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你說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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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到禪七的人們離開,沒等到寺廟再回到之前的清淨,奚午蔓就離開了。
奚午承在寺廟門口接她,要不是天下著雨,她會以為是重回剛到廟裏那天。
太像了,同一輛車,同樣被泥弄髒的鞋麵,同樣昏暗的天空,同樣寒冷的風。
奚午承把傘麵偏向她,問的第一句話卻是:“你認為,這廟能建好嗎?”
“師父們和義工每天都很努力。”奚午蔓不願再多吹一點冷風,快速鑽進車裏。
奚午承的聲音追在身後,隻簡單一句:“努力。”
他不需要說完,奚午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
小阿棋也很努力,努力著精進他的糖藝,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努力簡直是浪費時間,不如去做其他動腦的事情。
幾天沒見著小阿棋,奚午蔓看他莫名陌生,仿佛那不是她的親生兒子,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鑽出來的、突然闖入她生活的陌生人。
而小阿棋那莫名熟悉的容貌,又令斷裂的記憶重新縫合。
縫合,又斷裂。
一貫獨來獨往的小阿棋,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好些身影,也許是奚午蔓突然注意到他身邊多了好些身影,幾乎每天都不重樣,而他,幾乎沒有任何排斥。
奚午蔓不記得小阿棋什麽時候對人有這麽強的包容性,正如她不知道小阿棋什麽時候熱衷於交朋友。
交朋友,盡是些亂七八糟的人。
而他的朋友們,到底把他當作身份平等的朋友,還是把他當作一個需要寵愛的小孩子,這可難說。
所有人都得圍著一個孩子轉,簡直無聊。
奚午蔓感到厭倦。
她不愛待在家裏,幹脆隨便找了個理由住校。
不過說實話,全部爛得要命,她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麽,又為什麽在這裏。
難道世界上居然有與她相關的事情嗎?
當然,萬事萬物都是相互聯係的。
可是,那跟她有什麽關係?
無聊。
稍微閑下來,腦子就控製不住思考那些亂七八糟的、到死都不可能得出滿意結論的事情。
隻是經常性會想到佛寺裏邊兒的那個義工,似乎叫翩翩。
然後她確定,那個義工叫翩翩,褚翩,褚索的親妹妹。
褚索,褚警官,一如往常,戴上警帽與取下警帽完全判若兩人。
褚警官嚴肅得不行,言談之間隻有工作、工作,沒完沒了的工作。而褚索是奚午蔓的朋友,有很強的分享欲,話很多,談藝術、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
褚警官還是那個褚警官,褚索還是那個褚索,而奚午蔓不再是那個奚午蔓。
麻煩就在這。
褚索把奚午蔓的證件和她本人仔仔細細對比又對比,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又打量。
“你是奚午蔓?”褚警官帶著一貫的嚴肅。
奚午蔓隻是直視他的眼睛,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怎麽說呢——奚午蔓突然意識到——事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怎麽想。
她是不是奚午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褚索認為她是誰。
而如果從褚索的角度出發,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奚午蔓。
即使從奚午蔓的角度出發,她也無論如何不可能是褚索認為的那個奚午蔓。
“奚午蔓小姐,請收好。”褚索把證件遞回奚午蔓手中,腦袋順勢湊近奚午蔓,“奚家的小姐可不是那麽好當的,女士。”
與其是好心提醒,奚午蔓更願意相信他是警告。
一個冒牌貨,是很容易招惹麻煩的。
能保護奚家人的隻有奚家人,能傷害奚家人的也隻有奚家人。外麵的人再怎麽說、怎麽說,隻要沒有奚家人推波助瀾,奚午蔓就不會受到傷害,問題就在於,針對往往從內部開始、從身邊人開始。
針對,沒完沒了的惡意,偏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那要命的偽善。
“蔓蔓,好久不見。”這是祁湘第一句。
祁湘很熱情地拉住奚午蔓的手,掌心的潮濕瞬間黏糊至奚午蔓心底。奚午蔓迫切想要將手抽離,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祁湘將後者的手掌死死護在自己倆掌心間,完全是要把後者的手捂死的態勢。
奚午蔓感覺自己快死了。
“你說說你,好端端的住學校的宿舍做什麽?實在不行,在學校附近挑一套喜歡的房,這樣更好啊。你好歹是奚家人,奚家哪有住校的。”祁湘越說越起勁。
奚午蔓完全聽不進去,一心想著怎樣快速擺脫那雙黏糊糊的濕手。
可那掌心黏糊糊的潮濕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分不清。
也許是眼淚,也許是汗水。
哪來的眼淚?
不知道。
那雙眼睛,看上去流過很多眼淚,也許用掌心拭淚,或是眼中的淚水自己跑到那胖乎乎的手中。
“在學校住也住不好,吃也吃不好,這種生活,你體驗兩天就行了。”祁湘說。
在祁湘口中,a大宿舍是下水溝,a大食堂是垃圾場。
奚午蔓卻覺得挺好的。一時不知道該反駁祁湘還是該反思自己。
吃也吃得好,住也住得好。奚午蔓正要這樣說,被祁湘搶先。
“你可真得好好補補,今天晚上上我那去,我給你做點好的吃吃,真得補補,你。你說說,你要一直這樣下去,餓都餓死了。”祁湘累了,稍稍鬆開奚午蔓的手,輕歎一口氣,又緊緊抓住奚午蔓的手,“不知道阿承是怎麽想的,居然讓你住校。他怎麽放心你住校?”
祁湘的口吻與目光都沒有疑惑感,隻有責備與沾沾自喜。
喜於自己有明目張膽評判的自由,出於對主權的宣布。
看,我腳下這片土地屬於我。看,我口中那個人屬於我。
就算他在我麵前,麵對我的責備也隻會沉默,出於寵溺與真摯的愛。
祁湘完全自說自話,根本不給奚午蔓答話的機會。噢,那被偏愛的肆無忌憚,不需要任何回應。
那莫名其妙的、要悶死人的自信,容不得任何反駁。
奚午蔓沒法兒回答,不必回答,今天晚上,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任何事都不能成為拒絕的正當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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