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一龍 複得一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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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本朝以來,列侯食邑千戶以上者方才可置家丞、庶子一人。千戶以下者,不置家丞,唯一庶子耳。”
“君侯可是欲舉文若為侯府庶子?”
王蒼心中暗自點頭,荀彧之父荀緄的一番話,把漢朝的官製說的是明白透徹。
可荀緄猜錯了,王蒼此來,不是欲令荀彧為侯府庶子回雲中幫自己打理那區區百戶的租戶,而是想請其為幕僚,幫自己謀定天下!
想到這裏,王蒼搖了搖頭,說道:“以二龍先生家的三郎之才,區區庶子不足以展其能,是以吾欲請其為吾幕僚,幫忙參讚軍事。”
“在雲中時,吾曾聞南陽何顒盛讚君家三郎為王佐之器。”
說到這裏,王蒼從案幾後站了起來,怒目道:“可如今的天下,北有鮮卑檀石槐屢寇邊塞,西北有羌亂綿延百年,東北有烏桓橫行州郡,在西南,巴蜀的蠻夷燔燒官府,在東南,又有百越不服教化!”
“可此時的大漢呢?內有朝中奸佞當道,外有黃巾、群盜、流民遍野。加之天災、人禍、大疫、蝗災、水旱時有發生。”
“鏘!”
伴隨著一聲利刃出鞘的聲音,王蒼將腰間用作裝飾的禮劍拔出,狠狠的紮在了地板上,大聲喊道。
“王蒼雖不才,願以手中三尺利劍,匡社稷於倒懸,拯黎庶於水火,還天下一個清平盛世!”
“如今,吾身邊所缺的,正是荀君你這等大才啊!”
說到此處,王蒼目光澄澈的看著荀彧,期待其的回答。
聽完王蒼的一席話,荀彧眼中的冰冷徹底散盡,轉而散出了些許柔光,似乎是被王蒼的誌向給打動,唇角微動,似乎在嚅囁著什麽。
但很快,伴隨著荀緄的一陣咳嗽,荀彧如夢初醒,趕忙幫自家阿翁梳理氣息。
過了幾息,荀緄緩過氣來,略帶歉意的說道:“君侯勿怪,老夫年邁,興許是感染了風寒罷。”
王蒼點了點頭,衝著廳外喊道:“破奴,去吾鞍邊把那錦盒取來。”
伴隨著劉破奴遠遠的應了句,王蒼轉頭說道:“此來匆匆,卻是忘了禮數,空著雙手就上門來了,長者勿怪。”
“嗬,無妨。”
見荀緄擺了擺手,王蒼抱以歉意的笑了笑,將插進地麵的禮劍收回鞘中,然後站在廳中靜靜等待。
沒過多久,劉破奴便抱著一個不大的錦盒敲響了廳門,王蒼雙手接過,將其放在荀緄的案幾上後緩緩打開,然後指著裏麵一根形似幹癟缺水的白蘿卜一般的東西說道。
“幾月前,吾破日律部大帥時,在其帳中發現了此物。最初,士卒們以為這是一顆蘆菔,便沒有在意,可吾年幼時在路過的遊商處識得,此物名為人銜!”
“人銜?”
“正是。”
“那遊商姓張,言其來自於楚地,家中曾有人學醫,還參與過《神農本草經》的編纂,故而知道些藥材的作用及功效。而這人銜,在天下藥材中屬於上等珍品之列!”
“如君家中有老者,切一薄片用來煎服,能延年益壽,滋補元氣。如命在旦夕時,亦切一片含於口中,能吊住其一口氣,以待疾醫來救。”
荀緄目光一凝,眼睛盯著這顆表麵幹枯的人銜就再也離不開分毫。過了幾息,荀緄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微閉雙目,好一陣才舍得睜開。
“阿成,你且過來。”
“唯。”
一直乖巧的站在廳角的荀成來到荀緄近前,但後者又招了招手,荀成會意,將耳朵貼在荀緄的嘴邊。
王蒼離得遠,也不知荀緄說了些什麽,然後就看見荀成轉身往廳外走去,路過王蒼身邊時,還對著王蒼善意的笑了笑。
上首的荀緄似乎從這錦盒中的走了出來,眼睛不複再看,衝著王蒼笑道。
“君侯此物太過貴重,還請收回去,用以自身吧。”
王蒼搖了搖頭,推辭道:“此物既已送出,何有退回一說,況且吾繳獲不少,這物不過是日常帶在身邊以防不測罷了。”
“哦?”
“吾等內地郡國治安尚可,應不類邊地有異族侵擾,君侯還請寬心。”
王蒼不置可否,回道:“潁川郡尚可,可吾從並州一路走來,期間路過的幾個州郡,就與長者口中不同了。”
“用一言來說之,便是:生靈塗炭!”
荀緄那老邁的臉上沒有表情,作為一位年已五旬的老者,他曾在故豫州刺史周景,也就是周瑜的從祖父在任時,被征辟為州從事,後又官至青州濟南國的國相,他見過的天災及亂象,太多太多了!
“君侯誌向遠大,可惜文若已被陰公征辟為郡主簿了。如今陰公乃是文若的舉主,如再投君侯,怕是要惡了陰公。”
對於荀緄的這個回答,王蒼雖早有心理準備,可免不了在臉上浮現出一絲失落。
“荀君王佐之才,兼是一儒雅君子,世人皆愛之。”
說完,王蒼做出一副捶胸頓足狀,口中歎息道:“吾那匹劣馬著實可恨!竟使吾錯過一翩翩君子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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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見王蒼屢屢讚揚自己,臉上亦是浮現出一副一抹少年意氣。加上剛才見王蒼與自家阿翁的交談,對王蒼的態度與評價更上了一層樓。
“君侯此來,雖與文若失之交臂,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
“不知君侯可用過朝食?”
說完,荀緄目中含笑的看著王蒼。期間,還順手把案幾上的錦盒蓋上,轉遞給身後的荀彧,讓其先將這禮物妥善保管。
王蒼剛剛神情激動下,自發的走到廳中,此刻聽到這話,便回到案後回道:“未曾。”
“文若,將府中侍女去準備準備。”
“君侯,如無要事,便在此用過朝食再走吧。”
王蒼作揖道:“長者之命,蒼不敢辭也。”
“家長,我已到族父家中將人請來了。”
“好,快些進來。”
“唯。”
見荀緄笑得神神秘秘的,王蒼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下意識的扭頭往廳門處看去。
隻見荀成和一個年紀大些的青年來到廳中,進來時,這青年不經意間瞥了自己一眼,然後和荀成一起,恭敬的給荀緄行了個禮,然後站在那裏,等待荀緄發話。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荀氏家教極嚴。荀緄作為族長,他沒有發話,這二人就不敢有所動作,皆是神態恭謹異常的站在廳中。
“公達,用過朝食否?”
“未曾。”
“且入座吧。”
“唯。”
這年紀大些的青年應了句,然後坐在了王蒼對麵,也就是左邊上首。而荀成年紀小,荀緄將其打發回了原位。
王蒼目帶思索,想了想,公達,公達?
荀攸?!
荀公達!
說到此處,王蒼眼中射出精光,一掃剛才的失落心情,神采奕奕的看向對麵。
而荀攸安坐在席間,卻沒有與王蒼對視,而是低眉垂目的坐在那裏,好似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來一般。
“公達。”
“從祖父。”
聽到荀緄喊自己,荀攸坐得筆直了些,然後看向上首,靜靜的等待著荀緄這位家長接下來的話語。
“這位貴客想必你也知道身份了,過來的路上,阿成那孺子應該都告訴你吧?”
“都已知曉了。”
“嗯,文若雖已被朝中解禁,可以出仕,而你與你那族父還被禁錮著。如今雲中侯遠道而來,是想從荀氏選一匡扶社稷之才來為其幕僚。”
“我思來想去,族中唯有你最合適,你可知曉是何原因?”
“知曉。”
“好,你雖不能仕官,可雲中侯親自來荀氏請,我思來想去,唯有你最合適。雲中侯以軍功立身,加上其與你年紀相仿,平日裏應不會拘束。”
“加之你與文若不同。文若所好,多是蕭何、曹參之事。而你少孤,自幼在你叔父荀衢家長大,平日裏,荀衢雖對你視若己出,可終究不是親子,故而養成了你這略微有些柔弱孤僻的性子。”
“我素知你平日裏喜好兵法,暢曉軍事,如今與雲中侯一陰一陽,也能兼濟互補。若日後北境有急,朝中興許會用雲中侯領軍前去平叛。你雖沒有官身,亦不能弱了荀氏的名聲!”
“我說的這些,你可聽懂?”
“大人所教,攸不敢忘。大人所言,攸日後定然時刻謹記於心。”
“好!”
荀緄欣慰的笑了笑,對於荀攸的才華,他亦覺得可惜。在與王蒼進行了一番交談過後,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荀攸!
荀攸此時早已弱冠,但因為黨錮,遲遲不能出仕,與其讓他在家治學,不如讓其走出潁川,跟隨這位雲中侯去郡外見識一番天下英豪。
當然,荀緄還有一個擔憂。擔憂荀攸的年紀再大些的話,會像他的叔父荀衢一般,見終身仕官無望後,整日在家飲酒作樂,浪蕩博戲,醉情於那半夢半醒之間。
正好這時,荀彧也領著家中侍女進到廳中。荀彧的手上,還托著一張漆盤,漆盤中,正是他給荀緄準備的朝食。
將朝食放在荀緄麵前的案幾上,荀彧跪坐在案幾旁,準備侍奉老父進食。
一旁的王蒼瞧見荀彧這副相當自然,又不似作偽的動作,心中暗自點頭。兩漢以孝治天下近四百年,發展到民間,這般純孝之舉,已然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中去了。
荀緄沒有用飯,精神略微萎靡,擺了擺手說道:“文若,扶我起來。”
“君侯,我這不服老不行,終究是年紀大了。才說了幾句話,就有些乏了。”
“文若,你和公達陪雲中侯在廳中用飯吧。阿成,扶我到屋中歇息一會兒。”
“唯。”
站在廳角的荀成再次走到廳中,上前將荀緄扶住,然後繞過身後的屏風,自往後院的居所走去。
廳中三人目送荀緄消失在屏風後,荀彧端起荀緄案幾上的餐食來到王蒼下首,然後姿態從容的跪坐下來。其衣袂飄飄路過王蒼身邊時,一股好聞的香味傳入王蒼鼻間,令王蒼不由得微微側目。
這股香味不似後世的那種劣質香精、香水味道,反而是一種清新雅致的清香。雖然荀彧坐在王蒼身邊,使得這股味道愈發濃厚,可王蒼聞在鼻中,反倒是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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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蒼心想:難怪後世都說,荀彧好香,看來應該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了。
好像還聽說有個什麽典故,可王蒼來這裏太久,已然忘卻了許多事,想了許久,可還是沒有記起來。
心中暗自惱火,索性不再去想。扭頭看向荀彧,發現其正在一板一眼用飯,王蒼也沒打擾他,自顧的開始吃了起來。而對麵的荀攸本就話少,亦端端正正的用著飯食。
正所謂,食不言寢不語。
這句話在廳中發揮的是淋漓盡致。
用完飯後,見再待下去也是徒勞,王蒼又深深的看了眼荀彧,然後向其請辭。
與之前初見相比,荀彧現在的態度稍顯熟絡,但熱情中還是夾雜著一絲生疏,客氣的將王蒼與幾位義從送出院外,荀彧便將院門閉上。
高寶、典韋等義從見自家主公要招攬的人沒有招到,反而來了一個年紀大些的,不由得有些疑惑。
典韋低聲問道:“主公,之前咱們不是來見剛才那位荀君嗎?怎麽又來了一位...大荀君呢?”
王蒼有些頭疼的看向典韋,說道:“此事稍後再說。這位荀君亦是王佐之才,勿要在言語上衝撞了荀君!”
“俺曉得了!”
典韋點了點頭,扭頭對著荀攸露了個大笑臉,以為後者沒有聽到剛才自己和主公的對話。
可典韋就算將聲音壓得極低,荀攸還是免不了聽了個全,見典韋笑臉相待,荀攸也隻好回了個笑臉給他。
典韋:?????.
荀攸:?(??????????)?.
這時,王蒼也轉過身來,略帶歉意的和荀攸說道:“荀君,吾麾下這些義從粗鄙,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原諒他們的不周之處。”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無妨,君侯這些義從皆是熊羆之士,有些性格,亦實屬正常。”
之前在廳中時,王蒼隻是粗淺的將荀攸打量了一番,此刻在高懸的暖陽的照耀下,荀攸的樣貌也浮現在王蒼的瞳孔中。
1.禮數:這一點有所遺漏,在東漢,拜訪要提前投名刺。這一點,選擇性的遺忘了。後麵必然不會再遺漏,寫著寫著忽然發現好像忘了這點,深感抱歉。
而在《周禮》中,對於拜訪什麽樣的人,亦有不同的規格。
如潁陰荀氏這種聞名天下的士族,王蒼上門,也要手上提著一隻雉。因為目前荀氏在黨錮期間,其家隻能算士。
在《後漢書·禮儀誌》中:如王蒼這等列侯,在每年正旦的大朝會中,王蒼要手執玉壁。
如是甄厲那般的兩千石及其他的中兩千石,則是抱著一隻羊羔。
如袁敞這般的六百石及千石要拿著一隻大雁。
如梁詡這般四百石以下的中低層官吏則是一隻雉,也就是野雞。
如不是官吏,則不用帶。
可對於上殿給皇帝拜年,你還需要是兩千石及以上的官吏才行。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是手上拿著玉壁的。
而關於玉璧,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
在漢武時期,其發行的白鹿幣,便是在玉璧下麵托著的那一塊皮子。這一小塊白鹿皮,直錢四十萬!也就是漢武帝這種狠人出生在狠時代,放在東漢末,早就給他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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