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道士殺氣騰騰地圍上來時，雷正南突然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作揖："三位仙師且慢！"
    他的聲音不高，卻恰好讓所有人都能聽見："在下鬥膽說句公道話——若在此地火並，隻怕得不償失啊。"
    虎冠道人眯起眼睛："哦？雷大人有何高見？"
    雷正南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語氣謙卑卻條理分明：
    "其一，風靈教雖遭重創，但殘部仍在暗處虎視眈眈。若他們拚死相搏，三位在此難免折損元氣，隻怕......"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那些頑固分子會趁機作亂。"
    鹿須道人手中的銅鈴微微一頓。
    "其二，"雷正南繼續道，"這些人雖殺了道童，但若真要拚命，恐怕也會讓三位付出不小代價。"他看了眼王永年手中的刀，"不如......用江湖規矩解決？"
    羊須道人冷笑："什麽規矩？"
    "三場比試。"雷正南賠著笑，"若他們輸了，交出凶手任憑我們處置；若贏了，三位姑且高抬貴手，放他們離開，也算有個交代。"
    他壓低聲音補充："這樣既保全三位顏麵，又能試探他們的虛實...... "
    三個道士交換了個眼神。虎冠道人突然大笑："好！就依雷大人所言！"
    當三個道士同意比試後，雷正南立刻轉身走向孫先等人，臉上已換了一副誠懇憂慮的神情。
    他刻意站在雙方之間的空地，先向孫先深深一揖，低聲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待孫先點頭同意，他走上樓船靠近後，雷正南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卻很快："世子，潤州原本已被風靈教占據，這三妖道雖然在潤州經營不久，但碼頭埋伏了多少好手誰也不知道，更何況水裏還養著屍傀。"他袖中手指微動， "今日若硬拚，縱使能殺出重圍，隻怕也要折損大半兄弟。 "
    孫先眯起眼睛："雷大人倒是清楚，難道作為一州之主竟無法號令地方麽？"
    雷正南苦笑："下官雖為知州，實為傀儡。這三妖道用邪術控製全城百姓，連我都被種了蠱......"他適時露出腕上一道青痕。
    緊接著他又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塊染血的布條——正是先前被道童"偷供果"栽贓時，士卒衣袖上扯下的布料。
    "這是"腐心砂"。"他指尖搓開布料上沾染的黑色粉末，"沾膚即潰，三個時辰內必死。方才那些道童身上都塗了此物。"
    小九倒吸一口冷氣，急忙檢查士卒手臂，果然發現接觸過道童的皮膚已泛起青斑。
    比試是假，解毒是真。"雷正南聲音更輕，"三場比試至少要兩個時辰，足夠我暗中派人從州衙取來解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正在布置法壇的道士。
    王永年刀尖抵住雷正南咽喉："你為何幫我們？"
    他並未解釋，卻忽然往小九手心塞了枚硬物，是知州的官印："即便輸了，也可拿著這個從西水門走，守將是我的親信。"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魚腥與穀物發酵的混合氣味。虎冠道人一襲杏黃道袍立於高台，虎頭鐧在朝陽下泛著冷光。他環視四周，目光在孫先等人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諸位且看白虎真君顯聖！"
    隨著一聲暴喝，道人手中虎頭鐧重重砸向青石地麵。鐧身麥穗紋路驟然亮起刺目金光，整座碼頭都為之一震。運河平靜的水麵突然沸騰，無數銀鱗鯉魚躍出水麵，在半空中詭異地扭曲變形。魚鱗剝落處，金黃的麥粒簌簌而落，轉眼間就化作一張張圓潤飽滿的麥餅。
    "神跡啊！"
    "仙師保佑！"
    圍觀百姓的驚呼此起彼伏。一個麵黃肌瘦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跪倒在地，幹枯的雙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麥餅。她渾濁的眼中湧出淚水，將麥餅緊緊摟在懷裏，仿佛抱著失而複得的孫兒。
    孫先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場"神跡"。他注意到每張麥餅落地的角度都出奇地一致，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王永年悄悄蹲下身，指尖輕觸地麵，感受到青石磚傳來細微的震動——這地下必有機關。
    "嚐嚐看。"虎冠道人隨手抓起一張麥餅扔向人群，"白虎真君賜下的福澤，包治百病！"
    麥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被一個滿臉膿瘡的乞丐接住。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頓時瞪大眼睛："甜的！比蜜還甜！"轉眼間，他臉上的膿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脫落，露出新生的皮膚。
    這一幕引發更大的騷動。百姓們爭先恐後地撲向滿地麥餅，有人甚至為爭奪一張餅撕打起來。小九注意到，那些吃過麥餅的人，瞳孔都開始泛起不自然的金色。
    "不對勁。"謝芳壓低聲音，銀簪在袖中微微顫動，"那麥餅裏摻了"歡愉散"。"
    向寧鐵扇輕搖，遮住半張臉："不止。你們看他們的牙齒。"
    仔細看去，那些大快朵頤的百姓，齒縫間都滲出淡淡的血絲。麥餅的斷麵在陽光下顯出詭異的晶瑩，像是摻了碎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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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永年突然按住刀柄："地下有東西在動。"
    話音未落，碼頭邊緣的青磚突然塌陷，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十幾個瘦骨嶙峋的身影被鐵鏈鎖在洞中，他們腹部詭異地隆起，肚臍處插著一根竹管。每當虎冠道人揮動鐧身，這些人就會痛苦地抽搐，竹管中便湧出混著血絲的黃色糊狀物。
    "那是...人糧窖？"小九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被囚禁的人形"糧倉"顯然已經神誌不清，他們機械地重複著吞咽動作，嘴角不斷溢出帶著麥粒的泡沫。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個人的牙齒都被生生拔光，取而代之的是打磨過的獸牙。
    虎冠道人似乎察覺到異樣，猛地加重了揮鐧的力度。鐧頭白虎雕像的雙眼突然噴出兩道白煙，瞬間籠罩了整個碼頭。在煙霧掩護下，那幾個暴露的"糧倉"被迅速拖入更深的暗格。
    "障眼法。"孫先冷笑，卻並未點破。他比了個手勢，漕幫眾人會意地保持沉默。
    白煙散去後，道人得意洋洋地捋著胡須："如何？可還有疑問？"
    王永年上前一步，隨手拾起半張掉落的麥餅。在眾人注視下，他緩緩將餅掰開——內裏赫然爬滿了細如發絲的紅色線蟲。這些蟲子一接觸空氣就瘋狂扭動，發出細微的"吱吱"聲。
    "這仙師的餅，"王永年語氣平淡，"倒是別具風味。"
    碼頭上突然一片死寂。正在大快朵頤的百姓們僵在原地，嘴裏的麥餅突然變得難以下咽。虎冠道人臉色驟變，顯然沒料到王永年竟能識破機關，但很快又恢複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凡胎肉眼，豈識仙家珍饈？"他大袖一揮，"這些靈蟲乃白虎真君座下神使，食之可祛百病！"
    說著，他親自抓起一把紅蟲吞下。蟲子在口中爆開的汁液順著嘴角流下，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七彩光澤。這駭人的一幕卻讓不少百姓重拾信心，繼續埋頭大嚼。
    柳土獐銀簪微顫，在孫先耳邊低語："是"傀儡蠱"，吃下後三個時辰就會發作。"
    孫先若有所思地點頭，突然朗聲笑道："仙師神通廣大，孫某佩服！這一試，我們認輸。"
    這個出人意料的表態讓虎冠道人一愣。他狐疑地打量著孫先，似乎在揣測其中是否有詐。但很快，勝利的喜悅衝淡了疑慮，他大笑著退回兩位師弟身旁。
    "明智之舉。"道人得意地捋著胡須，"下一試，可就沒這麽簡單了。"
    待道人走遠，漕幫眾人立即聚攏。小九急道："為何不當場揭穿他？那些百姓..."
    "揭穿又如何？"孫先打斷她，指向碼頭，"你看那些人，會相信我們，還是相信給他們"糧食"的仙師？"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些吃過麥餅的百姓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他們的眼神變得呆滯，嘴角卻掛著詭異的微笑。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的站姿都出奇地一致，像是被無形的線牽著的木偶。
    王永年突然按住刀柄："雷正南在看著我們。"
    果然，高台上的知州大人正端著茶盞，似笑非笑地望向這邊。他的手指在杯沿輕輕敲擊，節奏竟與那些百姓抽搐的嘴角完全同步。
    "他在等。"謝芳冷聲道，"等這些"祥瑞"自己露出獠牙。"
    遠處，鹿須道人手中的銅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脆的聲響。第二場比試，即將開始。
    銅鈴聲穿透運河上的水霧，鹿須道人踏著詭異的步伐走上高台。他身披雪白道袍，袖口繡著細密的鹿紋，每走一步，腰間懸掛的鹿角鈴就發出空靈的脆響。道人枯瘦的手指間撚著一支青翠的草藥，葉片上還沾著晨露。
    "天賜祥瑞，白鹿賜福！"
    隨著一聲清喝，道人從人群中牽出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童。孩子雙眼蒙著髒汙的布條，瘦小的身子不停發抖。鹿須道人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頂，聲音慈祥得像位祖父："小娃娃，今日讓你重見天日。"
    布條解開的瞬間，圍觀百姓發出陣陣驚呼。男童的眼窩裏空空如也，隻有兩個滲著膿血的窟窿。小九不自覺地攥緊衣角，她認出這是她剛剛碰到的城南乞丐幫的"小瞎子"，靠唱蓮花落為生。
    道人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指尖蘸取些許瑩白膏體，輕輕塗抹在男童眼窩周圍。藥膏接觸皮膚的刹那，竟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縷縷白煙。男童疼得渾身痙攣，卻被道人死死按住。
    "忍一忍，"道人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很快就能看見了。"
    鹿角鈴劇烈搖晃，鈴聲越來越急促。男童突然仰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他的眼窩深處，兩團乳白色的菌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糾纏，最終凝結成一對渾濁的"眼球"。
    "睜眼吧。"道人輕聲誘哄。
    男童顫抖著睜開"眼睛"。那對由菌絲組成的眼球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瞳孔卻是詭異的鹿瞳。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突然指著孫先尖叫："你身上有黑氣！要死了！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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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嘩然。鹿須道人得意地捋須微笑："天眼既開，自能見常人所不能見。"
    孫先麵沉如水，他注意到男童的指甲正在變長、變硬，指尖浮現出細密的鱗狀紋路。更可怕的是，圍觀百姓中已有數人跪地叩拜，哀求道人醫治家中病患。
    柳土獐突然上前一步："仙師妙手，可否讓在下細觀這孩子的眼睛？"
    不等道人回應，他已蹲下身，銀簪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冷光。男童突然暴起，菌絲眼球迸裂，數十條白色細絲如箭矢般射向柳土獐麵門！
    "小心！"
    王永年長刀出鞘，刀光織成密網。被斬斷的菌絲落地後仍像蚯蚓般扭動，發出細微的"吱吱"聲。男童趁機掙脫，四肢著地飛快爬向道人，姿勢活像一隻受驚的幼鹿。
    "這就是你的醫術？"孫先冷笑，"把活人變成怪物？"
    道人麵色不變，鹿角鈴輕輕一晃："凡夫俗子，怎識仙家手段？這孩子本就活不過今冬，如今得賜天眼，反是造化。"
    他話音未落，男童突然痛苦地蜷縮起來。他的脊背高高拱起，道袍被撐裂，露出下麵正在生長的白色絨毛。更可怕的是，他的頭骨開始變形，額角凸起兩個小小的鼓包——竟是要生鹿角！
    小九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衝上前，掌心貼在男童額頭。她閉目吟誦著古老的安魂咒，指尖泛起淡淡藍光。男童的異變漸漸停止，但眼中的菌絲卻開始瘋狂生長，很快爬滿了半張臉。
    "沒用的。"道人陰森地笑道，"白鹿祥瑞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柳土獐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將裏麵的粉末灑向男童。粉末接觸菌絲的瞬間，騰起刺鼻的青煙。男童發出淒厲的慘叫，但眼中的菌絲確實在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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