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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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皎都怎麽打發時間?
    遊樂場,歌劇院,水上樂園,冰雪世界?
    不是。
    天文台,音樂廳,藝術街區,海底世界?
    不是。
    科學館,航天城,圖書中心,航空世界?
    也不是。小女孩再次搖頭。
    “皎皎喜歡什麽?”和藹的周二爺。
    “織毛線。”小女孩的聲音弱弱的。
    可憐的喪家之犬。奚午蔓靜靜喝茶,等著周二爺安排妥當。
    正好,二爺名下有一家毛紡廠。經理很快就到,一定讓愛織毛線的師皎皎玩得開心。
    想要什麽毛線都有,想要多少都有。粉紅色?沒問題,想要哪種粉紅色毛線都有。小女孩很開心,跟著憨厚可親的經理走了。
    現在奚小姐想談什麽?
    忘了想談什麽。
    那麽,s市第一美術館正展出一批來自a國的宗教藝術品。周二爺不懂a國的宗教藝術,向來自a國的藝術家請教。
    藝術品鑒。毫無意義,無聊。
    無聊嗎?不無聊。她喜歡他大徹大悟的笑。
    意義。也許這可以被稱為所謂意義。如果真有意義這種東西。
    有嗎?不知道。
    隻是他在身邊的時候,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於他所注意的東西。
    思考他的疑問,然後解答。聽他談他的看法,無聲融進自己的頭腦,慢慢地,輕輕地,泉水在流,心在跳。
    此時此刻,眼前的一切,都很重要。
    c國與a國主流宗教的比較。奚午蔓在心裏暗暗比較。
    夕陽那樣紅。霞滿天。
    西邊最亮的那顆星叫長庚,明早它叫啟明,在東方。
    明早,太陽會照常升起,風與雲湧出不同的形狀。
    明天。百無禁忌的明天。期待明天。
    那是天琴座α星,那是天鷹座α星,那是天鵝座α星。在那個有著悠久曆史的國家,它們被稱為織女、牛郎和天津四。
    奚午蔓與小女孩肩並肩,坐於寺廟後山坡上的草地,仰望過去。
    “你今天開心嗎?”奚午蔓問身旁的小女孩。
    “開心。”小女孩重重點頭,“有好多的阿姨,教我做了好漂亮的裙子。”
    小女孩眉飛色舞,黑發上的粉紅色蝴蝶結攜風跳舞。
    星星在旋轉,小女孩的手指在風中畫圈。
    爸爸媽媽都死掉的女孩,能這樣笑嗎?
    奚午蔓不動聲色,迎著風,覷眼瞧她。
    為什麽不能?
    為死去的人垮著臉,仿佛死去的是正麵對的人。應該這樣嗎?
    一定要穿黑色,戴白色,要哭喪著臉,要逢人就回憶父母健在時的音容。要深信死者為大,要為死去的人放棄學業、工作,理所當然,必須放棄所有休閑娛樂。
    他們這樣要求。長輩這樣要求。
    要守夜,長輩通宵達旦地打牌,隻有這種時候,孩子才能打開電子遊戲。
    噓。不要打擾到長輩,否則會挨罵。我們不該玩遊戲,不該大吃大喝,像沒死人一樣。我們該跪在靈前,守著香、燭、長明燈,我們要不時燒幾張紙,給死者路上打點用。
    可是他們自己都在打牌,他們抽煙、喝酒、開黃色玩笑。
    可他們是長輩。長輩說我們不能那樣做,我們要這樣做。我們要聽話。你忘了嗎?從小到大,每個人都告訴我們,我們要聽話,聽爸爸的話,聽媽媽的話,聽爺爺的話奶奶的話外公外婆的話,聽姑姑嬸嬸叔叔伯伯、表姑表叔表姨表伯、那位長輩這位長輩、隨便一個有關係沒關係的、八竿子打不著的所謂長輩的話。
    可是他們說了什麽?我們應該聽什麽?
    你別管,聽話就行了。
    他們這樣要求。用“自古以來”,用“三綱五常”。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親親?平等?你什麽身份?跟我談平等?你是晚輩。晚輩該為長輩端茶送水,晚輩該跪在長輩麵前認錯磕頭,晚輩該雙手舉酒杯,杯口低於長輩的杯口,晚輩該——
    該。
    規則由你們遵守,而非我。
    應該這樣嗎?
    身上不能有粉紅色蝴蝶結嗎?三爺爺搬出輩分,我們真就無法反駁嗎?
    不能。不要說話。
    在場所有人都已是或巴望著成為長輩,所有人都堅信自己站在或即將站到尖塔的頂端。
    知道權力嗎?感受過大權在握的滋味兒嗎?
    不要打破規則。不要做叛徒。不要說話。誰也不要說話。
    她是晚輩,她是女人,她該閉嘴。閉嘴。
    我們的嘴該對向共同的敵人。她。
    她在說話。她什麽身份?也敢說話。
    瞧瞧,沒媽的東西,沒家教。瞧瞧,到底是沒媽的東西,沒教養。
    殺死她。
    言語殺人不犯法。殺死她。隻要我們團結一心。殺死她。眾誌成城。殺死她。
    冷靜一點,別這麽費勁。不如用“自古以來”,用“聖人雲”,用宗教,讓她自己殺死她自己。
    彩!妙極了。讓她自己殺死她自己。輕輕鬆鬆。殺死她。
    死人殺人不犯法。在一堆活人當中,死人也能被當作活人。呐,她還以為她活著呢,她還以為她是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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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笑。可憐。荒誕。無聊。
    沒有意義。犬儒。
    “姑姑?”小女孩突然湊近。
    奚午蔓迅速往後一仰,避開那雙閃亮大眼。
    “姑姑,你怎麽了?”小女孩小小的手掌覆上奚午蔓的額頭,“是不是風太大,吹感冒了?”
    她小小的身體湊近奚午蔓,試圖把自己的體溫轉移給姑姑。
    那顆星都偏到哪個方向了。
    累了。
    奚午蔓長歎一口氣,雙手抓住小女孩的肩膀,輕輕推開她。
    “時候不早了。”奚午蔓起身,“回去睡覺吧。”
    姑姑沒生病,她隻是累了。
    小女孩很高興,跟著起身,蹦跳著追在奚午蔓身旁。
    星星追在小女孩身後。
    “姑姑。”小女孩小心翼翼,“明天我還能去毛紡廠嗎?”
    “你可以問問周二爺。”
    “我們明天還會跟周二爺一起吃飯嗎?”
    奚午蔓正要回答,遠遠看見門口立著單薄纖瘦的人影,心跳驟然一止,旋即心欲叛逃。
    他個子很高,白衣黑褲,發絲濃密,隨風微亂。
    “蔓姑姑。”他溫和的話音壓下小女孩未出口的全部疑問,“晚上好。”
    毒蛇一樣的嘶語。
    “你好。”奚午蔓微笑著頷首回應,急於支開小女孩,“皎皎,你先回去洗澡睡覺。”
    “那,周二爺……”小女孩依依不舍。
    “明天再說,好嗎?”奚午蔓右手撫上小女孩的肩胛骨,稍一用力,把她往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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