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城裏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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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管家前來,眾人去吃了午飯,又在荷花池閑坐了一下午,居然滔滔不絕說個沒完沒了。李長安道:“此番下山,可有何收獲?”張明遠道:“長安和史書所說差不多,漢唐雖已遠去,可長安依然,風采不減當年。”費無極道:“波斯人在長安這樣多,不知他們為何至此?”種浩道:“我也納悶,不知其中是何道理。”種溪道:“波斯人在我長安定居者,為數不少。那小孩子也看上去怪怪的,又像波斯人,又像中原人。”
種師道笑道:“你們可不能去招惹波斯人,他們若用波斯話罵你們,你們可聽不懂。”費無極道:“那又如何?我才不怕。”種溪道:“為何?”費無極道:“我聽不懂,還生什麽氣呢?”眾人哄堂大笑。夜色深深,李長安與種師道徹夜長談,張明遠、費無極與種浩、種溪也是把酒言歡,酣暢淋漓,居然是相見恨晚。
次日,種師道引眾前往大慈恩寺祈福,站在大雁塔下,眾人都神情肅穆。李長安道:“沒曾料想,師道兄,也求神拜佛?”種師道捋了捋胡須,哈哈大笑道:“我夫人最愛拜佛,我執拗不過,也隻好耳濡目染。”李長安道:“不過當今天子,不知是尊佛,還是尊道?”種師道冷笑道:“端王繼位多年,他如今尊道,還是寵信。”費無極道:“為何如此?”
李長安道:“隻因為林靈素這廝。”種師道笑道:“有人進言,想多子多孫,多福多壽,便要尊道。畢竟哲宗皇帝駕崩,年紀輕輕,無有子嗣,此乃皇室切齒之恨。”種浩道:“這也就明白了,為何陛下尊崇道教,我可聽說如今東京城,有個道觀,專門收道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是不得了。”這時有人近前,原來是管家來到,說有人找種溪,種溪道:“不錯,這件事,說書人傳得沸沸揚揚。你們說,我還是回去作畫好了。”隨即辭別眾人,跟著管家漸行漸遠。
種浩笑道:“如若我娘和娘子姚月在,定不會讓他走。”費無極道:“那你妹妹種雪呢?”張明遠道:“種雪,這名字真好聽,定是冰雪聰明了。”種浩笑道:“明遠兄真會誇人,我妹妹聽了,那要笑出聲來。”李長安道:“如今大雁塔飽經滄桑,可惜大唐不在,惟有這寶塔矗立,怎能不令人傷感?”不覺掉下淚來。張明遠和費無極再三安慰。
種師道歎道:“長安兄,你總是觸景傷情,這可不好。雖說我等都上了年紀,但也不能動不動就落淚。”李長安道:“人老了,便孤單寂寞,這胡思亂想,回憶曆曆往事,哪能不落淚?”種師道笑道:“你看我,從不人前流淚,這樣可不好。我等都老了,沒了父母,兄弟姐妹能在,就很不錯了。我家兄弟種師中,還在,我便心滿意足。父母不在了,我兄弟二人還情深意重,便是天大的福分。”歎了口氣,喝了口茶,又禮讓眾人。
李長安黯然神傷,歎道:“聽你如此說,我便想起蘇軾與蘇轍兄弟二人了,他們乃是好兄弟。互相送詩文,羨煞旁人。”張明遠道:“可不是,蘇東坡口裏總是,子由長,子由短的,豈不肉麻兮兮?知道的,說他們是親兄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一對連理枝和比翼鳥呢。”眾人都笑。
李長安道:“不錯,蘇軾和蘇轍的確是情深意重。遇到蘇轍這樣的好弟弟,蘇軾也是前世修來的福。當然,蘇軾這人,心胸開闊,才華橫溢。世人無不愛慕。常言道,‘人生若苦悶,便是不遇蘇東坡。’有人隻當作一句玩笑話,讀過蘇東坡後,也心服口服了。”種師道笑道:“東坡先生去世很久了,如若以後有機會,浩兒、溪兒、明遠、無極,你們可去拜訪蘇東坡的後人,我聽說蘇過和蘇迨,還得到高俅的接濟和幫助。這隻是江湖傳言,你們去看看,也好一目了然。”捋了捋胡須,微微一笑。
張明遠喜上眉梢,笑道:“這提議極好,如若以後有機會,我等想去拜訪範仲淹、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蘇東坡的後人,也算不枉此生。畢竟他們的父輩都是一代名流,我等凡夫俗子,如若遇到他們的子孫後代,也好與他們說說話,豈不也是莫大的安慰麽?”費無極不以為然,淡淡的道:“此言差矣,我以為,最好別去。”眾人一怔,不知費無極為何如此。
費無極道:“你們想想看,他們都是名人之後,頂著父輩的光環,壓力很大,自慚形穢。再說,如若讓他們回想他們父輩與自己的故事,豈不太也殘忍,好似往傷口撒鹽,豈不心如刀割?”
種浩道:“那可不一定,說不準,他們會感激不盡,畢竟還有人記得他們的父輩。”種師道笑道:“這些事,就留給你們去做了。”李長安道:“我等上了年紀,就不方便去了。”張明遠道:“可是我們人微言輕,乃是凡夫俗子,就怕人家不待見,就自尋煩惱了。”費無極道:“既然如此,我看還是不去的好。”種浩點了點頭,看向大雁塔,歎道:“你們看,大雁塔還在,玄奘哪裏去了?”費無極道:“自然是西方極樂世界。”眾人都雙手合十,向寶塔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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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大雁塔,眾人出城前往渭水邊。種師道看著滔滔河水出神,李長安道:“師道兄,想些什麽?”種師道坐了下來,緩緩道:“孔夫子所言極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老夫當年在洛陽跟著祖父和家父,光著屁股,跑來跑去。那還是個小孩子。後來,跟著家父來到關中。做過文官,又做武官。明明知道我大宋重文輕武,偏偏我就要投筆從戎,劍走偏鋒。”李長安道:“這是為何?”張明遠和費無極都做到跟前來聽,種浩也走了過來。
種師道笑道:“我年輕氣盛,故而任性一回罷了。做文官,那要與人耍心眼。就拿同穀縣那件事,長安兄想必心知肚明。”李長安道:“咳,那件事過去那麽久,你還放不下。沒必要,小小地方官,都那樣鬥心眼,何況東京城裏的文德殿和紫宸殿上了。太祖當年就怕交頭接耳,故而給官帽上,安個長翅膀。讓那幫人鬥嘴時,聞不到口臭,也嚐不到口水,也算用心良苦。”張明遠和費無極忍俊不禁。
種浩道:“我可聽說,在我大宋有兩個人,驚為天人。”費無極好奇道:“何許人也?”種浩道:“王安石和米襄陽。”張明遠道:“驚為天人,何出此言?”李長安笑道:“浩兒是說,王安石不愛洗澡,邋裏邋遢。米襄陽最愛洗澡,好比楊貴妃,是也不是?”眾人捧腹大笑。
張明遠道:“王安石為何不愛洗澡,我百思不得其解?”費無極道:“米襄陽為何最愛洗澡,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種師道笑道:“王安石很忙啊,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他愛讀書,廢寢忘食,如饑似渴。是徹頭徹尾的書呆子。”李長安道:“故而他當上了宰相。”種浩道:“做了宰相,依然不愛洗澡,這又是為何?”李長安道:“習慣成自然,改也改不了了。人啊,小時候愛什麽,老了也改不了。老夫小時候愛玩葫蘆,如今喝水,便離不開葫蘆。”費無極道:“米襄陽,又當如何?”
種師道笑道:“這人與王安石,恰恰相反。別人不可動他的東西,他自然也不會動別人的東西。如若有人碰一下米襄陽的衣服,比方說,你拍一下米襄陽後背。那米襄陽一定以為他的衣服髒了,定要回去親自洗個百八十遍。”費無極道:“如若洗破了,怎麽辦?”李長安道:“那他定要扔了去,絕不落在他人之手。”張明遠和費無極聽了,聳了聳肩,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種浩道:“若做米襄陽的娘子就麻煩了。不能摸米襄陽的衣服。”
李長安道:“他女兒便可以。”費無極道:“誰會做他女婿?”種師道笑道:“這可是個笑話。”眾人都饒有興致,都看向種師道。
種師道說道:“米襄陽有個寶貝女兒,快到出嫁之時。米襄陽要女兒不必著急,他便精挑細選起來。挑來選去總感覺不合適,不是嫌棄人家太胖,如同大水缸。就是嫌棄人家太瘦,好似峨眉山的猴子。一會嫌棄人家個矮,好比小山羊。一會嫌棄人家太高,和駱駝一樣。許多人都讓米襄陽不中意。後來有個南方來的小夥,名叫段拂,字去塵。這米老頭一看這個名字就笑容滿麵說:‘這年輕人好,已拂去灰塵了,再去一次塵那就更幹淨。’便心滿意足地把女兒嫁了過去。結果那男子如同王安石,米襄陽氣得吹胡子瞪眼,悔婚萬萬不能,隻能眼裏含淚,畢竟世上並無後悔藥。”聽了這話,眾人樂個不住,笑出聲來。
河邊蘆葦搖曳,波光粼粼。種師道看向遠方,淡淡的道:“我種家軍這些年來,鎮守邊關,也算殫精竭慮。到頭來還是錯付了。”種浩恨恨的道:“可不是,童貫居然爬到我種家軍頭上去了,如之奈何?”李長安緩緩安撫道:“自古以來,便是如此。許多人都很不服氣,就拿高俅一步登天來說。曾經名不見經傳,做了蘇學士書童,本以為也就如此罷了,偏偏蘇學士當年離開東京,舉薦給駙馬爺王晉卿。也該這人時來運轉。偏偏駙馬爺和端王情投意合,如此高俅送禮物給端王,偏偏趕上端王蹴鞠。這便讓高俅發跡,從此以後,平步青雲,直上雲霄,豈不羨煞旁人?”
種師道恨恨的道:“我靠著祖上威名,做個小官,偏偏得罪蔡京,這些年苦不堪言。想大顯身手,偏偏在童貫手下,這委屈,向何人去說?”李長安道:“那也是師道兄,不懂得官場之道罷了。常言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世上,凡事都有門道。為人處事,必不可少。蔡京和童貫最會這個,故而拿捏皇上團團轉。”種浩聽得津津有味,張明遠和費無極也點了點頭。
李長安卻示意張明遠、費無極、種浩不要聽這些東西,三人再問,李長安一言不發。張明遠走到一邊笑道:“師父何必神秘兮兮,我看了不少史書,太史公司馬遷早在《史記》裏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什麽可遮掩的。”費無極道:“萬事萬物都一樣,貪心不足蛇吞象。如若遭遇不順心,必是欲望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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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浩道:“既然心知肚明,那還說什麽呢。和人打交道,最是不容易。畢竟人心似海。”費無極道:“你見過大海麽?”種浩搖搖頭。李長安道:“想去看大海,那可是離關中很遠了,山東登州,兩浙之明州,都可以見到大海。”
種師道笑道:“不錯,常聽童貫吹噓說,大宋水師天下無敵,海邱大船勢如破竹。我不曾見過,便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了。如若以後,明遠和無極行走江湖,抵達山東,可去登州看看大海便是微幅不淺。”費無極喜道:“那便此生無憾,實乃我平生一大夙願。我們關中西北人都好似旱鴨子一般,遊了黃河不算什麽英雄好漢,遊了長江也不算什麽驚天動地,有朝一日,到海邊遊一番,那才算厲害呢。”眾人都笑。
張明遠道:“即便見過大海,又能如何?你能看到海底麽?”費無極和種浩搖搖頭。張明遠道:“如今看不到,想必後人會看到。可海底多深啊?”二人使勁搖搖頭。張明遠道:“海底雖深,猶可見底。人心似海,卻深不見底。”此言一出,李長安和種師道也點了點頭,深以為然。但見蘆葦搖曳,幾隻鳥雀飛去。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種師道引眾走在渭河邊,那遠處的終南山,若隱若現,透出幾分仙氣。長安城昂首挺胸,在八百裏秦川,默默無語。任憑風吹雨打,傲氣長存。漢唐作古,關中雄風卻不減當年。種師道與李長安矗立岸邊,久久不能釋懷。張明遠和費無極麵麵相覷,看向遠方。種浩見父親老淚縱橫,不覺悲從心來,眨了眨眼睛,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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