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不知道吃了多少個那種又脆又甜的果子，肚子裏才終於有了點感覺。不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味蕾，還是守護"唯有美食不可辜負"的人類尊嚴，他始終沒有再嚐一嚐土豆子極力推薦的"一顆即飽"的"神果"。
    吃完之後，大家便四處閑逛，觀察周圍地形。當然，他們盡量往霧氣稀薄、光線明亮的方向走。雖然明河很好奇羲和是不是還在原處，她在做什麽，但是他並不想冒險返回。羲和是太陽神之母沒錯，但此刻她是"惡"的化身，查明真相之前，還是避一避的好。
    此時已是正午，但就和他們早晨出來時一樣，林間、田裏、路上都沒有人。農田裏的莊稼長得很好，而且綠的綠黃的黃，有的尚是幼苗，有的卻已結穗，同一種作物的不同成長階段都有，顯然這樣就能確保一年中的每個階段人們都會有收成，絕不會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明河一邊嘖嘖稱奇，一邊讚歎此處人們神奇的智慧。
    “他們怎麽做到的？難道氣候也特別垂青此地，格外照顧？”明河覺得簡直匪夷所思，這樣的奇跡，真的是昨天那些神情麻木、言行粗魯的人們創造的？
    這一條路很長，兩邊的農田也很寬廣，差不多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出現了大片開闊的空地。但空地上的情形，讓明河和如雲都看得呆了。隻見平整的土地上牛羊成群，雞鴨閑逛，旁邊還有個魚塘閃著粼粼波光，一條條肥美的魚兒在水中跳躍。
    這裏像是個農場，卻一個人影都沒有。但禽畜們界限分明，行動有序。他們自在地活動覓食，雞鴨牛羊涇渭分明，互不打擾，自得其樂，而且一個個肥頭胖耳，看起來非常美味。
    隻有一肚子水果的明河甚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隻是這祥和富足的氛圍中透露著一絲詭異，就像昨天晚上看到的篝火晚會一樣。
    這時，一陣人聲傳來，五人慌忙鑽進路旁的草叢中隱藏起來。隻見一群人從遠處說說笑笑地走來，然後分散走進農場，捉雞的捉雞，抓鴨的抓鴨，商量一陣之後，又去牽了一隻羊。也不過幾分鍾，他們隨身帶著的幾個麻袋就裝滿了。最後，隻有一個在魚塘邊捕魚的人還在忙碌。"惡丙！你記得把兩個筐都裝滿，現在魚兒正美，大家都喜歡，特別是那些懷孕的娘們兒。"一個漢子粗魯地交代，引起了其他人一陣猥瑣的笑聲。明河聽聲音知道他就是昨天晚上領頭的叫惡甲的漢子。惡丙答應著，拿著一個長柄的網兜站在池塘邊撈魚。他撈魚的技術很好，幾乎每一兜下去都有一條成人小臂那麽長的魚兒被撈上來。
    如雲拱了拱明河的胳膊，用眼神詢問要不要跟這家夥"打聽打聽"消息。
    明河有點猶豫，跟這些家夥"打聽"消息，顯然是需要施以一點暴力的。雖然現在他的戰鬥力遠非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數學老師可比，但畢竟之前對戰的都是類似倀那種奇怪的生物，麵對人類，總還是有點心理障礙。
    但此刻那些漢子已經走遠，惡丙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池塘中的魚，正是以最小的代價"打聽"情況的大好機會，於是毅然一點頭，左手一揮，帶著如雲和三小隻悄悄地圍了上去。明河如雲在左，三小隻在右，分別從兩側包抄。漸漸靠近了，丁小成一個縱身便結結實實地把惡丙壓倒在地。惡丙張大嘴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啾啾已眼疾手快抓了一把爛泥塞在他的嘴裏。其他人一齊伸手，不管是手還是腳，胡亂地抓住就往路邊的草叢中拉。雖然潦草，但是居然配合極為默契。初戰告捷，明河精神大振，對這支小分隊的戰鬥力又增了幾分信心。
    惡丙也是昨天抓捉拿和關押明河如雲的那些人中的一員，但現在他隻是瞪著驚慌的眼睛看著眼前這些人，好像完全沒有認出他們來。
    “我們有話問你。"明河說。
    惡丙隻是掙紮，胡亂地發出"嗯嗯哪哪"的聲音。
    “你不叫，我就把你嘴裏的爛泥掏出來。”明河看著他滿臉肮髒，從口裏不停往外流又黑又腥的泥水的樣子，實在也有點替他難受。
    惡丙拚命地點頭，明河便幫他把口中的汙泥掏出來。腓腓這個小機靈鬼把自己變成一個水桶，丁小成便提著到池塘裏裝了一桶水，先幫明河洗了手，剩下的全倒在惡丙口中和臉上，幫他衝洗幹淨。惡丙感激地道謝，但始終沒認出明河。
    明河十分奇怪，為何隻隔了一夜，此人就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了。
    “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惡丙。”
    “剛才那幾個呢？”
    “惡甲、惡寅、惡未、惡丁、惡辰。”惡甲一口氣報了五個名字，明河默默回想，方才果然是來了六個，除去惡丙之外，確實還有五個人。
    “你們沒有自己的名字嗎？”如雲問。
    惡丙卻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這就是我們的名字啊！”
    “全都姓惡？”
    “惡村，不姓惡姓什麽？”
    “那些女人呢?”啾啾突然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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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沒有名字，就叫惡甲家的，惡丙家的……”
    “沒結婚的呢？”
    “沒結婚的先隨便叫，結婚了就隨丈夫名字叫。”
    “沒有不結婚的？”
    “怎麽會不結婚？孩子不夠呢……”惡丙滿臉不以為然。
    毛骨悚然的感覺又來了，啾啾則已經幹脆利落地扇了惡丙好幾個耳光，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惡丙剛清洗幹淨的臉上留下了清晰的紅印。
    沒有人同情他，如雲接著冷冰冰地問：“這裏是什麽地方？”他指著眼前的"農場"。
    惡丙眼中露出憤恨之後，但不敢反抗，捂著臉回答：“是倉庫。”
    “倉庫？”
    “嗯，存放"惡‘’給我們提供的食物。”
    仿佛啾啾的天火穿越了迷霧，讓明河與如雲稍微窺探到一點這個詭異之地的秘密。
    “今天晚上有慶典，我們來做準備。”惡丙看他們不吭聲，討好似地主動匯報起來。
    “昨天不是辦過了嗎？”明河問。
    那人一臉訝異，但並不是驚訝明河怎麽會知道他們昨天辦過慶典，他說：“慶典要辦滿九九八十一天的。”
    “你們……”明河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沒關係的，莊稼會自己長出來，牛羊雞鴨會自己繁衍，水裏的魚也永遠都吃不完……”惡丙生怕明河生氣，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幾位可以和我一起去參加慶典，美食與美酒，吃喝不完，篝火會徹夜燃燒，可以跳舞，想跳多久跳多久……”
    他臉上被啾啾打出來的掌印越來越鮮紅奪目，表情卻越來越諂媚，話也越說越快， 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拚命地說著討好的話。
    “你認識我們嗎？”如雲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惡丙一愣，搖搖頭，隨即又換上了諂媚的表情：“以後就認識了，隨時歡迎幾位來我們村做客，啊不不，長住更好，長住更好。”
    他臉上的表情雖然討厭，看起來卻不像在說謊。
    見再問不出什麽來，明河與如雲便在路邊揪了幾根藤條，將那人手腳都綁起來，丟在草叢裏。村裏人見他久久不歸，自會來尋找。處理妥當後，幾人便不再往村子方向走，繞著農場的外圍往反方向走去。
    這農場說不上很大，但也不小，大概抵得上三四個學校的操場吧。除了一個很大的魚塘之外，都是養的雞鴨牛羊，當然還有豬。雖然沒有什麽珍禽異獸，但數量充足，而且個個健康肥美，難怪他們可以一開就是81天的慶典。繞著走一圈就能發現，這塊地方方整整，形狀十分規則，明顯是人力開鑿和建設的。但是除了剛才那幾個人之外，他們一直沒有看到有人在勞作，種田的沒有，照顧牲畜的也沒有。還有村民們食物是如此充足，房屋和道路卻又無比簡陋，似乎隻要能遮風擋雨或行走，便已足夠滿足。在飲食方麵如此貪婪，其它方麵卻又十分知足，如此矛盾，奇怪也哉。
    繞著農場走完一圈，前麵又隱隱看到海棠林和那片濃霧了，他們不敢再往前走，便沿著一條岔路拐了出去。走了不遠，眼前又是一片原始叢林，林深樹密，看起來陰森森的。
    土豆子躍躍欲試，想要進去玩耍。
    明河看向如雲，無聲詢問。
    如雲點點頭，說：“進村查探要等到晚上，，我們進去林子找個地方休息也好。”
    “他們不敢進來此地。”啾啾冷哼著說。
    明河想起惡丙拚命討好的模樣，知道啾啾說得是對的。反正有這三隻神獸在，什麽樣的林子也不用怕，便牽著如雲的手，跟著土豆子進了林。
    一進樹林，腓腓就像魚兒入了水一般，隻聽得"嘭”的一聲，小胖孩就變成了靈巧的狸貓，靈巧地在樹木與雜草間左穿右繞，很快不見了蹤影。
    丁小成也現出原形，用巨大的身軀為大家開路。它皮毛堅硬，不畏荊棘，又力大無比，休說雜草，一些尚未長成的小樹，在他一爪之下也都應聲而斷。明河、如雲和啾啾跟在他後麵走得毫不費力。
    “丁小成！"走了不遠，明河喊道，"我們找個舒坦的地方休息就可以，不用進得太深。"
    林深必有妖，惡村的事情還沒解決，明河不想節外生枝。丁小成一邊答應，一邊四下查看。不久便找到一片緩坡，他先用力拔去幾棵小樹，整出塊平地，又就地一滾，將地上雜草壓得平平整整，最後居然搬來兩個大石塊放在兩棵樹前，給明和與如雲當凳子。
    明河十分喜悅，拍拍丁小成的腦袋，又是擼又是誇。丁小成齜牙咧嘴地笑著，嗖的一聲變成了縮小版的狡獸，喜滋滋地搖著尾巴趴在明河身邊。
    啾啾也在旁邊席地坐下，又噴出一小堆火。其實林子裏並不算冷，但光線昏暗，有了這一小堆火，大家都眼前一亮，感覺舒服多了。
    “啊——”明河靠著大樹坐好，舒服地長噓一口氣，對如雲說，“這三小隻，帶著出去旅遊和露營可真是太好用了。”
    如雲笑著點頭，說：“下次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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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河看著那小一堆火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說：“要是有隻烤雞或者烤魚就更美了。"
    “要去給你抓一隻來嗎？"明河的任何想法在如雲看來好像都十分合理。
    丁小成聽了也眼睛放光地看著銀河，尾巴搖得飛快。
    “你是不是想吃烤雞啦？"明河笑著問。
    啾啾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明河幾乎聽到了她的內心獨白：“嗬，男人。”
    天下嘴饞的男人都一樣，明河暗笑。
    “烤雞！還有魚！魚塘裏好多魚！好多魚！"土豆子突然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自告奮勇地說，"土豆子會抓魚！"說完立刻"砰"的一就變成了一個網兜，和剛才惡丙手中拿的一模一樣。
    大家都被他的機靈勁兒逗樂了，丁小成變成人形，拿起網兜，躍躍欲試地看著明河。
    “惡丙不知道有沒有被發現，萬一……”明河怕那些惡人已經發現了惡丙，萬一設了埋伏呢？
    “要不你們小心一點……”土豆子和丁小成眼中的光太熱切，明和覺得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再說他胃裏的饞蟲好像也被"烤雞"“烤魚”這兩個詞激活了，異常地活躍。
    丁小成和土豆子立刻激動地站起來，掉頭就走，啾啾不聲不響地也跟上了。
    明和還想說些什麽，如雲扯了扯他的胳膊。明河想想也好，啾啾比那兩隻穩重，而且她一個上古神獸，無論如何都有自保和保住兩個弟弟的能力。
    於是放心地坐到丁小成準備的石頭凳上，覺得自己很可笑，這幾隻神獸的戰鬥力比他不知道強多少，自己居然還在這裏操著老母親，啊不，老父親的心。這樣想著，便讓自己徹底放下心來，與如雲舒舒服服地坐在火堆旁閑聊。
    “這個村子的人不幹活卻豐衣足食，太奇怪了。”
    “你說，那些莊稼真的是自己長出來的？這樣的莊稼能不能全世界推廣啊。”
    “連牲畜也可以自己把自己養得肥肥的，這樣的牲畜也要全世界推廣。”
    “該不是神農加過buff的吧？”
    明河懶洋洋地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碎碎念。
    忽然一個念頭擊中了他，穿著白紗蒙著麵的羲和，還有些慘白的嬰兒、在風中搖晃的小骨架同時出現在他腦海。
    “交換？”如雲搶在他前麵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用嬰兒交換了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明河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唉——”一聲悠長蒼老的歎息聲從身後傳來。
    明河與如雲都驚得從石頭上跳起來，轉頭看去，一個老太婆從林中走了出來。
    這個老太婆真的極老極老了，她的腰彎得幾乎與地麵平行，頭發也全都白了。身上穿的白褂子破破爛爛的，洗得卻很幹淨。
    “你們猜得不錯，他們就是用他們的親生骨肉換來了這樣的生活。”沒等明河如雲回過神來，老太婆又接著說。
    不等他們邀請，她就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林間微風穿過，火光微微跳動，照得她臉上的皺紋忽明忽暗，仿佛有無數悲傷的故事呼之欲出。
    她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視線轉向明河。那雙眼睛與她的臉和聲音一樣蒼老，渾濁不堪，但明河隻是與她對視一眼，便覺心頭一酸，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仿佛在那兩隻狹長的眼睛裏，深深地埋藏著數萬年以來整個宇宙的痛苦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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