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清談會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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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明若昀就在清談會這一日替賀九思跑了這一趟。
他身份尊崇相貌出眾,幾乎一出場就受到了所有人矚目,尤其雍王,看向他的眼神十分複雜。
明若昀假裝心中有愧地遠遠朝他一禮,事實上他並不把新居宴上發生的事放在心上。
對他而言雍王的智謀和心胸都不足以稱得上是一個讓他滿意的主君,如果真要他為雍王效力,說實話,他是不願意受這種奇恥大辱的。
但這時候泰然自若地走過去好像顯得自己太不把雍王當回事了,隻得拿出小心謹慎的模樣湊上前給雍王賠不是。
“小臣參見雍王殿下,多日不見,王爺風采更勝往昔。”
雍王朝他身後的馬車看了看,確定周老先生並沒有跟來難掩失望,神情冷淡地抬了抬手,讓明若昀免禮。
“世子今日怎麽有時間來,是打算代表國子監同他們比試嗎?”
巨大的反差讓在場知情的人好一陣側目,都說雍王在寧王府的新居宴上受了怠慢已經放棄招攬明世子了,果真如此?
明若昀還是賠著笑,對周圍的竊竊私語視若無睹,“小臣才疏學淺,怎敢在此等盛會上丟人現眼,隻是機會難得,想來見見世麵罷了。”
雍王卻不能當沒聽見,比起他放棄招攬明若昀,他其實更擔心明若昀私下已經被太子招攬了,所以新居宴那日才會容許賀九思那個小畜生在宴客的名單上動手腳,給他難堪。
雍王感覺著周圍氣氛的變化,硬逼著自己給明若昀好臉色,吩咐下人給他設座,請他入內。
“小臣謝王爺。”明若昀感激道,帶著衛煢邁進國子監。
與平日裏的簡樸莊重不同,今日的國子監院內到處花團錦簇欣欣向榮,眼下鄴京明明已經入了秋,可通往太學殿的路上到處擺滿了豔麗的花朵。
這幅景象被外麵進來的學子看見,恐怕要以為國子監的監生都是不務正業之輩、每天過得都是紙醉金迷的生活吧。
明若昀臉上掛著和風細雨的笑容,和沿路遇到的國子監學生互相見禮,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國子監比平時上課冷清了些,清談會這等盛事,不應該高朋滿座麽。
明若昀提著小心邁進太學殿,有不少朝臣已經到了,丞相、太傅、大理寺卿、六部尚書……還有很多他之前見都沒見過的生麵孔,見他從門外進來,都或好奇或平靜地盯著他打量。
“晚輩明若昀拜見諸位大人。”
明若昀執學生禮不卑不亢地給眾人問安,他以為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合皇帝一定會來,沒想到竟然不在,就連太子也缺席了。
是怕學子們在他們麵前放不開手腳,影響發揮嗎?
端坐於文臣之首的丞相神色自若地看著他,不怒自威道:“世子不必拘禮,今日清談會隻談學問不論君臣,隨意即可。”
話是這麽說,可在座眾人都是按官品等級列席,明若昀謝丞相寬厚,環顧四周,最後在末位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衛煢自動自覺站到他身後,掩藏好自己的氣息。
坐在丞相下首的兩位老大人靠在一起交頭接耳——
“這位就是寧王世子?”
“正是,老夫觀他氣度不輸給當年的寧王,國公以為如何?”
“看舉止是個謙遜守禮的人,聽說他師從周隱,太傅可試過他的學問?”
“尚未,但聽九殿下說,他‘文不成武不就,是個妥妥的病秧子’,不知是真是假……”
兩位老人正是先皇後的父親、太子和賀九思的親外祖晉國公,和太傅葉正淳。
晉國公聽太傅提到自家外孫的名號,幾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
因為最近外麵盛傳的風言風語,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賀九思了,連太子那邊也淡了往來,都等著這兩兄弟表態。
晉國公府如此,太傅府亦然。
他們兩家的子孫和東宮還有承明殿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不論擁立哪一方都是自毀,隻能等太子查出躡影中毒的原因再談將來。
空曠的學堂因為明若昀的到來氣氛有些許詭異,直到雍王率領眾學子魚貫而入,眾人關注的焦點才轉移到清談會本身。
“諸位大人久等了久等了……”
雍王抱著拳頭以清談會主人的姿態給在場眾人道歉,滿臉都是誌得意滿的笑容。
眾人紛紛起身給他問安,等雍王落座才跟著坐下。
國子監的學生井然有序地俯身給在座列位大臣行禮:“學生拜見老師——”
反觀今日要挑戰國子監的寒門學子那邊,個個臉上都帶著身處陌生環境的不知所措,行禮時連話都喊不齊,有些幹脆忘了開口。
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大抵就是眼前這副場景吧。
明若昀暗諷,坐在角落裏觀察著兩方陣營——
寒門學子那邊派出的都是他們認為能在明年春闈上大放異彩的“領頭羊”,先前帶人四處求告的曹諫之也在此列。
國子監這邊則都是六堂裏在課業上名列前茅的學生,有的甚至已經入三司六部見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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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昀仔細分辨,祖籍是利州的一個都沒有,那個幫嚴若水給雍王傳遞消息的賈功明甚至連影子都沒看到。
江染狀告的是利州督學,學子們提出的要求也是公布利州所有貢生的入學成績以示公正,可國子監混淆視聽,不僅無視了他們的訴求,甚至還派出了監生裏成績最好的幾個人。
明若昀冷聲在心裏嗤笑,對國子監排兵布陣的方式深以為恥。
把清談會設在國子監裏占盡場地優勢也就罷了,連迎戰的人都要做文章,這樣不對等的辯論,就算贏了又能證明什麽?
明若昀眸光沉沉,暗自分析雍王這樣安排是皇帝的授意還是他擅作主張。
轉念一想國子監是大乾的最高學府,代表了朝廷對讀書人絕對的控製權,若是輕易就被打敗了,朝廷威信何在?皇帝臉麵何存?
這麽一想即便是雍王先斬後奏,也是和弘景帝不謀而合。
這場清談會寒門學子想贏,隻能寄希望於他們當中真的有才學卓絕之人了。
明若昀深以為然,看向正對著他的寒門學子那方都帶上了同情和惋惜的神色。
曹諫之等人沒有察覺到明若昀可憐他們的眼神,和國子監派出的學生相互致意,各自坐到己方陣營的位置上,涇渭分明。
他們今天到場的這些人其實並不能代表寒門學子真正的學識水平,像明年春闈三甲呼聲最高的何躍亭、陸遠、張涵之,這三個人直接拒絕了他們的邀請,根本沒有現身。
如果他們三人能到場,哪怕一位,他們也有和國子監平起平坐的實力。
國子監司業紀仲平捋著花白的胡須站在兩方中間,擔當此次清談會的主持。
他平時在國子監一心隻掌儒學訓導之政,從不管教務,若不是因為祭酒嚴若水涉案入獄,怎麽也輪不到他來操心清談會。
結果現在國子監一應事務都由他暫代,雍王有意無意的一直在拉攏他,儼然是要培植他繼任國子監祭酒。
祭酒的位置可不好坐啊……
紀仲平感慨萬千,清談會是他經手的第一要事,如果辦成了,國子監祭酒非他莫屬,可他隻想專心做學問教書育人,並不想參與到黨爭裏。
紀仲平暗自吐出一口氣,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老夫國子監司業紀仲平,忝為今日主持。古人雲:‘文人相輕,武人相重;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陛下下令舉辦今日盛會,旨在為天下學子提供一個交流學識的機會,稍候諸位可隨意提問,暢所欲言。”
監生們齊聲應是,聽憑司業吩咐。
寒門學子那邊隨波逐流一起跟著稱是,他們現在還沒從自己正身處國子監裏的興奮和惶然裏緩過神,需要多些時間好好平複。
曹諫之暗罵他們上不了台麵,深吸一口氣第一個出頭:“學生博州解元曹諫之拜見諸位大人,敢問大人,今日的辯題是什麽?”
紀仲平抬了抬眼皮,作為近日率領一眾學子四處求告的“領頭人”,曹諫之的大名他自然也有耳聞。
就是不知道他的學識是不是和他的膽量一樣有恃無恐,配得上他博州解元的身份。
“老夫方才說了,諸位可隨意提問,暢所欲言。”
曹諫之下意識問:“問什麽都可以?談論朝政也行?”
紀仲平快速向屏風後麵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渾濁的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曹諫之,點頭:“自然,你可以先提出辯題,然後指定一位國子監的學生作答。”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愕然。
這句話聽上去像是將今日清談會的主動權交到了寒門學子這一邊,可仔細想想,其實根本就是在羞辱他們。
提問多簡單?上嘴皮碰下嘴皮隨便就能想出一個問題,難的是作答的那一方。
既要切中辯題還要有說服力,最重要的是不能回答得太過平庸,要有理有據。
而且國子監是被指定作答,就是說不能像課堂提問那樣誰想到答案誰就舉手,而是老師點名,點到誰就是誰。
看來國子監是有備而來,對這次參加清談會的學生很有信心啊!
明若昀細心地捕捉到紀仲平瞥向屏風的那一眼,露出看戲一樣的笑容。
就是不知道這些尖子生們在被提問的時候會不會像賀九思平時上課的那樣,低著頭瘋狂地默念“別叫我別叫我!”
曹諫之等人也察覺到了規則裏暗藏的玄機,氣憤國子監小瞧他們,也暗自鬆了口氣。
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在外四處奔走並不是想和國子監作對,隻是想請朝廷重新製定國子監招新納貢的規則、給他們一個機會。
隻有曹諫之的圖謀比他們深遠。
他自認自己的才學不在何陸遠張三人之下,可在明年春闈裏順利躋身前三甲的風險也不小,所以他想為自己拔得頭籌多準備些籌碼。
利用這次清談會在朝中諸位大人甚至陛下麵前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是其中之一,萬一陛下覺得他膽識過人,欽點他為狀元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不幸落榜,他也很有可能被哪位大人相中,選進府裏當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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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諫之在心裏把如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直響,算計的目光從對麵國子監監生臉上逐一掃過,提出了今天清談會第一個辯題:
“諸位都知道我朝與韃靼剛經曆了一場惡戰,朝廷為了籌措軍資增加各地賦稅,如今北境戰事已平,拉克爾退守王庭,在下鬥膽請問,諸位覺得朝廷該不該減免賦稅,讓百姓恢複生機?”
來者不善呐!
國子監的人聽完曹諫之的辯題齊齊瞠目,清談會剛開始就妄議朝政,這人是嫌自己命長嗎?
紀仲平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雖然“可以談論朝政”這句話是他說的,但此子未免太輕狂了,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曹解元慎言,減免賦稅事關重大,豈是我等能妄議的。”
說著朝自己身後給曹諫之使了個眼色,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不識抬舉。
曹諫之卻沒看懂紀仲平的暗示,堅持指定國子監坐在最後方的一位監生作答。
被點了名字的高祿迎著眾人的視線站起來,憤恨地瞪著曹諫之。
他最近在戶部見習,十分清楚朝廷稅收的壓力有多大,如果要減免賦稅,國庫很多開支都捉襟見肘,可不減賦稅,各地百姓的生存壓力就會越來越重。
欽天監已經預測今年會是個冷冬,如果不盡早解決此事,很有可能名不聊生。
所以減與不減朝中一直爭論不休,曹諫之在清談會上提出這個問題,是想幹什麽?
高祿猜測著曹諫之的用意,給出一個他自認比較中肯的答案:“曹兄也說朝廷增加各地賦稅是為了籌措軍資,北境的將士們出生入死忠心護國,各地增加賦稅也是在為保家衛國出一份力。”
“所以高兄覺得不應該減免賦稅?”
高祿不敢把話說得這麽直白,餘光瞥見紀仲平心想先生說的是隨意提問,又沒說國子監隻能答不能問,動了動腦筋直接把這個問題拋了回去,“那曹兄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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