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夏日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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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香登上襄陽城樓,子午四人也跟隨而來,極目遠眺,漢水如白練,蔚為壯觀。黎民百姓在大街小巷穿行,好似夢回東京。可惜東京比這襄陽要繁華的多,在東京汴河兩岸有許多意想不到,稀奇古怪的東西,令人眼花繚亂。
    不過眼下東京的繁華不再。江南要比東京好的多。茶肆、雜耍、小曲、嘌唱、木偶、說話,應有盡有。人頭攢動,來來往往。
    夏日裏的江南驕陽似火,襄陽也不例外。雖說靠著大江大河,可天氣炎熱,非人力所為。黃香買了西瓜,子午四人一起享受。手裏捧著墨綠的西瓜皮,嘴裏啃著紅壤,依然汗流浹背。悶熱異常,令人心煩意亂。
    好不容易回到府邸,子午四人就累的走不動了,坐下來,抱著茶壺,喝個不住。沒水隻好自己去添。黃香樂個不住,沒見過這四人這般好笑,居然受不了熱。
    黃香伸手一指,笑道;“你們怎麽了?你們不是最喜歡走南闖北,東奔西走麽?聽說你們參與了不少大戰,你們且說說看。這行走江湖的大人物,不會連走路也不成吧。我就不信走路還能把人累死,你們真是的,好奇怪。”
    子午道:“也沒什麽可吹噓的,我們這些年走南闖北,生怕人知道,那倒不是我們在偷雞摸狗怕人誤會,隻是怕被人當作流浪漢,那就麻煩了。”
    黃香笑得前仰後合,叫道:“流浪漢,真有趣。你們這些年流浪了不少地方,隻要在我大宋境內倒也無可厚非,如若到了列國,那可就丟人現眼了。”
    子午和普安麵麵相覷,本想吹噓自己去過西域和吐蕃,還去過大理和金國,西夏和遼國。就是高麗國,也去過。但一聽黃香這番話,就閉口不言,又使個眼色給餘下和武連,示意他二人也不許提及那些事。
    餘下想在黃香跟前吹牛,就一本正經道:“什麽叫做吹噓,我們可是大英雄,行走江湖,講的就是一個爭強好勝,頂天立地,過去是除暴安良,眼下是保家衛國。東京城,我們衝鋒陷陣;燕山府幽州城我們迎風雪,戰嚴寒;黃天蕩我們長風破浪;關中潼關,我們智勇雙全;終南山下,我們傲視群雄。你說說看,我們怕什麽,我們可是披荊斬棘,勇往直前。不敢說每戰必勝,天下無敵,也可以說是無愧於心,頂天立地了。”
    子午盯著餘下,生怕他說漏嘴,冒出個高麗國。
    普安聽了這話,也感覺所言極是,就微微一笑,歎道:“不錯,所言極是,黃香姑娘,你以為如何?”
    黃香冷笑一聲,垂眉道:“我以為如何,我以為不如何,我以為不過如此,我以為如此不過。也沒什麽驚天動地的,可歌可泣的,你們這又算得了什麽。比起人家嶽飛將軍,你們就差遠了。就是韓世忠、吳玠、劉光世、張俊、劉錡,個個都比你們強,個個都比你們厲害。我還聽說皇上當年也是年輕氣盛,智勇雙全。你們敢和他們比麽?真是大言不慚,不知天高地厚。你們記住了,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以為自己有什麽了不起。你們感覺自己為國為民,行俠仗義,保家衛國,做了不少。可心明眼亮者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們有靠著自己的本事,做出了頂天立地的大事麽?我可聽說,你們靠著太上皇、欽宗、皇上,才行走江湖,遊刃有餘。你們有什麽本事敢說自己了不起,你們說?”隨即雙手叉腰,一本正經,教訓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
    這一席話,讓四人灰頭土臉,不敢嘻嘻哈哈,對眼前這黃香頓時肅然起敬,雖說不服氣,可她說的皆是大實話,讓人找不出半點破綻,四人互相麵麵相覷,不知所雲,羞愧難耐,心煩意亂。可又不能發作,想避開也感覺不妥。如此認輸,實在不是他們的個性,頓時哈哈大笑,笑出聲來。這倒讓黃香不知所措了。
    子午道:“你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不錯,我們是靠著太上皇他們父子三人行走江湖許多年。我們當年之所以上終南山,也因為聽說師父們與皇上有瓜葛。這可是實話實說。可後來我們發覺,我家師父們,他們不一般。他們絕不是貪生怕死,取富貴之人。他們也沒一官半職,更沒妖言惑眾。一心一意就是想匡扶正義,為國為民做些什麽,僅此而已。絕不是江湖傳言,他們把持朝政,幹涉朝政。有人見我們得寵,就羨慕嫉妒恨。這風言風語,我們聽得多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死豬不怕開水燙。讓他們說好了。當他們假話連篇,我們就實話實說。這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餘下笑道:“黃香,你可知,我們每次下山,可都是大宋緊要關頭。有為過我們自己麽?當然,有。既為自己,也為別人。功成名就,必得有大顯身手之處。就好比趙飛燕跳舞,公孫大娘舞劍,不在長安可不行。”
    普安道:“有人舉薦可不是我們獨有,有人提攜也非我們開創。豈不聞,高俅發跡於蹴鞠的故事。就是白樂天、蘇東坡,哪個不是需要別人提攜賞識。你以為顧況和歐陽修都吃飽了撐的麽?”
    黃香笑道:“可你們不一樣,你們卻與天子為伍,這可了不得了。”
    子午不以為然:“天子也是人!”
    餘下忍不住又想表現一番:“是人就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傷心難過就哭,開心快樂就笑。莫非天子是神仙。我也沒見過神仙,不知神仙要不要吃飯、睡覺、打呼嚕,你若知道,別小氣鬼,告訴我,也無妨,你看意下如何?”
    普安笑道:“與天子為伍,又不是什麽奇恥大辱。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並非人人可有。既然有了,何不大顯身手一番。我們就驚心動魄也不敢說多如牛毛,至少也是尋常子弟,可望而不可及了。”
    武連介紹道:“你可知,當年蔡京、童貫之流如何灰飛煙滅麽?”
    黃香微微一笑,饒有興趣的追問道:“聽說欽宗賜死的,就在靖康恥之前。別告訴我們,是你們殺的。”
    子午點頭道:“不錯,就是我們。”餘下若有其實道:“很過癮,很痛快。”
    普安歎息道:“回想他們的一生,也算夠本了。”
    武連見黃香不解,就歎道:“榮華富貴,不過轉眼之間。百年之後,不知可以留下什麽,恐怕隻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
    黃香似懂非懂,撓了撓後腦勺,笑道:“你們說蔡京、童貫、高俅,他們留下了什麽,帶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得到了什麽,說說看?”
    子午道:“蔡京留下了罵名,是六賊之首,帶走了許多靖康恥的疑問,失去了說真話的機會,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
    餘下道:“童貫留下了長著胡須的太監的傳奇,帶走了大宋榮華富貴的美夢,失去了做男人的尊嚴,得到了帶兵打仗的機遇。”
    普安道:“高俅留下了令人羨慕嫉妒恨的謎團,帶走了大宋名揚天下的傳說,失去了保家衛國的機遇,得到了不被謾罵的禮遇。”
    武連聽了,樂個不住,笑道:“好了,你們說的什麽。真是可笑!”
    子午見黃香悶悶不樂,就問道:“黃香,你怎麽了?”
    武連走到黃香跟前,低下頭:“你被我們說的甘拜下風了,是也不是?讓你別逞能,這下可服氣了?”
    普安笑道:“好了,我們不和你玩了,免得你覺得我們欺負你。”
    餘下站起身來,笑道:“院子裏有一個荷花池,我們出去坐一坐。”隨即走了出去。
    黃香站起身來,微微一笑,跟了出去:“等等我。”普安、武連、子午緊隨其後。
    荷花池好似頗為熟悉,與京兆府種浩府邸的一模一樣。垂柳蕩漾,波光粼粼,紅色魚兒,遊來遊去。小亭一聚,眾人落座。
    子午笑道:“素聞江南的荷花美麗十分,襄陽的荷花便是如此。”
    普安早已看出餘下的心思,想讓他在黃香跟前多多顯擺,就瞅著餘下,故意問道:“荷花,也叫做芙蓉麽?”
    餘下心領神會,馬上掰著手指頭,比劃道:“荷花,也叫做蓮花、芙蕖、芬陀利花、水芝、水芸、水目、澤芝、水華、菡萏。世人稱未開的荷花為菡萏,即花苞、水旦草、芙蓉、水芙蓉、玉環、六月春、中國蓮、六月花神、藕花、靈草、玉芝、水中芙蓉、水宮仙子、君子花,天仙花、紅蕖、溪客、碧環鞭蓉、鞭蕖、金芙蓉、草芙蓉、靜客、翠錢、紅衣、宮蓮、佛座須,你聽聽,這說法可不少呢。”
    武連故意潑冷水,冷冷的道:“別賣弄了,你從哪裏知道的,就在此喋喋不休了?”
    黃香笑道:“你們可知,這六月花神,也是荷花的別稱。江南習俗裏,便是如此。《爾雅》有雲:‘荷,芙蕖,其莖茄,其葉,其本密,其畫菡,其實蓮,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如此看來,漢初時,這荷花就為人所知了。《詩經》也有雲:‘山有扶蘇,隰與荷花,彼澤之陂,有蒲有荷。’可見,這劉漢時,便有許多的記載。東漢有個神醫叫做華佗,他在醫病前,先給病人上麻沸散,使其失去知覺,刳割腹背後,加以縫合傷口,最後塗敷以藕皮等製成的膏藥,四五日後便可愈合。我聽爹爹說過,故而記憶猶新。”
    餘下指著自己,自我調侃道:“看,果然是自取其辱了?黃香姑娘也博聞強識,真不簡單。還以為你隻知道玩。沒想到,這知道的可比我們多的多,真是羞愧難耐。”
    黃香笑道:“你這話算是客氣 ,要不要我替你說,你還以為我是個瘋丫頭,不學無術,就知道瘋玩,不學無術,愛發脾氣,亂花錢,頭發長,見識短,是也不是?”
    普安一聽,瞠目結舌,沒想到這黃香這般古靈精怪,很有自知之明,也說話口無遮攔,什麽都敢往出說,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一般,頓時唬個不住,目瞪口呆,沉默寡言。
    武連心下早已將黃香與趙香雲類比了個從頭到腳,心下暗暗有些怯意,還想著如若趙香雲得不到了,就找黃香好了,沒曾料想這姑娘可不好惹,也惹不起,頓時搖搖頭,微微一笑:“黃香,我可怕了你,你這刁蠻可愛,一般人還真招架不住。”
    黃香看向子午:“你們上次在成都府,還有兩個姑娘,我可與他們一見如故。不知她們兩個做何感想,不知你們會不會欺負她們。你們是四個人,她們可是兩個人。”
    子午不知這黃香說的何意,頓時笑道:“我可聽不懂你這話是何道理?我們斷不會欺負姑娘的,我們又不是盜賊草寇。我們雖說聽過方臘與宋江的名頭,可我們見都沒見過他們。聽說他們之間 ,可是哥哥長弟弟短的,情同手足。其中不乏女流之輩,也是哥們弟兄,姐姐妹妹,親如一家。難道我們反不如他們了,你如何用個‘欺負’二字,豈不是對我們大大的冤枉了,冤枉我們不打緊,隻是讓我們誤會了你的一片好意,就不值得了,是也不是?”
    餘下見黃香麵不改色,不喜不怒,就想他會發怒,馬上陪笑道:“別聽她胡扯,他的頭頭是道隻不過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不必在意,更別往心裏去。你若在意,反上當了。”
    普安道:“看看,說荷花,本是一件賞心悅目之事,如何就變成含沙射影了。”
    武連也勸道:“不說了,你們都別說了。在襄陽,還是要做山翁,正道是:‘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黃香見子午說話有些意思,就試探的問道:“子午,你覺得明紅與月兒,誰漂亮些?”
    子午難知底細,不知這黃香話裏有什麽貓膩,就微微一笑:“你漂亮些。”
    黃香翻個白眼,沒好氣道:“好好說話,我可不想與你比口才了,我怕你了。沒想到,你這嘴巴,居然與李唐的宰相李林甫一般。”
    餘下乘機指責子午:“子午,你居然口有蜜,腹有劍,你好可怕。”
    普安見幾人大有唇槍舌劍的架勢,馬上話鋒一轉,笑道:“口才這東西,是個好東西。不過賣弄多了就反沒意思。豈不聞,周敦頤有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你們反不如荷花了,豈不羞愧難耐?”
    武連道:“看,荷花都笑了。”說話間,用手一指。
    黃香捧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笑容滿麵道:“說到荷花,許多人都說大白天好看。其實夜色時分也有妙趣橫生的地方。比如這放荷燈,在襄陽夜色裏是一大習俗。過些時日,襄陽就要放荷燈,你們如若在,就陪我玩好了。夜色初上,把荷葉當作盛器,點上蠟燭,放在裏麵,小孩子都拿著玩耍。有的人,就將蓮蓬挖空,點蠟燭作燈,可以放在屋內或是庭院裏。或把千百盞荷燈沿河施放,我可記得小時候的那一幕,可好玩了。荷花燈做好,放在水裏,讓它隨波逐流,遠遠看去,星光閃閃,波光粼粼。燭光點點,唯美無比。”餘下見此情景,不由心花怒發,目不轉睛看向黃香。
    子午見黃香不生氣了,就樂道:“聽說,江南有習俗,到了夏日裏,遊人會泛舟賞荷、消夏納涼。蕩舟輕波,采蓮弄藕,實在愜意。”
    餘下道:“《漢樂府》有一首詩,對荷花可是讚美有佳。”見黃香開心了便放下心來,就吟誦道: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普安笑道:“這句子不錯,寫的很是美妙,妙不可言。”
    武連道:“張籍是李唐的詩人,我喜歡他的一首詩。對蓮葉寫的很有趣,你們聽一聽就知道了。不然我說可沒什麽用。”不覺吟誦道:
    長江春水綠堪染,蓮葉出水大如錢。
    江頭橘樹君自種,那不長係木蘭船。
    黃香也饒有興趣,笑道:“王昌齡寫的才有趣。”隨即吟誦道: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誰分含啼掩秋扇,空懸明月待君王。
    “李商隱的才最好,你們聽聽看,到底好也不好。”子午想冷嘲熱諷一番黃香,就吟誦道:
    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餘下聽出八九分弦外之音,馬上瞪了一眼子午:“這寫的一點也不好,我看很是差強人意。沒一點氣度!”
    普安會意之際,也跟著起哄樂道:“可不是,李商隱寫詩總是令人沒什麽好心緒,不是說他寫的不好,隻是讓人感到心灰意冷,適合傷心難過看一看。”
    武連道:“我可聽說李商隱很有才氣,你們不可冤枉他。李賀的詩才心灰意冷。你們聽一聽就知道了。”隨即吟誦開來: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黃香擲地有聲,瞪了一眼子午:“不錯,好一個‘黑雲壓城城欲摧’!真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我看眼下就是如此了,形勢危急,可見一斑。”
    正在此時,有人說話了;“你們在做什麽?”眾人看去,黃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