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首惡既死,不必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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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眼前這個終日勞作,為那些民工漿洗衣裳換錢的婦人,就是當年王翰林的妻子,王氏,自王書生被逼死之後,他家中一應物事均被搜刮一空,餘下妻女二人,並一個老仆。
    後來老仆病死,佩娘帶著女兒來到了雍州落腳,就住在草竹頭。
    佩娘道:“我夫死的活該,但也冤枉,他買官縱然有錯,難道賣官的就合無罪?我發現他死時,就已猜到必是那劉尚書下的毒手,他想置身事外,未免也太幹淨。可惜……可惜官官相護,劉尚書就像那參天巨樹,難以撼動,我留下的字條不僅沒能幫我相公洗冤,反而枉自害了幾條人命。”
    說話時,佩娘淚眼盈盈,泫然若泣,可惜眼前的站著的兩人,一個是少年劍客冷血無情,一個是愚蠢莽漢沉默寡言,並沒人來憐惜她的苦痛。
    好在佩娘也不需要憐惜,她很快收拾心緒,繼續道:“那張字條初時確實引發了一些波瀾,也有人來找我,試圖借此阻滯劉尚書的仕途之路,可是很快,劉尚書的追殺也來到了。我和女兒無處可去,這才躲出京城,來到雍州。”
    “到了雍州後,才發現那樁自殺案,在此引殺了另一位無辜之人,就是那位廟祝。他留下的那句俗詩,妾聽得分明,知道必定是為人替罪之故,可幸有秦觀察這樣的人物,情願為白身開罪官僚。”
    餘何意聽到此處,不覺笑了一聲,打斷了佩娘的話,佩娘與盧好人都看向他,眼神中仿佛質問,問他在笑什麽。
    餘何意說道:“可幸秦觀察為你們開罪了貴人,你們卻幫不了他。”
    他這句話,就太誅心了。
    佩娘渾身一顫,哽了幾句,到底沒能回應上來,盧好人也是沉默不語,若是旁人在此,眼見自己一句話惹得在場人人難過,必定心有不安,可惜餘何意此人生來自私本性,做事全憑心意,根本毫不在乎什麽場麵上的人情。
    他仍然站在那裏笑,諷刺,且又惡劣。
    佩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這一刻才認識了這個英俊的青衫俠客,她也曾不讓須眉,識文斷字,吟詩工畫,豆蔻時也有一番闖蕩江湖的荒誕理想,那都不過是過去的事了,但她的性情不改,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家的小腳婦女,未必能有她留下字條報仇的勇氣。
    可是,這個少年說的不錯,佩娘鑽心的疼,她想,是自己一腔熱血,卻害了這些無辜的好人。
    “別為此自責。”盧好人忽然出聲。
    “秦觀察泉下有知,也不會希望你為這件事愧悔。害人的是那些貪官汙吏,就算沒有你丈夫的事,也會有下一個書生,下一個佩娘,秦觀察一樣不會袖手旁觀的。”
    盧好人的話多少為佩娘帶來了幾分寬慰,餘何意卻隻是在旁掏掏耳朵,顯然覺得很不耐聽。
    佩娘繼續說道:“先生說的有理,佩娘的罪過,已是無可再報,人死已矣,但佩娘會用餘生去償還自己的孽債。”
    說到此處,佩娘轉頭側望,她並沒說自己要怎麽償還,但以她現在身處草竹頭的行徑來看,也許已正在踐行自己所說的事,這世上的人大概總有一份堅持,於別人看來是愚蠢至極,對自己來說,卻是不可以忘。
    於是再跳回原來的話題時,佩娘刻意模糊了秦觀察究竟如何死的這一塊,她隻說:“秦觀察被害身亡之後,妾與秦朱都極悲痛,原想慢慢再從長計議,或者告禦狀,或者擊響鳴冤鼓,總會有高台之上,願意俯身來看看此處,哪怕看一眼。”
    “但是他們的動作太快,我們來不及防備,沒過頭七,那日清早時我去墳前為秦朱送飯,他就……”
    佩娘垂下眼目,珍珠大的眼淚滴落,她用手掌揩去。
    從她夫君縊死,到逃難雍州,遇到城隍廟祝案,再結識秦觀察,與秦觀察共同查案,到秦觀察被害身亡,再到秦朱亦死,這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也太累了,她一介弱女,能撐得住把秦朱的後事辦完,都不能不說堅毅二字。
    “秦朱死後,我變賣了他的馬車,為他籌辦後事,買車的人就是老漢先生。”
    佩娘的稱呼頗有些不倫不類,餘何意卻毫不在意,隻是追問她:“你知道他的來曆嗎?”
    扯了這麽多閑篇,終於書歸正題,老漢姓甚名誰,這才是餘何意真正關心的事情,他到底什麽來路,為甚麽要接近自己,又是怎樣消失的。若沒有老漢這條引子,餘何意才懶得來聽什麽書生佩娘秦觀察的舊事與沉冤。
    可惜在餘何意的熱切注目下,佩娘還是搖了搖頭,她道:“老漢先生從不說自己的名姓,他告訴我,要我耐心等待,半年之內,惡人必有惡報。”
    佩娘省去了許多她懷疑、試探,甚至是逼迫老漢的過程,在躲藏逃難的生涯中,佩娘早已不是那個因為一句話就能全盤信任的女子,但無論佩娘怎樣惡語相待,老漢始終隻是正常勞作,賺取銀子,再分佩娘一份,至於什麽報仇一事,就不見他有什麽作為,時日一長,連佩娘自己都快忘了老漢第一次見麵時,承諾她的那些話了。
    佩娘逐漸絕望,覺得此生再無報仇之可能,又日日深受自己害死秦家兄弟二人的痛苦熬煎,幾乎夜夜噩夢,難以平靜,最終發下決心,要為他兄弟二人守墓到老,並日夜抄錄往生經,祈求他二人來生平安喜樂。
    人到無能之時,便隻可相信神佛偉力,好讓自己能有活下去的勇氣罷了。
    事情的轉機應該追尋到一個月前,一次她為老漢送飯時,老漢忽然和她說起報仇的事來,還勸她,不會太遲了,這讓佩娘又燃起了希望,雖然她不知道老漢的來曆和本事,但這個慈祥的老人總是給她一種可以信任的安定感。
    佩娘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說及老漢告訴她,首惡已死,消息很快便會傳來雍州,他要離開此地了,請佩娘不必掛念。又說到老漢囑咐,叫她近幾日就要搬離草竹頭,不要在此逗留,說佩娘姿色過人,若不是老頭庇護,日子難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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