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朔方兩日(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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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黑暗幽深的藏兵洞中,厲延貞的視線受到了極大的限製,他無法清晰地看清骨咄祿巴什此刻的表情。然而,盡管如此,僅僅從骨咄祿巴什剛才質問自己時所說的那些情況,厲延貞便已經能夠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心思之縝密。
骨咄祿巴什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精心編織的網,稍有不慎,厲延貞就可能會被這張網緊緊纏住,使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準備都化為泡影。厲延貞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對骨咄祿巴什充滿了警惕。
麵對骨咄祿巴什的質問,厲延貞心中暗自慶幸。好在他事先就想到了這一點,沒有絲毫的猶豫,否則一旦露出遲疑之色,恐怕同樣會引起骨咄祿巴什的懷疑。厲延貞明白,在這樣的情境下,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可能成為致命的破綻。
就在骨咄祿巴什的話音剛落之際,厲延貞趕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將軍,請容我稟報。我等並非普通之人,而是範陽盧氏特意安排在朔方城中的暗莊成員。之前與突厥右蠡王部的往來,大多都是由我們負責在暗中進行接洽。表麵上看,一切事務都是由執事盧業出麵處理,但實際上,真正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卻是我等這些人。”
厲延貞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之所以喬裝改扮,乃是奉了崔將軍之命。崔將軍擔心將軍您見到我們時會稍有遲疑,從而錯失了撤離的最佳時機。因此,他才暗中命令我們,不惜冒險穿上突厥服飾,趁著戰事即將結束、守軍放鬆警惕的時候,前去接應將軍您。”
然而,且不說厲延貞的這番話中存在著諸多不合理之處,單是他提到的範陽盧氏和盧業這兩個名字,就已經讓骨咄祿巴什怒不可遏了。骨咄祿巴什滿臉怒容,一雙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死死地盯著厲延貞,那模樣簡直像是要立刻撲上去大打出手一樣。
也正因如此,厲延貞話中的那些明顯不合理的漏洞,骨咄祿巴什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
“範陽盧氏?”骨咄祿巴什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一般,充滿了無盡的怒意和恨意。他的雙眼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死死地盯著厲延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厲延貞故作被骨咄祿巴什的氣勢所震懾,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聲音略微有些發顫地說道:“將軍息怒,這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
“誤會?”骨咄祿巴什怒不可遏地打斷了厲延貞的話,“本將軍的手下一個千人隊的附離狼衛精銳勇士,全部喪命在這甕城之中,這難道也是誤會?”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帶著無法抑製的憤怒和不甘。怒目而視,好像想要將厲延貞給生吞活剝一般。
骨咄祿巴什繼續說道:“就是因為你們範陽盧氏,也是那個盧業的手下出現,才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如果你們不能給本將軍一個合理的交待,那麽我突厥大軍定有一日會親赴範陽,踏平範陽城,屠滅你盧氏一族!”
他的威脅如同一把利劍,厲延貞的心髒一顫。厲延貞心中陡然一個激靈,差點就想要主動推突厥一把,讓他們真的打到範陽去。
然而,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五姓七望,以及山東士族、關隴門閥,這些家族千年以來一直掌握著天下大多數的物質財富,他們高高在上,將皇權和國朝律法都視為無物。在這些士族門閥的眼中,根本沒有真正的民族大義,也沒有真正悲天憫懷的仁善之心。
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維護士族門閥的特權和利益。隻要有任何事情觸及到他們的利益,即使是當朝的皇帝,也會成為他們暗中加害的目標。厲延貞對此了解甚少,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幾百年後那個名叫黃巢的落榜生,用刀槍打破了這種延續千年的階層製度,那麽後世的國人恐怕會陷入像西南阿三那樣的困境。
九品中正製,便是這種階層製度的最佳例證。它將人們分為九個等級,士族門閥處於最高層,享有種種特權,而普通百姓則被壓迫在底層,無法翻身。這種不公平的製度,使得社會階層固化,人才難以流動,嚴重阻礙了國家的發展。
因此,當骨咄祿巴什在憤怒之下說出要覆滅範陽盧氏時,厲延貞的心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能夠提前數百年結束這種士族門閥的統治,對於天下百姓來說,無疑是一件大好事。然而,突厥畢竟是外族,若是真讓他們打到範陽,恐怕會重演兩晉時期衣冠南渡的悲劇。厲延貞心中深信“非吾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他擔心突厥人會對中原地區造成更大的破壞和傷害。
所以,盡管這個念頭在厲延貞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可行的選擇。畢竟,國家的穩定和人民的福祉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而引發更大的危機。
骨咄祿巴什的這番話,厲延貞自然心知肚明,他心裏跟明鏡兒似的,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麽。然而,既然再次假借範陽盧氏的名頭,那他也隻能佯裝不知,繼續裝傻充愣了。
隻見厲延貞臉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仿佛對骨咄祿巴什所說的話完全摸不著頭腦。他滿臉狐疑地看著骨咄祿巴什,十分詫異地問道:“將軍,還請暫且息怒啊。隻是,我實在不明白將軍所說的盧業執事手下到底是何意呢?這和貴軍千人隊遭伏擊又有什麽關係呢?”
厲延貞這副無辜且困惑不解的模樣,愈發激怒了骨咄祿巴什。他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冒,猛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同時迅速抽出腰間的彎刀,直直地指向厲延貞。
“大膽!”骨咄祿巴什怒喝一聲,聲音震得整個帳篷都嗡嗡作響。
然而,就在他剛把彎刀拔出來的瞬間,一旁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虎衛們見狀,立刻齊聲大喝。他們手持利刃,如餓虎撲食一般,瞬間將骨咄祿巴什團團圍住。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骨咄祿巴什心中猛地一緊,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孤身一人,而對方卻有整整六人。而且,這六名虎衛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一旦真的動起手來,他恐怕連拚命一搏的機會都微乎其微。
虎衛那充滿怒意的目光,猶如兩道閃電一般,直直地射向骨咄祿巴什,讓他猛地一震,瞬間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衝動行為。然而,當他麵對厲延貞和他的手下時,心中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尷尬和窘迫。
骨咄祿巴什不禁暗想,自己究竟該如何才能在不失顏麵的情況下,給雙方都找到一個合適的台階下呢?若是此刻直接放下手中的兵器,豈不是等於在大周人麵前示弱認慫了嗎?那樣一來,他日後在大汗麵前又該如何自處呢?
盡管心中懊悔不已,但骨咄祿巴什實在不甘心就這樣輕易地低頭。於是,他隻能強作鎮定,硬著頭皮繼續與厲延貞等人僵持在原地,不肯輕易退讓半步。
厲延貞並沒有立刻喝止虎衛,而是冷靜地觀察著骨咄祿巴什的反應。他注意到,骨咄祿巴什的眼神開始有些躲閃,似乎對目前的局勢感到有些心虛和不安。
厲延貞心中暗忖,此人雖然看似心思縝密、狡猾多端,但實際上並非那種真正悍不畏死的角色。既然如此,不妨讓虎衛稍稍震懾他一下,也好讓他日後行事時多一些顧忌。
想到這裏,厲延貞便沉默不語,隻是緊緊地凝視著骨咄祿巴什,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他的靈魂一般。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骨咄祿巴什的額頭上漸漸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的內心也愈發地焦躁不安起來。
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骨咄祿巴什的麵色顯得異常蒼白,毫無血色,他的臉上清晰地流露出恐懼之情,甚至已經完全不再掩飾。就在這時,厲延貞緩緩地站起身來,對著那五名虎衛假意斥責道:“大膽!你們怎能如此無禮,竟敢手持兵刃威脅將軍?還不快給我放下兵刃,滾到一邊去!”
這五名虎衛聽到厲延貞的嗬斥聲,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迅速地收回橫刀,如驚弓之鳥般退到了一旁。厲延貞的這番舉動,顯然讓骨咄祿巴什有些措手不及,盡管他心中對厲延貞的行為頗為不滿,但在此時此刻,他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魯莽行事了。
厲延貞成功地威懾住了骨咄祿巴什之後,態度變得異常恭敬,他微笑著邀請骨咄祿巴什坐下,並再次裝作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詢問道:“將軍剛才所言,在下實在是有些不太明白。還望將軍能夠詳細說明其中的緣由。將軍盡可放心,如果真的是我範陽盧氏的子弟所為,在下必定會將他五花大綁,帶到將軍麵前,任憑將軍發落!”
厲延貞的言辭懇切,態度真誠,讓人不禁對他的話產生幾分信任。骨咄祿巴什看著厲延貞那一臉誠懇的神色,心中原本的疑慮不禁又增添了幾分。難道說,之前那個盧六的突然出現,並非是範陽盧氏故意安排的?
厲延貞見骨咄祿巴什被虎衛的氣勢所震懾,知道他已經有些害怕了。骨咄祿巴什則便順著厲延貞給的台階下,將薛茂彥等人如何冒用範陽盧氏的名義,前往突厥王帳,以及昨夜北城外出麵誘騙默啜可汗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出來。
骨咄祿巴什詳細地說完後,厲延貞故意裝出一副十分凝重的樣子,臉上露出無奈和苦澀的表情,對著骨咄祿巴什說道:“將軍啊,你們這可真是掉進別人的陷阱裏啦!我範陽盧氏裏,根本就沒有一個叫盧六的人啊!而且,盧業和北城守將趙郡公李育,在天子特使入城之後,就都被抓起來了。他都自身難保了,又怎麽可能派人出城,去和可汗商量運送糧草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