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你去收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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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府辦公室的金屬牆壁在恒星光模擬器的照射下泛著冷冽的光澤,窗外是堅毅城錯落有致的穹頂和穿梭不息的飛行器流。
雷恩站在愛麗絲寬大的辦公桌前,身姿挺拔。
愛麗絲·阿爾克圖斯總督坐在桌後,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光滑的桌麵,發出規律的細微聲響。
她碧綠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雷恩,偶爾在他陳述的間隙插入一兩個精準而犀利的問題,直指關鍵。
公事層麵的對話告一段落,辦公室內緊繃的氣氛似乎悄然鬆弛了幾分。
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觀察窗,給冰冷的金屬家具和光潔的地板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邊暈。
愛麗絲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背對著雷恩,望向下方城市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如同在地表鋪開了一片閃爍的星海。
“愛麗最近在學院的課程還跟得上嗎?”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許,話題轉向了私人的關心,“我聽說她選擇了曆史文獻修複方向,很需要耐心和細致。”
雷恩緊繃的肩線微微放鬆:“謝謝總督關心,她很喜歡,教授說她很有天賦。”
提到妹妹,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
“那就好。”愛麗絲微微頷首,依舊望著窗外,“你在防衛軍總部,最近除了清理這些邪教殘餘,還有其他棘手的事情嗎?
奧布裏那個老狐狸,沒有在裝備預算上再給你出難題吧?”
這樣的閑聊逐漸增多。
共同麵對星球權貴圈層明槍暗箭的經曆,在他們之間悄然滋生了一種超越嚴格上下級的默契與……難以言喻的親近感。
雷恩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層常年包裹著愛麗絲的、屬於總督和豪門繼承人的冰冷外殼,在某些獨處的時刻會變得稀薄,流露出些許真實的疲憊與溫和。
而愛麗絲,也早已習慣了雷恩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源自巢都底層的、對危機近乎本能的敏銳洞察,以及那份在絕境中淬煉出的、不輕易折服的堅韌。
一絲微妙的、帶著些許暖昧的氣息在空氣中悄然流淌,仿佛某種潛藏已久的情感即將破土而出。
然而,每當這種時刻,雷恩內心深處總有一個冷靜得近乎殘酷的聲音在提醒他:他骨子裏依舊是那個從科羅洛斯巢都底層汙水溝裏爬出來的雷恩,靠著狠勁、運氣和腦海中的“大人”才掙紮至今;
而她,是高高在上的阿爾克圖斯家族嫡係,是帝國敕封的星球總督,是真正流淌著貴族血脈的雲端之人。
他們之間橫亙著的,不僅僅是身份的鴻溝,更是整個帝國萬年森嚴等級製度鑄就的、幾乎不可逾越的壁壘。
這份尚未言明、或許也永不會言明的情感,如同他在垃圾場偶然找到的、一塊純淨卻易碎的水晶,美麗而珍貴,在他尚未擁有足以撼動這壁壘、真正與她並肩而立的實力與地位之前,他不敢,也不能輕易觸碰。
他隻能將那份瞬間湧起的悸動小心翼翼地收斂,重新壓回心底,藏匿於他日益沉穩的目光之下。
“說起來,”愛麗絲轉過身,霞光在她身後勾勒出輪廓,麵容卻隱在了陰影之中,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冷靜與公事公辦,“新財年的行星稅征收期要到了。”
帝國稅務部的公文已經下來,額度……比去年又提高了百分之五。”
她頓了頓,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但雷恩能捕捉到那細微的凝重,“這筆稅款關係到總督府的正常運轉,星球防衛軍的裝備維護與補給,以及……上繳泰拉國庫的份額,不容有失,尤其是在目前周邊星域並不太平的背景下。”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雷恩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與托付:“這次全域征稅的協調與監督工作,我想交由你全權負責。
你熟悉底層的情況,清楚哪些環節容易滋生腐敗,也知道哪些地方可能會爆發激烈的抵抗。
由你坐鎮,我能放心。”
“收稅?”雷恩的心猛地一突,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冰錐刺中,瞬間凍結。
這個詞像是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打開了他刻意塵封的記憶閘門。
那個陰雨連綿、空氣中永遠混雜著鐵鏽和腐臭氣味的下午——父親倒在血泊中圓睜的、充滿不甘與絕望的雙眼,母親撕心裂肺到幾乎失聲的哭嚎,征稅官那副仿佛戴著麵具般的冰冷麵孔,帝國士兵粗魯的推搡和嘲弄,自己跪在冰冷泥濘中,額頭磕破,向周圍麻木而同樣貧困的鄰居們苦苦哀求……
那些被他深埋心底、不願也不敢輕易觸及的畫麵,如同掙脫了束縛的凶暴靈魂,咆哮著湧入他的腦海,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和窒息感,讓他的指關節瞬間捏得發白。
他幾乎要下意識地脫口拒絕。
讓他去扮演曾經逼死他父親的角色?
去成為那些他深惡痛絕的、代表著帝國無情壓榨機器的征稅體係中的一員,哪怕是指揮官?
這感覺像是一種對過去那個無助少年的背叛,像是對父親亡魂的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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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空氣循環係統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愛麗絲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雷恩的過去,也明白這個任命對他而言意味著怎樣的心理衝擊。
但這,或許也正是她選擇他的原因之一——一個真正了解底層苦難與絕望的人,或許能在執行這必要的“惡”時,最大限度地保留一絲底線,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血。
雷恩的拳頭在身側緊緊握住,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裏。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胸腔裏翻湧的、混雜著憤怒、痛苦和抗拒的激烈情緒。
腦海中飛速閃過愛麗絲如今麵臨的各方壓力——帝國稅務部的嚴厲指標、星球議會裏那些陽奉陰違的貴族、可能存在的異形威脅、以及虎視眈眈的周邊星係總督……
如果無法完成征稅任務,她這個總督將麵臨的絕不僅僅是責難,很可能是來自泰拉的質詢,甚至是被更冷酷、更無情的官員替代的風險。
而塞圖斯iii,這片他妹妹如今能安心求學、無數人賴以生存的土地,又會陷入怎樣的動蕩?
理智與情感在內心激烈交鋒,最終,責任與對愛麗絲處境的理解壓倒了個人情感的劇烈排斥。
“……我明白了。”最終,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有些幹澀,卻異常清晰和堅定,“我會負責此事,確保稅款順利征收,總督大人。”
愛麗絲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似是欣慰於他的擔當,又像是對將他推入這般境地的無聲歎息與歉意。
“去吧,具體細則和稅目清單,我會讓財政主官奧布裏送到你那裏。
你有權調動必要的防衛軍力量維持秩序,但……謹慎使用。”
行星稅的征收工作,很快在塞圖斯iii星球的各個主要聚居區全麵鋪開。
作為總負責人,雷恩本可以像曆屆長官一樣,高坐在防衛軍總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通過數據板聽取各區域稅務官的匯報,審閱不斷跳動的稅收數字,簽發一道道或催促或斥責的命令,無需親臨那必然充滿哭喊、爭執與絕望氣息的第一線。
但他沒有。
他換下了象征行星防衛軍副總指揮身份的筆挺製服,穿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沒有任何軍銜標識的深灰色軍官常服,沒有帶任何隨從或護衛,獨自一人走進了堅毅城外圍那些擁擠、嘈雜、彌漫著塵土、汗水與廉價合成食物氣味的工人聚居區。
眼前的景象,與他記憶中的科羅洛斯巢都底層何其相似,隻是背景從無盡的、鏽蝕的鋼鐵叢林和滴水的管道,換成了低矮的、由預製板搭建的磚石房屋和塵土飛揚的狹窄街道。
穿著洗得發白、沾滿油汙的工裝的礦工家屬、麵黃肌瘦沿街叫賣的小販、眼神因長期重複勞作而顯得麻木的手工業者……
他們排著蜿蜒的長隊,手中緊緊攥著用汗水甚至鮮血換來的、微薄的信用點鈔票或是值錢的家當,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憂慮、不甘以及對未來的茫然。
而在隊伍的最前方,是穿著筆挺的、帶有帝國鷹徽標記的稅務官製服、麵色倨傲或不耐煩的官員,以及負責維持秩序、手持製式激光槍、神情冷漠如同機器般的防衛軍士兵。
他們構成了帝國權力最直接、也最無情的體現。
“稅額就是這麽多!帝國律法明文規定!是根據你們去年的產出核定的!交不出來?”一名瘦高的稅務官尖利的聲音在人群上空回蕩,帶著一種程式化的、不容置疑的權威,“那就用值錢的東西抵!能量幣、稀有金屬、完好的工具都可以!再沒有,就跟我們走,去債務勞工營幹活抵稅!那裏包吃住,直到還清為止!”
“大人!行行好!再寬限幾天吧!就幾天!我男人還在深層礦坑裏,這個月的危險津貼和工錢還沒發下來……孩子還小,不能沒有吃的啊……”一個懷裏抱著嗷嗷待哺嬰兒、麵色憔悴的婦女擠到前麵,聲音哽咽地苦苦哀求。
“少廢話!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帝國的稅還收不收了?下一個!”旁邊的士兵不耐煩地嗬斥道,粗暴地推開一個試圖上前理論、頭發花白的老人。
老人踉蹌著後退,撞到了後麵的人,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和壓抑的抱怨,但在士兵冷漠的槍口下迅速平息。
雷恩甚至看到了一個與他記憶中幾乎重疊的場景:一名年輕的士兵,或許是因為隊伍前進緩慢而煩躁,或許隻是單純地想展示權威,隨意地用槍托將一個因為饑餓和好奇而稍微靠近隊伍前列、衣衫襤褸的孩子推開。
孩子瘦弱的身體哪經得起這樣的力量,驚叫一聲摔倒在地,手掌和膝蓋瞬間被粗糙的地麵擦破,滲出血絲,哇哇大哭起來。
而他的父母,一對看起來同樣瘦弱不堪的夫妻,隻能敢怒不敢言地迅速衝上前,一把將孩子拉回懷裏,緊緊捂住他的嘴巴,用恐懼和哀求的眼神看著士兵,然後默默地退回到隊伍中,繼續忍受著這無形的煎熬與盤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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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雜著熾烈怒火與冰冷酸楚的洪流,猛地衝上雷恩的頭頂,讓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地衝上前去,厲聲製止這一切。
他想起了父親倒下時那空洞的眼神,想起了母親那絕望的哭泣,想起了自己當年那刻骨銘心的無助與憤怒。
但他剛剛邁出的腳步,卻如同灌了鉛一般,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他不再是那個隻能跪地乞求、任人宰割的巢都少年了。
他是行星防衛軍的副總指揮,是總督親自任命的征稅負責人,肩上擔負著維係這顆星球表麵秩序與穩定的責任。
他的職責,是確保這筆龐大的、關乎多方利益的稅款能夠足額、按時地征收並上繳。
愛麗絲需要這筆錢來維持總督府的權威,來支付防衛軍的薪餉和裝備,來應對可能出現的內部叛亂或外部威脅,來向遙遠的泰拉證明她的治理能力與忠誠。
如果他此刻心軟,如果他因個人情感而阻礙了征稅進程,導致任務失敗,等待愛麗絲的,絕不會是帝國的寬容與理解。
那些虎視眈眈的政敵,會立刻以此為借口向她發難。
權力……原來它的另一麵,是如此沉重而冰冷,它逼迫著你,甚至異化著你,讓你不得不去做那些你曾經最深惡痛絕的事情,讓你成為你曾經憎恨的係統的一部分。
他站在原地,陰影籠罩著他棱角分明的麵容,內心承受著巨大的煎熬與撕扯。
他看著那對抱著哭泣孩子的夫妻麻木地回到隊伍中,看著稅務官機械地敲打著數據板,看著士兵們維持著一種壓抑的秩序……
這一切,與多年前那個下午何其相似,隻是他不再是那個跪著的少年,而是……站在了另一邊。
‘大人,’他終於在意識深處,向那唯一可能理解這種跨越宇宙的荒誕與痛苦,也可能提供某種超然視角的存在發出詢問,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抖與迷茫,‘這一切……帝國這台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冰冷無情的機器,這種依靠汲取無數像他們這樣的個體血液與骨髓來維持自身運轉的方式……難道就真的……沒有一絲改變的可能嗎?
難道隻能在其中扮演一個齒輪,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
他問的,不僅僅是眼前這殘酷的征稅,更是這看似堅不可摧、碾壓著無數個體希望與夢想的、存在了萬年的龐大體製。
他渴望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他從這巨大的道德困境和身份撕裂感中解脫出來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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