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疑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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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麵麵相覷,這個差事屬實不好幹。
因為王蒼把日律推演的幼子給擒住移交郡中,這會兒估計已經被斬首掛在不知哪裏了,而前些日子又把他大閼氏的胞弟,也就是小舅子給殺了,頭顱還用那等羞辱的方法掛在烽燧上。
去做使者就和半隻腳踏入鬼門關等同了。
就算呂布是勇將,但他也不敢冒這個險,因為從幾千人的營地中單人殺出,那不是現實,而是神話了。
呂布長歎一聲:“哎,賢弟,不是兄長我沒這個膽氣,而是不通胡語。”
說完這句話的呂布仿佛丟了精氣神一般,這對他來說,確實足夠恥辱。
案幾旁的眾武官神色陰晴不定,王蒼把這些看在眼裏:“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說是求和,其實就是詐降而已。”
“待到人選選定後,自然有諸位用武之地。”
“易雲: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是以出而有獲。”
呂布沒讀過這些經典,問道:“這是何意?”
王蒼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引出一個問題:“諸位可知吾大父王公諱謙?”
在座的士人不多,能算得上的也就劉康、杜宇這寥寥三兩人,第五班通些經典,算半個。
立於後邊的劉康當先問道:“可是沙陵王公?”
“正是。”
聽到王蒼這話,年已四旬的劉康頗為感慨:“少時,吾家貧,未能遊學於郡外,但雲中和沙陵二地也是去過的。”
“那年在沙陵湖外,有一夫子帶著諸多弟子講學,吾單衣尚不能蔽體,不敢靠近,隻能遠遠聽著,夫子不以為意,招呼吾前去聽學,所講的正是《易》,後來聽座下弟子說,此人正是沙陵王公。”
“王公之學,如同沙陵湖般,不可鬥量也。”
想到這些事,劉康還煞為可惜,他那時連一條束修都拿不出來,能聽一場講學已是天大的幸事,何敢奢求更進一步呢?
其實這也是正常之事,當代士族也分個高低貴賤,像在雲中郡,王蒼家自然是第一等高門,加上其父王安曾經是郡功曹,其大父王謙經學造詣又深,自然是無可挑剔。但隨著王安身死,王謙老邁,雲中王氏就此中落下去。
而像劉、杜二人家中,連衣食都成問題,別說貴門,連寒門都勉強,能在這苦寒的邊塞熬到四旬,做個士史,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極致了。
但放眼全國,甚至州中,王蒼這種“雲中貴門”,也隻能淪為他人眼中的寒門,如果加上祁縣王氏庶支,那倒是勉強能拿得出來說事。
王蒼耐心的聽著劉康說起這些往事,也沒打斷,見其回憶完了,接著往下講道:“大父曾經把這些事講給吾聽,但那時吾尚年幼,隻學了些皮毛,如今用在此處,也足夠了。”
“諸君把自己視為一柄精美的環首刀,平時藏於一普通的木鞘中,不是不能展現出自身的鋒芒,隻是留待有用之身,等到時機到來,自然會有出鞘那日。”
“就像這次詐降一般,不是諸君無膽,而是留待有用之身,在戰場上殺敵爭命。”
“這樣解釋,諸君可聽懂了?”
呂布聽到這話,那股子泄掉的精氣神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股子鋒芒之意從其眼中散發出來,王蒼看的頗為感慨,不愧後世的飛將之名。
“諸君可有人選?”
王蒼其實對人選有些腹稿,但此人不好調用,要先經過呂布同意罷了。
見眾人沒有反應,王蒼推薦道:“大兄,不如讓你麾下義從大車去如何?”
呂布對大車的印象是粗鄙的漢子,他當使者?
“賢弟,這大車不過是一胡奴,萬一把吾等計策泄露出去怎麽辦?”
王蒼沒有回答,隻是兀自說道:“不如喚他進來先如何?”
見王蒼的態度堅決,呂布隻能作罷,但心中對於這胡奴還是不以為然:“嗯。”
“陳寬,勞煩你跑一趟。”
“唯。”
那日陳寬也在隊伍中,對大車有些印象,知道該找誰,起身應諾出了廳中。
半刻鍾不到的功夫,穿著一身厚重複襦打扮的大車被引到廳中,按照他的身份,其實是沒資格進入到塞尉府後院的,但其臉上毫無懼色,因為傳召這人是王蒼。
對於這個塞尉,大車感其恩義,自然沒有做扭捏之色,施施然的給眾人行了個禮,然後靜待下文。
王蒼沒有拿捏做大,而是起身來到大車身前,親切的拉著他的手,把他引到案幾邊坐下。
大車看見呂布也在一旁,神色就有些扭捏了,因為呂布正是其主。
呂布沒有在意這等小人物,加上讓他來也是有大任務給他,說道:“賢弟讓你坐,你就坐下就是。”
“遵命,主人。”
王蒼沒有先把事情交待出來,而是先指著地圖,說道:“今日夜間,大兄將帶百五十騎出城...”
“那俺呢?”
“你的任務不是跟隨著夜間出城,而是在明日晨間,大車你自幼在鮮卑聚落中長大,通曉胡語,加上你是個能成事的人,故而這求和詐降之事就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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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大車突然插嘴道:“塞尉,怎的又是求和,又是詐降,到底是求和,還是詐降?”
“詐降。”
“啊?”大車有些沒明白,有些迷惑的撓了撓頭。
“明為求和,實為詐降。”
“我知你是個有膽色的,這事交予給你,本尉放心,到時這般...這般,即可。”
話落,王蒼親切的握住大車的手,說道:“大車,如果事不能成,千萬不要魯莽行事,第一要務是保存已身,不可犯險。”
“嗯!”被如此看重和對待的大車有些哽咽,這個呂布眼中粗鄙的胡奴,此刻重重的點了點頭,一股子雄豪之氣從其身上散發而出,連看不上他的呂布都微微側目。
“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不要飲酒,好生歇息。”
“遵命。”
大車起身,沒有大步走出,而是學著漢人行禮的方式,恭敬的一揖到底,然後倒退著走了出去。
呂布見他這般作態,指著那半彎著腰的樣子笑道:“這胡奴也會我漢人禮數,實在有趣。”
成廉、候成、秦宜祿跟著笑了幾聲,但大車那保持做揖倒退的動作不變,身子不被察覺的顫了一顫。
呂布以為話已說完,就準備起身了,但王蒼拉住了他的手臂,笑了笑。
“此計雖妙,但少了些助力。”
“賢弟還有一計?”
“正是!”
眾人盯著王蒼那自信的神色,愈發覺得其風流俊朗,此等人物,屈就於這邊地一城,著實可惜了。
而劉康則是在心中感慨,不愧為雲中王氏,從小就被沙陵王公帶著學習經典,如果我小時候有這般家世,如何隻是一區區士史呢?
哎。心中那聲長歎不敢發出,但眼中的羨慕之色更濃。
呂布及眾人正襟危坐,靜待下文。
隻見,王蒼又指了指地圖:“剛剛吾想到,大兄及元隆這百五十騎如果出城,那還不多去些?”
眾人這下迷糊了,高寶問道:“那不是與前計衝突了嗎?”
“不衝突。”
“百五十騎仍行故事,但剩下這些,跟隨著從西門出,再當著那些鼓噪的鮮卑人的麵,分幾批次,打起火把,再大張旗幟,從南麵、西麵入城。”
呂布聽懂了,往那案幾上重重的拍了一掌,大聲呼喝道:“這不就是疑兵之計嗎?”
王蒼摸著下頜的稀疏胡須,笑道:“沒錯。”
視線往下一瞧,那被拍過的案幾上,幾道裂痕浮現,腦門上浮現幾條黑線。但終究是沒有發作。
“除開百五十騎,剩下能用的還有六七百人之多,再讓塞中會騎馬的也混在隊中,如此,近千人可以詐稱兩千人,甚至說度遼營來了,也不無不可。”
“而日律推演所圖甚大,他不是想要一個小小的武泉塞,而是想劫略整個雲中郡及其周邊郡縣。聽到這話,如果不想做過一場,那就隻有同意,何況,吾等不是備有‘禮物’嗎?”
“如今,我等外無援兵,唯有自救。”
“是非功敗,就看明日了。”
說完這番話,王蒼起身到上首的案幾上端起木碗,碗中的熱湯微涼,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這時,廳外傳來了一陣聒噪的聲音,有一府中小吏急匆匆的來到廳中,焦急的喊道:“眾位大人請速上城頭看看。”
王蒼眉頭一皺,感覺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發生什麽事了?”
“城外的鮮卑人盡起騎軍來到城外了?”
眾人摸不著頭腦,但心中想的是,看來剛剛的這番計策,是白商量了。
“走,去城頭看看。”
王蒼一馬當先,帶著眾人急匆匆的趕往東門。
剛上城頭,隻見城下的騎軍多達幾千之眾,城頭幾百步的地方,十幾騎鮮卑騎兵用長矛舉著些什麽物事,在那裏耀武揚威的做著些滑稽的動作。
眾人雙目微眯,聚精會神的盯著看了許久,劉破奴疑惑的說道:“看那黑乎乎的玩意兒,好像是一顆顆人頭?”
“不用猜了,就是了。”劉康語氣頗為沉重的說道。
因為他負責城中糧草輜重和協調民夫,與周邊縣邑多有來往,那上麵神色猙獰的頭顱其中有幾個他還認識。
分明就是附近武泉、北輿、定襄等幾個縣的縣長、尉、丞之流的人頭!
“但其中未見原陽縣的長吏的人頭,想來是還沒被攻下吧。”劉康自我安慰道。
王蒼看到這些人的慘狀,想起了石城如果被攻破,那自己等人會不會也是這般下場。
伸手摸了摸脖頸,但冰涼的指尖接觸到帶著些溫熱的脖間皮膚,馬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幻視間,仿佛自己和呂布等人的頭顱也被穿在其上,身子不經意間抖了幾下。
這時,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其實主公、諸位不用驚慌,這好像也是個好事兒。”
王蒼頭腦靈活,被這麽一點,馬上就明白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吾計已成了一半。
轉頭往後探去,剛剛說話的正是陳寬,此時他臉上還是那副憨厚近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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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蒼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陳寬所言正是,周邊城邑被攻破,對於雲中不是好事,但對於我們來說,豈不是天大的幸事?如此看來,日律推演必然輕視我等,吾等之計,將成矣。”
眾人臉上掛上笑容,他們有一部分是世代居住在此的軍戶,能保存一家性命,那不是笑容是什麽?
忽然,那些舉著人頭的騎兵停在眾人對麵,一騎頂盔戴胄的雄壯騎兵策馬而來,其身後還跟著一隊全副武裝的從騎。
隻見那騎的甲胄和兜鍪上應該是塗了金粉還是金漆之類的塗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手上動了動,雄俊的八尺健馬馱著他慢慢往前走來,直到城下兩百步才止。
這時,眾人也看清了他的麵貌,這不正是日律推演嗎?
隻見日律推演拔出了腰間鑲滿珠玉的馬刀,刀尖直指王蒼等人的位置,喊道:“雲中半郡已全數攻破,這些人頭你們可認得?”
身後的從騎都是通漢話,從全軍中優中選優出來的大嗓門,照著日律推演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聲音之大,傳到城牆上都感覺清晰可聞。
“王蒼你這漢人小狗還不投降?如果投降的話,到時候給你留個全屍。如果還想頑抗,到時城中雞犬不留。”
“哈哈哈哈。”
大笑了幾聲過後,日律推演沒有等待王蒼這邊的回複,直接打馬轉向,往營壘中趕去。
身後的從騎連連複述三遍,想來是經過授意,喊完後也跟著返身回去。
城上的王蒼臉上笑盈盈的,指著日律推演的背影道:“他那匹馬不錯啊,看著真是雄駿。”
周邊士卒的神色複雜,頻頻看向王蒼所在的位置,但王蒼沒有說話,直接就往城牆下走,因為還要從城中協調人馬,與其在這說些大道理,先把要緊之事先辦好才是正道。
那些舉著長矛的鮮卑騎兵還在耀武揚威,但見無人搭理他們,又聒噪了個把時辰才肯散去。
是夜,待到鼓噪聲停止後,一隊足有上千之眾的騎兵,人銜枚,馬裹蹄,悄悄從打開的西門中往外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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