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渭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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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張明遠、費無極與李長安一同下山去往長安京兆府,扁頭、阿長與大嘴卻不曾一同前去,原來上山拜訪者絡繹不絕,茶食糕點堆滿食堂。扁頭本想下山玩,結果出了山門又臨時改變了主意,阿長走到半路也改變了主意,大嘴說不要和官府打交道也就沒有一同前往。下了終南山,來到渭水畔,師徒三人停下來歇腳。坐在青草油油的河邊,靠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三人一同喝起葫蘆裏的水來,咕嘟咕嘟,聲聲作響,原來三人一人一個水葫蘆。
李長安是黃色葫蘆,張明遠是藍色葫蘆,費無極是紅色葫蘆。自從張明遠、費無極歸來,就同李長安形影不離,為人處事二人都效仿師父。師父走,他們走。師父停,他們停。師父走的快,他們快。師父走的慢,他們慢。師父坐下來,他們坐下來。師父喝水,他們也喝,李長安見狀,樂個不住。張明遠、費無極麵麵相覷,也樂此不彼。那蛐蛐在草叢裏跳來跳去,蝴蝶也翩翩起舞,蜻蜓也飛來飛去。但聽河水嘩嘩作響。岸邊蘆葦搖曳,河麵波光粼粼。
張明遠想起那件事,便問道:“師父,我與無極在長安城裏,聽到童謠,說什麽,長安春,長安夏,長安秋,長安冬,不知何人所作,有人說是我幹爹所作,有無此事?”費無極也道:“不錯,我們上次在豹林穀遭遇老毒物師徒,這隻顧打架就忘記了,眼下想起來,還望師父賜教。”李長安笑道:“這是為師與你幹爹二人一起作的,那長安客棧的店家,讓為他客棧做個宣揚,我等一人一句,本寫在茶肆,隻當消遣,沒曾料想,店家花錢雇傭那些小孩子們,居然拿去做童謠傳誦。那一路走,一路說,長安客棧便聲名遠揚了。”
費無極道:“朗朗上口,我以為很好。”張明遠道:“那是自然,師父與幹爹所作,自然更上一層樓。”李長安捋了捋胡須,笑道:“不過消遣遊戲,俗不可耐,也是寫酸文罷了。那員外說,寫此篇,給三十貫,我們便答應下來。”費無極一愣,眼睛都直了,忙問道:“這麽多錢,錢呢?”李長安緩緩道:“贏了這錢,送給居養院裏的孩子們,買點書讀,未為不可。”此言一出,張明遠和費無極這才了然不惑,笑了笑。費無極又問,何謂酸文。李長安道:“就是替別人歌功頌德,賣弄文采。”費無極記下了,張明遠卻搖搖頭。
李長安道:“這許多日子,沒下山,總覺得眼皮在跳,不知有何事發生。真是越老越愛胡思亂想,昨晚為師沒睡著。總覺得近來有些神思恍惚,食不甘味。茶不思飯不想,實在難知,會有什麽怪事發生。”費無極道;“師父,何不占卜一番?”李長安道:“為師沒學好此術,也不如師弟張繼先天師,故而不敢狂言妄語。”
張明遠道:“師父,何不去龍虎山走一遭?”李長安笑道:“不必了,為師那好去叨擾他。”費無極對張明遠耳語道:“師父這是覺得丟人,羞愧難當。”李長安見二人嘀嘀咕咕,早已明了,便笑道:“你們以為我不好意思,是也不是?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二人更是好奇。李長安不緊不慢道:“離開龍虎山後,為師便發下重誓,不會回去叨擾。畢竟睹物思人,你們太師父他老人家駕鶴西去很多年了。”二人從未聽李長安提及此事,沒想到李長安今日提及。
費無極道:“弟子也好奇,師父的師父莫非來自龍虎山?為何師父在終南山?你其餘師兄弟,又在何處,如今可好?你們可有往來?”這許多疑問,一股腦都滾出來。也正是張明遠心之所想,隻是張明遠不問,費無極心直口快罷了。李長安笑道:“問我哪裏來,又到何處去?為師答不上來。人生在世,說不清,道不明的,便在於此。如若刨根問底,那可是沒完沒了的。為師也問過你們太師父。”張明遠和費無極果然齊聲道:“他老人家,怎麽說?”
李長安捋了捋胡須,笑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二人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再問,李長安笑而不語。費無極道:“好了,師父不爽快,不說也罷,弟子也不必多問。”張明遠笑了笑,就知道無極會用激將法,便歎了口氣。李長安道:“時光如梭,稍縱即逝。如渭水這般,一去不複返。”看向滔滔渭水,但聽嘩嘩作響。蘆葦搖曳,草色青青,鳥雀翔集,漸飛漸遠。
張明遠和費無極本以為師父要離開渭水邊了,偏偏李長安站在岸邊,盯著蘆葦搖曳,老淚縱橫,不知何故。二人哪裏知道,李長安想起了家師的點點滴滴,不覺想起往事來:當年離開龍虎山,師父可是看著自己走的,那一顰一笑,招手的樣子,都曆曆在目。可惜李長安來到終南山,沒過半年,便傳來師父去世的噩耗。還記得張繼先與自己去師父墓地祭奠。二人抱頭痛哭,淚如雨下。可惜自己的另一個師弟,卻杳無音信,不知去向。想到此處,李長安便淚流滿麵。
張明遠和費無極再三安慰,李長安捋了捋胡須,歎道:“為師終生未娶,一生孤苦,隻因我那表妹得病去世。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正道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偏偏她棄我而去,我便心灰意冷,看破紅塵。”沒曾料想,師父會主動說出來,如若不然,張明遠和費無極哪裏會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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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安道:“為師本是長安人,土生土長的長安人。此生無憾,生於長安。可惜,漢唐不在。如若不然,為師也想與那李太白縱情山水,高歌狂飲,喝的爛醉如泥,一醉方休。”費無極道:“弟子也有此想法,可惜世人皆知,李太白有個毛病。”張明遠驚道:“那是什麽?”費無極道:“高力士脫靴後,都說,他腳臭。”李長安與張明遠笑出聲來。
李長安道:“無極總是油嘴滑舌,和扁頭一樣,都是開心果。你們如此,也不錯。人生在世,笑一笑,也是極好。何況我大宋蘇東坡,本就是個樂天派。”費無極道:“人生在世,總是患得患失,大起大落。蘇東坡可是遭遇牢獄之災,差一點命喪黃泉。他到了黃州,變成蘇東坡。便是浴火重生,如此逍遙自在,豈不羨煞旁人?”
張明遠道:“不錯,蘇東坡這人,值得後人頂禮膜拜。如若心煩意亂,不妨讀一讀蘇東坡。他的詩詞書畫,無不令人賞心悅目。”李長安道:“可惜,為師與他隻有一麵之緣。”張明遠和費無極都一怔,問道:“為何不曾聽師父提及過?”李長安道:“你們不問,為師如何去說,那不是人前賣弄麽?”二人笑了笑再問,李長安笑道:“那是蘇軾在東京,做帝師之際,哲宗皇帝登基大寶。為師正好在太學講學。與他攀談一次。也是受益匪淺。他說,‘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人生在世,吃飽喝足。人生在世,隨遇而安。人生在世,翰墨書香。人生在世,雞鴨魚鵝。人生在世,為國為民。人生在世,心胸開闊。’”
張明遠驚道:“這話好似蘇東坡所雲,與蘇軾毫無瓜葛。”費無極道:“蘇軾與蘇東坡乃是一個人,有什麽分別麽?”李長安道:“蘇軾是官員,蘇東坡乃得道中人。自從耕種東坡後,蘇軾已死,浴火重生的便叫蘇東坡。”張明遠和費無極點了點頭,心潮澎湃,極目遠望,看向遠方。
片刻,三人離開蘆葦蕩,坐在不遠處的垂楊柳下。費無極問道:“師父,昨晚弟子所問之人,為何不賜教?”畢恭畢敬,起身拱手見拜。“師父,無極都問了好久,請賜教於他好了。不然他嘮叨個沒完沒了,豈不煩人?”張明遠見費無極在問,便緊隨其後,起身隨聲附和道。
李長安瞅了一眼二人,愣了愣,捋了捋胡須,緊鎖眉頭之際,樂道:“你們問你們幹爹問不出來,又問為師,如何這般厚此薄彼。”費無極靈機一動,嘻嘻一笑,心想,師父也非聖人,愛聽奉承之言,乃人之常情。我何不使出激將法,說些言語,試上一試,但見分曉,想到此處,喜上眉梢,便笑道:“師父此言差矣,‘厚此薄彼’這四個字太冤枉人了。我們說到底也是終南山上的人,幹爹待我們不薄,我們知道,可哪裏敢忘記師父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由此說來,還是與師父更親近一些,可這話如若讓我們幹爹聽到,又怕他老人家多心,這可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弟子以為,還是請教師父為好,畢竟這做學問師父可是名揚天下,幹爹帶兵打仗才無人能及。”
張明遠見費無極給自己使個眼色,便歎道:“況且我幹爹說了,天下人間的學問,沒有你們師父不知道的。如若師父不教我,以後別人問及,弟子便有口難辯。知道的自然明白是我們不虛心請教,不知道的還以為師父也有不知道的學問,如此便冤枉了。”李長安聽了這話,用手指了指費無極的腦袋,笑而不語。
“師父想說自然會說,無極也是自討沒趣。惹師父不高興,你就罪莫大焉了。”張明遠心不在焉道。“明遠,你別風涼話。”費無極瞪了一眼張明遠,急道。李長安見張明遠有些激將法的意味,又見費無極急不可耐,就神情肅穆之際,笑道:“好,眼下告訴你們也無妨。橫渠先生所言極是,正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是這幾句話。”
張明遠問道:“師父,橫渠先生是何許人也?”李長安道:“便是大名鼎鼎的張子厚,張載。”費無極問道:“師父,這人,有何與眾不同。”李長安道:“張載博覽群書,其學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他認為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皆是‘氣’,即‘太虛’,他主張‘理在氣中’。又認為隻有‘德性之知’才能明白‘天下之物’。他曾講學關中,故其學派稱為‘關學’。此人著有《正蒙》 、《橫渠易說》 、《經學理窟》 、《張子語錄》等著作,非同小可。”
費無極道:“真是了不得,好似博大精深,深不可測,乃是亙古未有的大學問了,想必參透者,鳳毛麟角。”張明遠道:“橫渠先生果然與眾不同。”話雖如此,卻不知,師父說的如此神乎其神,是何道理,畢竟如此玄妙的學問,看上去好似高深莫測,光是聽,便嚇退了無數人,何況去探究一二,得出真知灼見。
李長安見張明遠緊鎖眉頭,便介紹道:“他小時候就與眾不同。真宗天禧四年,他出生於長安,名字便出自《周易·坤卦》‘厚德載物’之語。此人從小就天資聰明,異於常人。他十歲時隨外傅讀書,就與眾不同,正所謂‘誌氣不群,知虛奉父命。’景佑二年,張載父親張迪在涪州知州任上病逝,時年十五歲的張載和五歲的弟弟張戩,還有他母親陸氏,護送其家父靈柩北歸。途中,他一家僑寓眉縣橫渠,後來索性在那安家。常言道,少年喪父,長子如父。這張載便成了家中頂梁柱。當時這西夏時常侵擾我大宋西北邊垂,朝廷曆來都向西夏‘賜’絹、銀和茶葉,以換得邊境太平。這些國家大事對‘少喜談兵’的張載刺激極大。”張明遠和費無極聽了這話,麵麵相覷,都頗為驚奇,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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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無極急道:“後來怎樣?”李長安道:“仁宗慶曆元年,張載二十一歲時,就寫成了《邊議九條》 ,向當時任陝西經略安撫副使,主持西北防務的範仲淹上書,陳述己見,意欲建功立業,報效朝廷。”費無極一聽鼎鼎大名的範仲淹,自然饒有興致,就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師父,後來如何,他功成名就了麽?”李長安道“範仲淹說,他應該去讀《中庸》 ,他就灰溜溜的離開了範仲淹,回去讀書,讀《中庸》他很不滿意,又自作主張讀佛學和道學。自此頓悟了儒佛道,三家之學可互通有無。”費無極聽了這話,點點頭又立馬搖搖頭。
張明遠問道:“後來,張載有沒有再一次拜訪範仲淹呢?”李長安道“後來還是範仲淹主動聯絡了張載,也算給年輕人一些教誨。慶曆二年,範仲淹為防禦西夏南侵,在慶陽府城西北修築大順城竣工,特請張載到慶陽,撰寫了《慶州大順城記》以資紀念。”費無極道“難道他沒想過博取功名麽?”
李長安道“怎麽沒想過,當然想過。嘉佑二年,已是三十八歲的張載赴東京應考,時值歐陽修主考,張載與蘇軾、蘇轍兄弟同登進士,在候詔待命之際,張載受宰相文彥博支持,在開封相國寺設虎皮椅講《易》 。你們說,他這牛還是不牛?你們可知我大宋自太祖開國以來,講學之人必定是大儒,年齡嘛,大抵好比為師這般。不到四十的張載居然去東京大相國寺登壇,還坐虎皮椅,豈不羨煞旁人?為師恐怕今生今世絕無此奢望了。便是惆悵無比,可憐兮兮。”
費無極見師父如此說,心中不免好笑,就問道:“後來張載必定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了,是也不是?”李長安道:“王安石變法之時,張載本可大顯神威,成為王安石的左膀右臂,可惜啊。”說到此處,停了下來,歎息一聲。費無極納悶之餘,問道:“可惜什麽,師父說說看。”
李長安道:“神宗熙寧二年,禦史中丞呂公著,也就是太尉呂夷簡的第三子,向神宗皇帝推薦張載,稱讚他學有所成,出類拔萃。神宗皇帝便召見了他,問他如何治國理政,張載皆以漸複三代夏、商、周為對。神宗皇帝大喜過望,想派他到二府做事。這二府就是中書省和樞密院。張載覺得自己剛調入京城,對朝廷王安石變法了解甚少,請求過些時日再作計議,後來就被任命為了崇文院的校書。張載也心滿意足,幹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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