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樓外，喧囂的集市。
    一直凝神感應著樓內波動的九兒，在通神印驟然滾燙、接收到王永年那聲精神厲喝的瞬間，猛地睜開了雙眼！
    “就是現在！”她清叱一聲，懸於掌心的通神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紫光，如同暗夜中升起的紫色驕陽！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衝天而起，撕裂了琴州城上空沉鬱的雨雲，在無夢樓正上方的高空中轟然炸開，化作漫天絢爛的紫霞！
    動手的信號！清晰無誤，照亮全城！
    “動手——！”暗巷中，一直如同雕塑般潛伏的邢鋒，雙眼驟然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那並非憤怒，而是一種積蓄到極致的、冰冷的殺伐意誌！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刀鋒在昏暗的巷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寒芒！
    “按計劃！甲隊！衝樓！乙隊！丙隊！封鎖所有出口！丁隊！預備鐵索網！快——！”他的吼聲如同虎嘯，瞬間點燃了所有埋伏者的戰意！
    “殺——！”震天的怒吼從四麵八方響起！偽裝成販夫走卒的精銳衙役和捕快瞬間撕去偽裝，如同出閘猛虎，刀光劍影，從各個預設的突破口，朝著無夢樓緊閉的大門和側窗悍然撲去！弓弩手占據製高點，淬火的箭矢如飛蝗般射向樓頂簷角那些無聲的青銅鈴鐺！
    轟！轟！轟！
    沉重的撞木狠狠砸在無夢樓那扇吸光的烏木大門上，發出沉悶如雷的巨響！木屑紛飛！與此同時，數個方向的窗戶也被同時撞破，身手矯健的捕快翻滾而入！
    無夢樓內，奢華的幻象在攻擊降臨的瞬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
    偽人侍者臉上永恒的微笑驟然扭曲，變得猙獰可怖！它們的身體開始不自然地膨脹、變形，皮膚下灰霧翻湧，發出非人的、疊加的嘶吼！奢華的桌椅、精致的擺件在混亂中紛紛碎裂、傾倒！甜膩的香氣被濃烈的殺氣和血腥味瞬間衝散！
    然而，真正的戰場，在更深的地下！
    王永年強忍著精神撕裂般的劇痛，星瞳死死鎖定著那條在意識層麵捕捉到的、通往灰霧源核的“路徑”！他不再理會身邊撲來的、形態扭曲的偽人，身影如一道疾電，憑借著星瞳對空間的獨特感知和對那條“路徑”的鎖定，在混亂的樓內左衝右突，精準地避開偽人的攔截，朝著通往地下的隱秘入口疾馳而去！
    “就是現在！”角落裏的向寧眼中精光爆射！竹簡驟然光華大放，無數玄奧的符文噴薄而出，瞬間定住了周圍數名偽人的動作！他身形如電，也直撲向之前探查到的、通往地下的隱秘入口！
    “楚狂！走！”向寧厲喝。
    一直緊張觀望的楚狂，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瘋狂光芒！他猛地掀翻了麵前堆滿珍饈的桌子，油湯酒水潑灑一地！
    “老子不吃了！！”他嘶吼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毫不猶豫地吹燃，猛地擲向那華美的錦緞帷幕！“燒了這鬼地方！記住老子！老子叫楚狂！”
    火焰“騰”地竄起！楚狂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狂笑，義無反顧地跟在向寧身後，衝向那幽深的地道入口！他要用自己的命，為向寧開路，也為讓世人記住，曾經有一個叫楚狂的敗家子，在最後做了件對的事！
    地道狹窄幽深，彌漫著比樓內濃鬱百倍的甜膩腐臭和無數靈魂悲鳴的嘈雜低語。向寧的竹簡在前方開路，符文所過之處，試圖阻攔的灰影觸手紛紛潰散。楚狂揮舞著點燃的桌椅腿，狀若瘋魔，用血肉之軀抵擋著從牆壁、地麵不斷滲出的粘稠灰影。
    “攔住他們！”掌櫃——或者說，此刻已顯露出部分灰霧本相、身體扭曲拉長的偽人頭目，發出尖銳刺耳的疊加咆哮。數道灰影以超越常理的速度撲向王永年，灰霧凝聚的利爪帶著蝕骨的寒意！
    “滾開！”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邢鋒魁梧的身影如同戰神般破開混亂的人群，手中長刀化作一片雪亮的刀輪，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意誌，狠狠劈向追擊王永年的偽人！他的刀法大開大合，剛猛無儔，更帶著一股對非人存在的、源自本能的強烈排斥與殺意！失去嗅覺的他，對偽人散發的那扭曲的灰霧氣息毫無感知負擔，反而更能專注於那非人存在的“形”與“動”！刀光過處，偽人凝聚的灰霧利爪竟被硬生生斬斷、潰散！
    “走！”邢鋒為王永年劈開一條血路，眼神交匯，無需多言。
    王永年點頭，身影毫不停留，如同遊魚般鑽入一條被撞破的、通往地下的暗門甬道！
    巨大的灰霧之塔感應到地麵的入侵，劇烈地蠕動起來！塔身表麵那億萬張痛苦的人臉扭曲咆哮，無聲的哀嚎匯成實質的精神衝擊波，如同海嘯般席卷整個地下空間！無數懸浮的灰繭隨之瘋狂震顫，繭中的人形輪廓發出更加淒厲的抽搐！
    “動手！破繭！”緊隨王永年衝入地下的，是九兒和向寧！九兒通神印光芒萬丈，白澤的虛影前所未有的凝實，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額間第三隻眼射出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狠狠轟向最近的一片灰繭群！紫光所及，灰霧如雪消融，數個灰繭應聲破裂！裏麵蜷縮的人影滾落出來，大多昏迷不醒，但身上縈繞的死寂灰氣明顯淡薄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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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寧則麵色凝重，雙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結印，口中誦念著艱澀古老的咒文。他麵前懸浮的竹簡嘩啦啦瘋狂翻動，上麵每一個血字都仿佛活了過來，化作一道道赤紅色的流光，如同鎖鏈般射向灰霧之塔！這些文字鎖鏈並非攻擊，而是帶著強烈的“記錄”與“解析”之力，試圖幹擾、解析灰霧之塔的運行規則！
    “喚醒他們！念！大聲念出來！”九兒的聲音穿透混亂的精神衝擊，對著隨後衝進來的精銳捕快和衙役們嘶喊！
    這些被挑選出來的漢子，都是意誌堅定、家中或有親人遭難、或親身經曆過偽人恐怖之人！他們強忍著靈魂被撕扯般的痛苦和眼前無數痛苦人臉的視覺衝擊，按照之前的演練，雙目赤紅，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吼出那些被反複叮囑的話語
    “阿囡！爹給你買了新糖人！回家吃啊——！”
    “柱子！你娘給你納了雙新鞋！快回來試試——！”
    “翠兒！後院的桃花開了！你最喜歡的那棵——！”
    “狗剩！你贏的蟈蟈王還在罐子裏叫呢——！”
    這些話語，是平凡生活的碎片，是親人間最樸素的牽掛，是偽人竊取了記憶卻永遠無法真正理解、更無法模擬的、屬於人類最本真的情感烙印！它們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發了劇烈的反應！
    那些被九兒破開的灰繭中，昏迷的人影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他們被封存的、被灰霧壓製的情感記憶，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幹柴，猛烈地燃燒、複蘇！痛苦的呻吟、迷茫的囈語、最終化為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呼喊“爹……娘……家……”
    更可怕的是，這強烈而純粹的人類情感洪流，如同無形的利刃，狠狠刺入了灰霧之塔！塔身表麵，那些由被剝離、扭曲的靈魂碎片形成的痛苦人臉，在聽到這些呼喚的瞬間，表情出現了劇烈的變化！痛苦中摻雜了茫然，麻木中流露出一絲掙紮！億萬張麵孔的同步率被打亂，整個灰霧之塔的蠕動瞬間變得紊亂、遲滯！塔身甚至出現了局部的、細微的崩解！
    “有效！繼續！”邢鋒也衝了下來，看到這一幕，精神大振！他帶來的另一隊精銳，立刻按照計劃，甩出早已準備好的、浸染了黑狗血和朱砂、刻滿鎮邪符文的特製鐵索大網，試圖罩向那變得不穩定的灰霧之塔！
    而此刻，王永年已憑借著星瞳鎖定的“路徑”，如同鬼魅般穿過了混亂的地下空間，無視了那些試圖攔截他的灰霧人形攤主（它們此刻也因情感衝擊而變得遲滯、混亂），直撲灰霧之塔最底部！
    那裏，灰霧最為濃稠，幾乎凝成實質的鉛塊。在塔基的核心位置，一個由最純粹、最粘稠的灰霧構成的巨大“心髒”正在緩慢而沉重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釋放出海量的灰霧，同時吸收著整個空間被剝離、轉化而來的六根之力。心髒表麵，無數細小的灰絲延伸出去，連接著塔身上的人臉和上方的灰繭。
    這就是源核！偽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它們吞噬轉化人類存在的終極熔爐！
    王永年停在心髒前，星瞳運轉到極致，銀灰色的光芒幾乎要燃燒起來！他能看到，在這顆巨大的灰霧心髒最核心處，蜷縮著一個……極其微小、近乎透明、形態不斷扭曲變幻的嬰兒般的輪廓！它散發著冰冷、貪婪、卻又帶著一絲原始懵懂的恐怖氣息！這就是偽人的“意識核心”？一個竊取了人類存在形式，卻以吞噬人類為生的可怖“幼體”？
    而此刻，這顆灰霧心髒正因為外界強烈的人類情感衝擊而劇烈震顫著，搏動變得紊亂，核心處那個“嬰兒”輪廓也顯露出痛苦和憤怒的扭曲表情。
    時機！就是現在！
    王永年深吸一口氣，壓下精神撕裂的劇痛和星瞳超負荷運轉帶來的灼熱。他緩緩抬起雙手，並非結印，而是將自身那剛剛經曆了偽人“意根”交易、此刻正燃燒著最純粹毀滅執念的意誌，混合著星瞳窺破虛妄的本源力量，化作兩道無形的、卻足以撕裂靈魂的利刃！
    “以吾之意，為焚盡爾等的薪柴！”
    “以吾之眼，為洞穿虛妄的裁決！”
    “偽人之‘源’……散——！”
    兩道凝聚了王永年全部意誌與星力的無形之刃，狠狠刺入了那顆搏動紊亂的灰霧心髒！目標直指核心處那個扭曲的“嬰兒”！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沉悶的、仿佛戳破了巨大膿包的聲響。灰霧心髒猛地一縮，隨即劇烈地膨脹、扭曲！核心處那嬰兒的輪廓發出無聲的、卻讓整個空間所有靈魂都感到撕裂般的尖嘯！無數道細密的、銀灰色的裂紋，以被刺中的點為中心，瞬間蔓延至整顆巨大的灰霧心髒！
    整個地下空間，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是山崩海嘯般的連鎖反應！
    終於，他們衝到了盡頭！
    那灰霧心髒核心處蜷縮的嬰兒輪廓，在星瞳的無形利刃刺入的瞬間，並非發出預料中的湮滅尖嘯，而是猛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渾濁、蒼老，充滿了錯愕與難以言喻的驚惶，如同兩潭積滿淤泥的古井，瞬間擊碎了王永年心中所有關於“外神幼體”的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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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眼神……太熟悉了！一種塵封於青蓮縣舊案卷宗裏的、帶著市儈與狡獪的油膩感撲麵而來！
    “戴……錦？！”王永年失聲驚呼，星瞳的光芒都為之搖曳！那個在青蓮縣“金牌失竊案”中，作為當鋪朝奉，收了賊贓又做偽證，最後在抓捕前夕卷款潛逃，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戴朝奉！
    “王……王捕快？！”嬰兒形態的戴錦（或者說，他的意識核心）發出的並非嬰兒啼哭，而是一種混合了無數雜音、卻依舊能辨出他本人那油滑腔調的扭曲驚叫！這聲音直接在王永年的意識海中炸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你……你怎麽找到這裏的？！不可能！這裏是……是神賜之地！”
    “神賜？”王永年怒極反笑，星瞳死死鎖定著那張在灰霧中痛苦扭曲、卻分明帶著戴錦特征的嬰兒麵孔，“竊據人身，典當六根，聚斂灰霧，滋養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這就是你的‘神賜’？！”
    “不！你懂什麽！”戴錦的意識在灰霧核心中瘋狂掙紮，那張嬰兒臉因激動和恐懼而劇烈變形，“我逃回琴州……身無分文，還被仇家追殺！是‘影’大人……不，是神跡！那團從天而降的灰霧……它選中了我！它給了我力量！給了我……重生的機會！”他的聲音裏混雜著一種病態的狂熱和深深的恐懼，“我隻能……隻能按照它留下的‘規矩’來！像經營當鋪一樣！收‘貨’，放‘貨’，公平交易！是那些蠢貨自己貪心！是他們自願簽的契！我隻是……我隻是按規矩辦事！就像在青蓮縣當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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