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章 秩序與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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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慌什麽?”這是奚午承最後一句話,也是當晚奚午承與祁湘的最後一句話。
    對奚午蔓而言,這夜晚過於平靜,平靜得令她深感不安。
    她知道會有懲罰,而懲罰不會落到她的頭上。但她不安。
    她知道有的事情與她無關,但她又認為世間萬事萬物都有聯係。
    祁湘挨了三爺爺的鞭子,奚午蔓實在沒辦法不認為那件事與她沒有聯係。
    三爺爺鞭子的威力遠比看上去的要強,祁湘脂肪的承受能力遠比看上去的要弱。
    那強遇上那弱,強的更強,弱的更弱。
    奚午蔓目睹了全過程,卻沒搞明白祁湘到底為什麽受罰。一些事情總是發生得莫名其妙。
    這世界本身就莫名其妙。
    小阿棋身邊那位黑發男人,奚午蔓莫名想到已故的某位。看見那張曾朝思暮想的臉,差點脫口而出一句“二爺”,好在及時止住,用微笑表示招呼。
    “我喜歡他。”這是小阿棋對那位蘇先生的評價。
    對小阿棋的評價,奚午蔓一言不發。
    她不認為小阿棋所說的喜歡跟她理解的喜歡是一回事,她不認為小阿棋真的懂得他所說的喜歡是怎麽一回事。
    而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奚午蔓就對自己生了厭。
    用自己的經驗去經驗別人,用自己的認為去認為別人,這難道不是一種傲慢嗎?是一種出於偏見的傲慢。
    那種莫名其妙的傲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無非是認為自己懂而別人不懂,認為別人的認知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內,並且用自己的理解去理解別人,並要求別人用自己的理解去理解整個世界的方方麵麵。
    那要命的、完完全全壓迫性質的偏見,出於對自身資曆的自信。
    談資論輩,禮別尊卑,無聊滲透到方方麵麵。
    而那些花裏胡哨亂七八糟的無聊,造就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歸屬感。
    就是這麽回事兒。
    越想越無聊,越想越覺得一切都無關緊要。任何事情都可做可不做,可以活著也可以不活著,沒什麽所謂。
    有什麽所謂呢?
    奚午蔓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世界上會有意義這種東西,為什麽一定得有真善美這種東西。
    而關於各種定義,怎麽確定所謂的定義能夠成為類似真理的東西,或者說,怎麽確定哪些東西可以被所謂定義而定義。
    想當然而已。任何事物,都不過是想當然而已,習慣使然,於是冠之以真實之名。
    真實。這本身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詞。
    奚午蔓突然意識到這點,所謂真實似乎也不過是虛假。
    所以死掉的人還活著,活著的人已經死掉,所以開心等同於仇恨,而仇恨則等同於摯愛。
    在某個節點上,愛與恨相互交織、相互轉換。
    在某個節點上。是的,隻要找到平衡的點,整個世界就擁有了一種——或者說——歸於一種秩序。
    秩序。勞動即是秩序。
    秩序。生與死都是秩序。
    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秩序,或者說,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秩序。
    而秩序所遵守的那種被稱為定律的東西,又遵循著什麽?難說。
    可是那又有什麽要緊?
    知道或不知道都一樣,反正都無關緊要,一個人沒必要完全了解全宇宙的所有知識。生活當中需要,才有了解的必要。
    如果一切都遵循所謂定律,有公式可以計算軌跡,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如果一切都可控製,世界歸於秩序,一切都會變得無聊。
    無聊,生即是死。
    好像倒也沒必要歸於秩序,沒必要讓一切都變得可控。
    不確定性,不正是人生一大樂趣麽。
    走在路上,不確定哪片葉子會落到麵前,不確定哪朵小花會留在發間,不也挺好的麽。
    就像攀一座山,不確定哪條路會經過怎樣的樹木,一路上會遇到怎樣的風景,不確定前方那一片綠色之中是否帶刺,或有野果或長蛇。唯一確定的隻有——沿著路往前,往前,再往前,無所謂真真假假——一定會抵達山頂。
    人生嘛,不確定明天會遇到怎樣的人、會見到怎樣的雲、會踩到怎樣的葉子,甚至不確定自己的喜怒哀懼,唯一確定的隻有,每天都在往前、往前,再往前,最終一定會到達死亡。
    無論是誰、是什麽,終會死去。
    每一個人、每一樣物什,都無時無刻不在死去。
    莫名其妙的歸屬感源於無時無刻的變動,由不可控的變動導致的不安,導致人們在變動中尋求某種確定性,某種可控的穩定,於是有了歸屬感,
    歸屬感。確定性。
    這罪魁禍首。
    於是有了男人與女人,有了老人與小孩,有了動物與植物,有了凡人與神明,當然,還有所謂這個人種、那個人種,有了各種區別。
    不確定性。奚午蔓突然有些期待,那些不確定性。類如與小阿棋並肩而行的,是那位叫蘇慎淵的男人。
    也許是因為他是黑發,也許是因為符合想象中的某些因素。
    也許單純因為符合某種想象力,於是有了這樣那樣的期待。也許。也許。也許誰也說不準到底什麽也許。
    比如想象力的起源,到底是對周寘行的想象力源於蘇慎淵,還是對蘇慎淵的想象力源於周寘行,或者其實根本無關緊要誰是誰,重要的是自己的某種想象。
    無關緊要的想象,虛無縹緲的夢。
    無關緊要的偶遇,虛無縹緲的夢。
    在街上突然遇上,發自心底地笑開,這次脫口而出的是一句“叔叔”。
    而那人的反應完全出乎奚午蔓所料,那冷漠、那疏離,那愛答不理,出於完全的不關心。
    他什麽也沒說,甚至沒任何肢體的表示,仿佛沒有聽見她說話,也沒有看見她這麽個人。
    對他的冷漠感到莫名其妙,這莫名其妙的世界,莫名其妙的人們,莫名其妙的不確定性。
    她突然對不確定的探索失去了興趣。
    而在不確定中又有些許確定的東西,比如,他目光長久停留之處,必然有那麽一個栗色短發的女人,他心所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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