"
    與此同時,朱高熾的車隊抵達了昆山。當地知縣王賢出城迎接,卻見世子儀仗徑直繞過縣衙,直奔縣學而去。朱高熾下了馬車,望著縣學大門上的"忠孝節義"匾額,忽然問:"王大人,昆山的"鐵腳詭寄"之風,你可知曉?"
    王賢臉色一白,結結巴巴道:"殿下明察,下官......下官不知......"
    "不知?"朱高熾示意侍從抬來一個木箱,裏麵裝滿了農戶的狀紙,"這些百姓都說,他們的田畝被士紳強行"詭寄",每年要交七成租子。你這個知縣,是眼瞎還是心瞎?"
    王賢渾身發抖,突然跪倒在地:"殿下饒命!此事下官實是無奈,顧氏宗族的田莊占了昆山半數土地,他們說......說這是祖製......"
    "祖製?"朱高熾冷笑,"朱元璋殺貪腐時,可曾講過什麽祖製?來人,查封縣學,把曆年的"學田"賬冊全部帶走,再打開糧倉,看看裏麵到底有沒有賑災糧。"
    糧倉的大門打開時,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朱高熾用銀簪挑起一袋糧食,卻見裏麵裝的不是粟米,而是摻了沙子的稗子。隨行的戶部官員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就是昆山百姓交的"皇糧"?"
    當晚,朱高熾在昆山驛館設立臨時公堂,審理首起稅賦舞弊案。王賢被剝去官服,跪在堂下,供出顧氏宗族通過"飛灑詭寄"等手段,隱匿田畝三萬餘畝,偷稅漏稅白銀上萬兩。朱高熾剛要下令將其收監,忽然有衙役來報:縣學教諭自縊身亡,死前在牆上寫了"吾愧對百姓"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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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熾趕到縣學時,屍體還掛在房梁上。他盯著牆上的血字,忽然想起張恪臨死前說的"印把子殺人"。轉頭看向隨侍的錦衣衛千戶:"去查教諭的書房,尤其是他與應天的書信往來。"
    與此同時,朱棣在蘇州府衙的審訊室裏,看著遍體鱗傷的陳懋,手中的刑具滴著血水:"最後問你一次,陸家鐵坊的餘孽藏在哪裏?給倭寇的兵器,是誰批的船引?"
    陳懋早已說不出話,隻能用眼神瞥向牆上的"公生明"匾額。朱高煦會意,抽出佩刀劈開匾額,露出後麵的暗格,裏麵藏著一疊蓋著蘇州府印的船引,以及一張字跡模糊的密信。
    朱棣接過密信,就著燭光辨認,上麵寫著:"月中醜時,鸕鶿島接貨,望周知。"落款處畫著一朵蓮花——正是江南走私集團的暗號。他轉頭看向朱柏:"通知盛鏞,子時三刻,鸕鶿島動手。"
    子時,滆湖麵上霧氣彌漫。盛鏞帶著五十名錦衣衛,乘著快船靠近鸕鶿島。島上靜得出奇,隻有幾聲貓頭鷹的啼叫。突然,岸邊的蘆葦叢中射出幾支弩箭,盛鏞側身避開,抬手甩出袖箭,放倒了幾個暗哨。
    "衝!"他一聲令下,錦衣衛們踩著木筏衝上島,卻發現石屋內空無一人,地上散落著一些鐵鏽和硫磺。盛鏞心叫不好,剛要撤退,四周突然響起梆子聲,無數火把燃起,將小島照得如同白晝。
    "中計了!"盛鏞揮刀砍斷一根飛來的套索,卻見數百名水匪從岩石後衝出,為首的正是"黑鰍"。黑鰍扛著宣花板斧,獰笑道:"錦衣衛的狗東西,老子等你們好久了!"
    千鈞一發之際,島外突然傳來炮聲。朱高煦率領的援軍到了,二十艘戰船一字排開,船頭的"佛朗機"炮噴出火舌,炸得水匪們抱頭鼠竄。黑鰍見勢不妙,轉身想逃,卻被朱高煦一箭射穿肩胛骨,摔倒在礁石上。
    "說,誰給你們通風報信的?"朱高煦用刀尖挑起黑鰍的下巴。
    黑鰍喘著粗氣,血沫從嘴角湧出:"是......是應天的......"話未說完,一支袖箭破空而來,正中他咽喉。朱高煦警覺地環顧四周,卻隻看見濃霧中一艘快船迅速遠去,船尾掛著一盞白燈籠。
    同一時刻,朱高熾在昆山收到急報:蘇州府衙的陳懋突然暴斃,死狀與張恪相同,七竅流血,顯然是中毒身亡。他捏著密報,望向窗外的漫天星鬥,忽然想起陛下在乾清宮說的話:"江南的水太深,你要當心漩渦。"
    "來人。"朱高熾沉聲下令,"給陛下寫信,就說江南稅賦案與走私案已查明端倪,背後或有朝堂重臣撐腰,請求增派刑部侍郎與都察院禦史南下協查。另外......"他頓了頓,"讓錦衣衛加強戒備,尤其是往來應天的密使。"
    冬至夜,應天城鍾鼓齊鳴。朱雄英站在乾清宮露台上,望著漫天飛雪,手中捏著朱高熾的密報。雪粒子打在黃綾上,將"涉及朝堂重臣"的字跡暈開一片淡紅,宛如血跡。他身後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輕聲道:"陛下,該用膳了。"
    "不用了。"朱雄英將密報揣入懷中,轉身走向書房,"取筆墨來,朕要給高熾寫封回信。"
    燭光下,朱雄英鋪開宣紙,飽蘸朱砂筆,在信箋上寫下:"朕信卿等如信日月,縱前方荊棘密布,亦當披荊斬棘。江南之事,朕與卿等共進退。"墨跡未幹,他忽然想起洪武爺臨終前的遺訓:"惟願後世子孫,能使百姓有衣穿,有飯吃,有田種。"
    雪越下越大,將乾清宮的飛簷鬥拱染成白色。朱雄英望著窗外的雪景,想起朱棣出發前說的"不破樓蘭終不還",想起朱高熾臨行前遞來的《均田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豪情——他朱雄英的大明,不該有貪墨的蛀蟲,不該有逃稅的碩鼠,更不該有勾連外敵的奸佞。
    這一夜,應天城的雪一直下到天明。而在千裏之外的江南,朱高熾的案頭擺著新收到的《實征冊》,朱棣的船艙裏堆著繳獲的走私賬冊,兩份文書上的朱砂批注交相輝映,如同兩把利劍,即將刺破江南的漫天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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