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該被送到福玻斯花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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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短發間跳躍著冷色的燈光,棕色眼睛藏於眼窩的一片深邃昏暗。
    那高高的鼻子下,薄唇呈健康的紅,幹瘦的臉刮得很幹淨,卻仍能看出絡腮胡的痕跡。
    他有力的手指緊緊抓著她的手,掌心的火熱很快驅散她指尖的寒。
    跟著他,奚午蔓踏進一片絢爛的光。
    煙花在頭頂炸開,交響樂聲逐漸靠近耳畔。
    前方,一潭死掉一樣的黑水。水上,郵輪緩緩前行。
    他拉著她的手,帶她跳上一隻剛好從麵前緩緩劃過的小船。
    船夫被突然的動靜嚇得不輕,到嘴邊的火氣被厚度可觀的鈔票及時撲熄。
    進到船艙,奚午蔓緩了口氣,這才問:“您怎麽在這?褚警官。”
    “我剛好看見你。”褚索雙手叉腰,在船艙裏來回踱步,“你膽兒也是夠肥,敢跟奚午乾獨處一室,你到底怎麽想的?”
    “您也在商會俱樂部?”奚午蔓稍睜大眼睛。
    褚索在奚午蔓麵前停住腳步,彎腰盯住她的眼睛,眉頭鎖了起來。
    奚午蔓一時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怎麽他那一認真就嚴肅異常的臉上,混在嚴肅中的,竟有淺絲絲的笑意。
    “這種情況,我在不在商會俱樂部是重點嗎?”他口吻認真。
    “您怎麽知道我單獨跟奚午乾待一塊兒?”
    “那不重要,小姐。”他的手指蜻蜓點水地一下,刮過奚午蔓的鼻梁。
    奚午蔓懷疑他給了她一拳,隻是收斂了力道。
    她不會認為他的觸碰帶著某種令少女臉紅心跳的柔情,隻是稍稍睜大眼睛,詫異地瞧著他,目光隨他的身影在船艙裏來回踱。
    “你們奚家有一個叫奚煬嶢的女孩,你認不認識?”他問。
    他沒看她,於是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他沒留時間給她回答,於是她既沒說“認識”,也沒說“不認識”。
    她隻靜靜看著他,腦子飛速運轉,為即將可能會到來的一係列提問,或者說,盤問。
    她見識過眼前這個男人的認真勁,雖然似乎已經過去很久。
    她記得他工作結束後摘下帽子,就是以朋友的身份向她提問,但她不確定,現在在眼前的這個人,是否還是曾經的那個他。
    她不確定,他是否會再在她穿上棉大衣後彎腰為她拉上拉鏈、扣上扣子。
    一個人的變化往往隻在一瞬間,她不能認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溫柔會持續到天荒地老。
    不該抱有那樣的奢望。
    不要抱有那樣的奢望。
    不能抱有那樣的奢望。
    除非不把自己的心當一回事,不把自己的健康當一回事,不把自己當一回事。
    獲得了某種好處就認為那理所當然,得到一點善意就認為那地久天長,這實在愚蠢得要命。
    會要命的。會遭致莫名其妙的唾罵。
    “看樣子你不知道。”褚索不知何時又在奚午蔓身前駐足,“不知道的話,我們也就沒必要繼續這個話題了。”
    他雙手一攤,在奚午蔓對麵坐下,從外套內側口袋裏摸出一個信封,傾身遞到她麵前。
    “這封信,是那個小女孩讓我交給你的。”褚索說。
    那個小女孩,那個在信尾用c國文字寫下“皎皎”這個名字的小女孩,在信中用那有著一貫認真勁的嚴謹詞句細細講訴著她以奚煬嶢這個身份在a國的生活。
    這邊的生活並不似她以為的那樣美好,至少完全不是那位叫奚煬柢的哥哥在c國時讓她以為的那樣美好。甚至,那位叫奚煬柢的哥哥,從回到a國後,就與在c國時判若兩人。
    小小的女孩不明白,為什麽阿柢哥哥的臉上再沒了那樣的笑容,為什麽通情達理的阿柢哥哥會一次次無視她的委屈,將所有的過錯全部往她身上推。
    明明,明明錯不在她,至少,不是她挑起的事端。
    明明,明明明眼人都能看得清楚,她唯一的過錯不過是沒有無下限地容忍那些莫名其妙的辱罵與指摘。
    難道不願聽那些難聽的玩笑、不願迎合那些無聊的趣味,居然是她的錯嗎?
    難道保持沉默、保持自己心與身的純潔,居然是她的錯嗎?
    “姑姑,我需要請您告訴我,該被送到福玻斯花園療養的,是我,還是他們?”
    該被送到福玻斯花園的,是她,還是他們。
    這個問題,奚午蔓想了好幾個鍾頭,直到時過零點,直到虛煙院子住戶室內的最後一盞燈熄滅,直到雪花緩緩落下。
    又來了,冬季,一開始就會沒完沒了的冬季,a國的冬季。
    奚午蔓毫無困意。
    她坐到書桌前,把褚索交給她的信展開在桌麵,取了信紙,提筆寫給那個小女孩的回信。
    可是——
    可是,有任何回信的必要嗎?
    沒有。
    就算寫了回信,能保證交到小女孩手中嗎?
    不能。
    就算交到小女孩手中,那女孩一定能看得明白嗎?
    不一定。
    所以,沒必要寫回信,沒必要浪費這時間與精力,沒必要浪費筆墨與紙張。
    可還是要寫些什麽,寫些什麽。
    無所謂寫給誰,無所謂是否有收信人,隻要寫出來。
    寫給自己,自己與自己談話。無聲的,或者說,細聲的談話。
    細聲,筆尖摩擦紙麵。
    細聲,細雪滑過窗前。
    細聲。奚午蔓打了個無聲的哈欠。
    墨跡幹得很快,字跡越發潦草,潦到奚午蔓都認不太清寫的到底是什麽。
    她自己都認不出的字跡,卻有人能認出來,她自己都沒耐心再讀第二遍的文字,有人以十足的耐心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他揣摩每一個詞匯乃至標點符號的用意,他依著桌麵那盞小台燈的燈光,指腹輕輕敲擊桌麵。
    他在思考,思考她的思考。
    他還原每一個詞句,留意每一筆的輕重。
    他終於看清,看清連她自己都沒看清的東西,那些她內心深處亂糟糟的,簡直是一團亂麻的東西。
    他聽見門開的細微聲響,憑身後人開門時的動作表現出的短暫遲疑得出準確判斷。
    不用回頭,他就能絕對自信地喚她:“蔓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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