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卡爾曼安頓好後已經過去了一周，唐鳳梧久違地回了那個稱之為家的落腳點。
    打開公寓大門，廊燈應聲亮起冷白的光，夜幕已至，城市cbd的霓虹彩光映入了黑暗的玻璃，哢噠——室內亮起了慘白的燈光，玻璃上投射下青年平直如裁的清冷身影，他緩緩走進屋內，脫下外套想要放至回廊，但看到置物架上滿滿的卡司匹林、他汀類降脂藥瓶後動作一頓，收回手，視若無睹地徑直走入了客廳。
    智能係統自動調高了溫度至24c，將初秋的燥意盡數驅散。
    嘟——嘟——
    無機質的電話鈴聲在空蕩的房間裏響起來，如同一首空靈的離魂曲。
    唐鳳梧甚至沒有坐下，西裝外套剛脫了放在臂彎，蒼白無力的手握著手機空洞無神地聽了半分鍾，在第二次鈴聲響起之時，才遲遲接起了電話。
    “請問是唐驕唐先生嗎？”
    “……是。”
    “這裏是安市第一人民醫院，您上周的二十四小時動態心電圖和心髒超聲結果出來了。”
    唐鳳梧看了眼窗外，自己的身影被高架橋上的車水馬龍撕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電話那頭的女聲帶著職業性的溫和，在靜謐的電流中顯得有些失真：“檢查顯示您的左心室射血分數將至40存在頻發室性早搏……建議您盡快安排住院，進行冠狀動脈造影檢查……”
    從二十層露台平視，對麵cbd大樓上彩燈熠熠，似是在放映著某位明星的應援大屏，漂亮精致的臉變幻著——“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幾個古風藝術字占據了板塊最顯眼位置。
    二十餘年如一夢。
    此身雖在堪驚。
    “……”
    “喂，唐先生？唐先生您在聽嗎？”
    唐鳳梧回過神，捏了捏眉心，隨即低低嗯了一聲：“好，謝謝，我會考慮的。”
    那邊短暫地寂靜了一瞬，似是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卻隻做了一個出於人道主義的善意提醒：“唐先生，您還年輕，無論什麽都沒有生命重要。”
    “……好。”
    嘟——嘟——
    跳動著掛斷的最後一聲鈴聲給整間屋子帶來了死一般的寂靜。
    唐鳳梧呆坐半晌，撫了撫外套褶皺，站起身走到回廊邊將衣服掛上。
    離門外近了還能聽到門外的窸窣的交談聲，就像鄰居下班回家，同家人低聲親昵交談。
    可是小區是一梯一戶，怎麽會有鄰居，唐鳳梧打開了門，視線逡巡一周——安全通道半開著，秋夜的風沉默著灌進來，撲來滿麵的熱氣。
    真是越來越神經質了。
    唐鳳梧數不清這段時間產生過多少次被人跟蹤的錯覺，自從兩年前將切爾曼引渡入關之後便仿佛無形之中墜入了貓和老鼠的世界，無論做什麽都會被無數刀光劍影般的視線緊緊盯著，一舉一動都能引得他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從赫廷堡格到安市，不過是從一個監獄回到另一個監獄。
    與伊莎貝拉的婚姻關係仿佛變成了一紙罪狀，誰都不願意相信比起博納諾家族，他更願意為國家效忠。甚至於聶雲巒分道揚鑣之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都是：
    “我相信你做出的永遠都是權衡利益後的最佳選擇，永遠理智，不過這次太冷血、自私！冷血！你背棄了我們，如果是別人，我會詛咒他這輩子將不得好死！”
    唐鳳梧確實快死了，但他不甘心這麽快就死。
    切爾曼現在裝瘋賣傻，試圖以這樣瘋癲的狀態蒙混過關，始終沒有透露亞太地區向赫廷堡格進行軍火走私交易據點的線索，他不甘心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如今睜著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在苟延殘喘。
    無數次提審無數次傳訊。
    昏暗的燈光將麵孔扭曲成詭異的陰影。
    他們最多的疑問就是憑什麽切爾曼願意和他回到c國，你們中間是否有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的利益糾葛。
    每當這個時候唐鳳梧就會想起那張意氣風發、漂亮得驚心動魄的臉，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心頭都會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戰栗，這也是他沒有將那段視頻上交的緣由之一。各種情緒交織曖昧不清，他自己也琢磨不明白究竟是一種慶幸還是恐懼。
    唐鳳梧猛地驚醒。
    刺眼的燈光在冷調的室內裝潢中翻天倒地地旋轉，24c不知何時變成了讓人全身寒涼的溫度，手指僵硬發麻不可動。
    門口又響起了微弱的摩擦聲，仿佛是陰魂不散的鬼魅，讓唐鳳梧久久地凝望著頭頂令人神暈目眩的燈光，身體結冰一樣凍結，沒有反應。
    會不會是得了精神分裂？
    唐鳳梧忽然很害怕一個人待在這間住所裏。
    他查了一下就近開設夜間門診的精神科醫院，便拿了外套和鑰匙就匆匆走了出去。
    死亡降臨的恐懼將他整個人盡數籠罩，未解開的疑雲陰影如影隨形，就連路人的咳嗽聲都變得如此銳利刺耳。
    唐鳳梧下了車，裹緊羽絨服外套，臉色蒼白地走進了醫院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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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臉色實在不好，長身玉立又步履匆匆，孤高出塵的氣質仿佛每經過一處便清掃了一地的市儈汙穢，眸光破碎漣漣，淩亂黑發下病態的容顏如美玉殘玘，哪怕是在這樣秋行夏令、火傘高張的天氣，讓人見了都忍不住抱進懷中貼身嗬護。
    在他踏入電梯轎廂的那一刻，醫院裏流動的不少人都戀戀不舍的收回了視線，專注陪伴在親朋好友身邊，他們看不見的是，醫院大門的一個轉角處多了一道鬼影一般修長的身影。
    他通身如墨黑沉，修長有力的軀幹包裹在馬丁靴、黑色休閑褲和單薄的連帽衛衣裏，很好地隱沒在寂靜的夜色裏，唯有遠處醫院停車場中被風吹動的沙沙樹影，才能讓人辨認出這二者並非存在於同一個圖層中。
    在靜默地注視著唐鳳梧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才悄無聲息地邁開長腿，朝著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根據您做的測驗來看並沒有患上精神分裂的跡象，不過神經緊張和幻聽這些問題大概率是睡眠不足導致的……我給你開一些特效安眠藥，最近的日子盡量減少工作量，還有就是最好不要開車上路，也加強一下和人之間的人際關係，多參與一些社交活動……”
    ……
    取藥廳已經滅了半數的燈，保潔人員駕駛著清潔車緩緩從走廊的陰影中出來，消毒水的味道也隨之擴散開。
    唐鳳梧站在取藥窗口前，將單子遞出便站在原地等候。
    溫度降了下來，穿堂風鑽入空蕩蕩的脖頸，他又把領子往裏按了按。
    “這是你的藥，收好。”
    “謝謝。”
    夜色已經深沉，醫院裏隻剩下很少的人在穿行，他們有的憂心忡忡，有的萬念俱滅，如此對比之下，唐鳳梧看起來反而是那個最健康的人。
    室外樹影搖動，就連公路上的車燈也變得稀少得可憐，在這種萬籟俱靜的環境裏，總讓人感到被全世界拋棄的錯覺。
    遙控車鎖，車燈在一片黑暗中明滅了兩下，唐鳳梧向車身靠近，眉頭卻忍不住地微微蹙了起來。
    又來了，這種被毒蛇盯上，如影隨形的感覺又如同水蛭般惡劣地牢牢吸附在了身上。
    唐鳳梧感覺渾身雞皮疙瘩不可控製地站了起來，加快了步行的速度，狠狠吸了一口冷空氣保持頭腦清醒，打開車門便電光石火地坐了進去。
    嘭——
    關門的一瞬間，唐鳳梧霎時感到一股螞蟻蝕骨般更令人窒息的懼意猛地襲上心頭，他下意識察覺到了危險，然還未來得及拉開車門，一塊不知道是什麽的布料便猛地襲上麵門。
    “唔！——”
    黝黑的瞳孔震驚驟縮，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又逐漸變得渙散，唐鳳梧什麽也沒來得及反應，就渾身顫軟地從駕駛座上滑了下去。
    “嘖……”
    駕駛室門打開，暈倒過去的唐鳳梧緊靠著車門，在開門的那一刻也向車外倒去。
    一隻結實有力的臂膀接住了瘦削的身體，隨即骨節分明的手便往羽絨服的口袋裏探去，修長的兩指夾出了一張診療報告。
    黑暗中，一道深沉的聲線輕笑出聲，寒暄裏，帶著幾分戲謔的揶揄。
    “唐驕……驕驕，嗬嗬。”
    紙張在手心揉皺，微生商漫不經心地揣回口袋裏，他親昵地俯下身在唐鳳梧耳邊低語，粗糲的指腹掃過他羊脂玉般的肌膚，好像每過一處都燎起一團火：“精神分裂？想什麽呢，當然是真的有人在跟蹤你啊，驕驕。”
    他埋頭在唐鳳梧頸間狠狠吸了一口氣，掐著他的脖頸，舌頭重重舔過耳後細嫩的皮膚，發出了饜足的喟歎一聲，他抵著唐鳳梧的額頭，視線狎昵地掃蕩過他臉上的每一寸細節，感覺血液都在沸騰。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和你繼續糾纏下去，竟然自己就腳底抹油一走了之，甚至連名字都改了，這麽不想讓我找到你嗎？”
    他咳笑一聲，目光貪婪地注視著唐鳳梧的睡顏，又低啞著聲音，繼續自言自語：“原來你過的也不好。”
    掛滿了傷痕的大手將白玉似的臉捧在手心裏，唐鳳梧就像豌豆公主，被迷藥迷暈了過去也忍受不了粗糙的東西硌到他精細的皮膚，難忍地偏了偏頭。
    微生商喜歡他這樣不設防的表情，沒有壁壘森嚴的外殼，隻剩下柔軟的，令人暢所欲為的身體。
    “驕驕……驕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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