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將欲奪之 必固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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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人守邊郡,汝等便宜行事。”
一批批的驛卒和信使從北方邊郡披風冒寒,跨越兩三千裏來到了洛陽,但僅僅不久後,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便將其打發回去。
這些往回折返的人心情如何,此刻不得而知,但原本的冷意隻在皮膚,如今已深入肌骨。
得益於光武定鼎,本朝到現在已經走了百餘年,這百年來雖然天災人禍不斷,但總體來說,底層的黔首還是能活得下去。
邊郡的人口不多,林林總總十來個郡國加起來,也不過是一兩百萬人罷了,甚至總數也就是中原一個富庶的大郡罷了。
而且每年的軍費支出日漸增長,近年來羌亂剛熄,胡亂又起。劉宏毫不在意,不想理會的態度,也算是一種崽賣爺田,不心疼的感覺了。
遠在雲中的王蒼不知道這些天子的小心思,但最近,他是愈發的急躁了。
“這是第幾次空手而歸了?”
宋憲不假思索,回道:“第五次了。”
“嗯。”
王蒼背著手,在廳中開始踱步起來,自從正旦那夜後,再未見到夜間有消息傳來,難道,那手暗棋被發現了?
“宋憲,召集眾武官及屬吏,半個時辰後軍議。”
“唯。”
宋憲大步往外走去,他知道,沉寂多日的塞中恐怕要有大變動了。
最近的天色愈發陰沉,寒風呼嘯著從塞北吹來,塞中諸吏和武官把廳中坐得滿滿當當。
杜薇作為侍女,和其他官奴婢也在廳中隨侍,一碗碗冒著熱氣的熱湯被端上案幾,廳中的氣氛這會兒頗為輕鬆愜意。
畢竟幾次大勝都是發生在武泉塞,就算被圍在城中,眾人的士氣還是未見低迷,他們相信王蒼能帶領他們打退城外的鮮卑人。
但坐於上首的王蒼此刻心中就沒那麽自信了,甚至靜不下來,連連深吸了幾口氣,把那些躁意平緩了些許。
心中自我暗示道,我兩輩子活了四十多歲,碰見事兒就坐不住了,每逢大事必先靜氣。
掃視了一眼廳中眾人,緩緩開口說道:“諸君,不能這麽坐以待斃下去了。”
呂布最為好戰,當先問道:“塞尉,什麽時候出去打日律推演那老狗一場。”
“環首刀都快生鏽了,手癢了,想砍兩個胡狗的頭來玩玩。”這話不用多說,也隻有劉破奴喜歡這般作態。
“主公,如果出城殺胡狗,我們隊願做先鋒。”
“俺也一樣!”
幾次的大勝讓呂布和眾人的自信心高漲,王蒼心中頗為滿意,軍心可用。
但王蒼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出乎意料的搖了搖頭。
那些義從和屯田卒經過這些天的訓練,不說精兵強將,但勉強可堪一用,不再是單論個人勇武了。
前幾次大勝都是夜襲,此次,王蒼還是決定夜襲,因為想夠反敗為勝的唯一手段,隻能是夜襲了,但這次王蒼決定玩把大的。
在王蒼拒絕的這段時間,眾人知道他早有定計,故而安靜的等著他的下文。
隻見,王蒼先是拋出一個問題:“杜公,城中可用之馬還剩多少?”
士史杜宇有些發愣,這是武官們的作戰會議,自己過來不過是湊數的,沒想到第一個問到的竟然是這個問題:“原本塞中戰馬不過四五百匹,但塞尉上次大勝,帶回來了兩千餘匹,加上遷移附近郵置的燧卒親眷那裏的,大概有個三千餘匹。”
那兩千餘匹馬王蒼沒有自留,而是分出五百匹給呂布,其他諸如成廉、侯成、大車等人,王蒼都送了幾匹過去。又從剩下的分出了一半,往下湊了個整,一千匹戰馬給了塞中入籍。
這下可把塞中那些鬥食吏可累壞了,光是記錄這些戰馬的外貌特征,再把這些數據做成簡牘記錄在案,都得好幾天時間。
不要小看這些戰馬,比如說金銀細軟這些,在邊郡可能賣不上價,但戰馬、糧食、鐵器這些,無論是漢人還是鮮卑人、南匈奴人都會搶著要。
但價格肯定不如內地郡國,均價也就在五千錢左右。除非是特別雄健的駿馬或者名駒,不然價格波動不會太大。加上戰馬可以日用,比要花出去的五銖錢來得還好使一些。
“說真的,塞尉,這些戰馬都快把城中吃窮了,原本城中之糧可支半年之用,如今加上這些馬匹的耗費,城中現在也就隻能管三月之用了。”
另一位士史劉康也跟著插話道,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他看著糧倉中的存糧快速減少,心中那是在滴血!
王蒼微微一笑:“如今正要幫你等解決這個棘手的難題。”
二人一愣,這還能變出糧食?
杜宇有些生氣,但礙於尊卑,不好嗬斥,隻能幹巴巴的回道:“塞尉莫要說笑,城中可用之地所剩無幾,如何還能種出糧食?”
一邊的劉康小聲試探道:“可是要殺一批老弱之馬,取肉食用。”
上次正旦的時候,王蒼的手筆不小,塞中家裏貧苦的不少,一家就是二十斤肉,二十斤糧,算下來,這一下相當於用出去了差不多兩三百石糧食和幾千斤肉,這些糧食都是從塞中支取的,可是把二人的老婆本都快榨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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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庫存的馬肉,如今消耗下來,也所剩無幾了,劉康以為王蒼要殺馬取肉吃。
“本尉不是要種糧食,也不是要吃肉,而是要送給城外的日律推演。”
“?”
這下別說文吏了,武官這邊都炸開了鍋,戰馬是什麽樣的重要戰略資源,難道塞尉不知道?竟然還要送給城外的鮮卑人。
呂布聽到這話想都沒想,直接大聲叫道:“賢弟,你莫非得了癔症?”
其他人也想這般說,但還是不好當麵這樣講,如今呂布說出來了,紛紛鬆了一口氣。
王蒼早知道會有這般反應,慢慢給眾人解釋道:“本尉準備用計,這些戰馬是必要的,老子曾言:將欲奪之,必固予之。”
“這些戰馬就是那給予之物。”
但眾人還是不樂意,畢竟戰馬實在是太貴重了。
呂布聽到王蒼的回複,有些尷尬,原來那得癔症之人是我自己,但大家都是邊郡之人,一匹好的戰馬,就像他的第二條命一般。
古時候的戰馬就算現在的汽車,一匹邊郡的好馬,就如同後世的牛馬豹一般,王蒼能夠理解,但以廳中眾人的思維,那就有些理解不了了。
坐於右邊中間的高寶若有所思,問出了一個大家沒有想過的問題:“主公,那送多少合適?還有主公的計策是?”
還是有聰明人的,王蒼給了高寶一個讚許的眼神:“剛才杜公已經說了,不算私人手中的,大概能用的戰馬在兩千五百匹戰馬上下,我準備送兩千匹過去。”
“哦,對了,至於計策是,我準備和日律推演求和。”
“?”
這句話更是雷人,把眾人炸得腦瓜子都是嗡嗡的,求和?
原本靠著牆昏昏欲睡的杜薇都被嚇得抬頭向王蒼看去,這老愛欺負自己的壞人塞尉是發什麽病了嗎?
王蒼看到眾人的反應,接著說道:“就連諸君都覺得這事不可,那日律推演這老狗必然中計。”
重重的一拍案幾,笑道:“如此,吾計成矣。”
呂布還是有些不甘心:“那也不必給兩千匹戰馬啊。”
王蒼起身走到呂布案邊,拉著他的手笑道:“兄長何必心疼,到時候再搶回來便是了。”
說罷,從袖口掏出一幅有些潦草的行軍地圖,展開後對著眾人招呼道:“靠近些,給諸君講講我的計策。”
這幾天,王蒼也仔細思考了許久,曆史上那些知名戰役不一定是人多就能贏,但人少的話,戰敗的概率就會大很多。
一支軍隊,不僅要看你的裝備水平,單個士卒的受訓的程度,還要看將帥的指揮,基層軍官的軍事素養,後勤輜重的供應,水土的適應程度。
但此時給到他的就隻有八百士卒,他前世也就隻是個普通人,根本不懂這些,也隻知道些不要學馬謖紮營到山上,被渴死。
本來王蒼還想說趙括的紙上談兵的,但趙括的軍事能力確實不差,在那個時代,也算得上是稍遜廉頗一籌罷了,誰讓他碰上的是人屠白起呢。
一眾武官把呂布身前的案幾圍坐了一圈,至於文吏沒有靠得太近,他們不負責作戰,隻需要聽聽即可。
這幅地圖已經是在塞尉府中能找到的最精細的地圖了,但對於看過後世各種地圖的王蒼來說,還是太過粗略。
王蒼指著地圖中心的一個圓圈,下麵標注著武泉塞三個小字,旁邊還有一條河流,這是芒幹水,兩者中間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
指了指那片空白中靠近武泉塞的位置,王蒼用炭筆在那裏勾畫出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圖案,又指了指西麵的位置,說道。
“今夜等日律推演派來的士卒鬼叫完後,呂屯長帶本部士卒,我這邊再把高寶那一隊也派給你,合計百五十人。”
略微停頓了一下,又指著代表武泉塞那個圓圈,手指在地圖上往下劃了條軌跡,大概路線是從西麵出發,然後繞遠路轉道南下,一直奔行一二十裏,然後東向過芒幹水,繞道到日律推演背後。
“大兄帶這些人晝伏夜出,盡量繞些遠路,然後到佑漢燧後麵的山林中,不要被鮮卑斥候發現,白天可以派一兩個遊騎出來,裝作附近烽燧的斥候探探動向即可。”
呂布點了點頭,他在作戰方麵還是極有天賦,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吾等走後,那塞中安危怎麽辦?”
“這個無需多慮,日律推演要攻城,早就來了,何必等到現在,每晚光奏樂,也不知換點心意。”
“哈哈哈哈。”
“塞尉這個描述形象。”
這時,一旁的陳寬說了句:“萬一胡狗不上當該怎麽辦?”
王蒼略微沉默:“那就強攻。”
“強攻?”
“是的,強攻,但也是在夜間。”
“那萬一輸了怎麽辦?”
場中空氣有些凝重,畢竟,誰也不敢賭那一絲勝算,王蒼見狀,索性拋出底牌:“之前那鮮卑父子三人,諸位可還記得?”
一同去吃些羊炙的呂布、高寶、陳寬等人有些印象,陳寬還盯過那父子三人,但進來許久未見,以為是被遣散了,問道:“許久未見了,應該是上次被遣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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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蒼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又從袖口取出了三張揉得有些皺巴巴的紙條。
呂布拿起一張,分辨了半天,也沒看懂寫的是什麽,隨手遞給一旁的高良,高良在奴隸中待過,知道有些胡人的字確實難懂,有些艱難的念了出來。
“狗眼紅了。”
呂布又撿起另外兩張遞給高良,上麵分別是:“狗嘴鬆了,狗爪利了。”
眾人沒聽懂,也沒看懂,轉頭看向王蒼,等待他的回答。
“之前我和黑牛約定好了,讓其聯絡那些被遣散的鮮卑部眾和乞伏罌那老狗,到時候讓乞伏罌做頭,給我們添做內應。”
“這幾句話分別是我和黑牛的暗語,如果乞伏罌有仇視鮮卑的念頭,就說眼紅了,如果對現在的生活不滿,就說嘴鬆了,如果對日律推演有恨意,就說狗爪利了。”
“如果能夠舉事,挑起日律推演的營壘夜驚,那就寫狗咬狗了。但最近一連五天,沒有消息傳來,想來可能是不幸遇難了。”
呂布有些不置可否,隨意說道:“胡人最是無信,可能是回到了日律推演帳下,不願為咱們賣命吧。”
這話一出,靠得最遠的慕容光臉色一變,他就是一個鮮卑人,而且還不會說漢話,在王蒼的強製命令下,每天努力識字,但經過這些天的學習和摸索,胡人和無信這兩個詞還是稍微能聽得懂。
但也就一瞬,他那表情就收斂了起來,隻是頭上戴著的步搖冠稍微發出了些搖晃的聲響,等到其他人聞聲看來,他那臉上的笑意分毫未變。
這些細節王蒼沒有注意到,臉上笑了笑,也不反駁,用手指著地圖,又拋出了另外一個棘手的問題。
“這是日律推演的營壘,離我們不過兩裏路,明日本尉需要一說客到日律推演帳中求和,這人需要個膽大心細又不怕死的,還要通鮮卑語,你們誰肯前去?”
1.根據《後漢書·郡國誌》記載,雲中郡隻有兩萬六千四百三十人。
但這兩萬六千多人隻是編戶齊民在冊的,不加其他世家豪族的奴婢、徒附等,算上這些,雲中郡的漢人人口應該不會低於三萬人。
南匈奴的呼衍骨都侯這一部也在雲中生活。
理論上來說,雲中郡十一個縣城,加上南匈奴人,下轄的總人口應該不會低於五六萬人。但相比於周邊的雁門、西河、五原這些邊郡的人口還是少了很多。
加上其他的統計數據。
《帝王世紀》上曰:到漢桓帝永壽二年,也就是156年,離王蒼出生還有六年,這個時候全國的總人口是五千零六萬八百五十六)人。
《晉書·地理誌》:漢桓帝永壽三年公元157年)的人口數據是,五千六百四十八萬六千八百五十六人人)。
《漢官儀》:永和中統計的是永和五年),口五千三百八十六萬九千五百八十八人人)。
《伏侯古今注》:記載順帝建康元年的人口數據是四千九百七十三萬零五百五十人人)。
《後漢書·郡國誌》:記錄的是截止到漢順帝永和五年公元140年)的人口數據是四千九百一十五萬零二百二十人人)。
但後漢書的記載可能有誤,因為有幾處問題和錯漏,但因為時間原因,這邊無法細說,且留後文。
而且這些人數中沒有加上被隱瞞的人口,比如說徒附和奴婢之類的,還有些逃亡進山林裏的野人之類的。
還有比如說內遷的羌人、鮮卑人、南匈奴人、西域這邊等這些都沒有統計在裏麵。
綜上所述,大概猜想一下,此時的總人口應該不會低於七千萬,而雲中的人口確實不多,但相比於明麵數據,可能翻上一倍不止。
但就算是這樣,邊地的十幾個郡,加起來甚至不如一個南陽郡人口多。
加上邊地軍費開支,讓漢靈帝時期有些半放棄並州北部,以至於後麵的邊郡撤銷,全部內遷,不過這都是後話。
2.趙括的紙上談兵:個人觀點,趙括絕不是泛泛之輩,這個後麵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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