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支祁那龐大的身軀，此刻顯得異常黯淡。他周身那融合了山水的藍黃雙色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方才強行催動北邙山水之力幹擾月神攻擊，又硬撼了月輝反震，對他這剛剛融合、本就殘破的本源造成了難以想象的重創。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由能量構成、此刻卻顯得虛幻不定的巨手，又望向那湮滅一切的深坑，深邃的眼眸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震撼，有後怕，有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有一抹難以言喻的…悲涼。他龐大的身影在風中微微晃動，仿佛隨時會隨風消散。
    “宗主…月神…失敗了？”一個微弱、帶著無盡驚恐的聲音響起。是被無支祁一掌震飛、重傷昏迷在角落的亢金龍，此刻悠悠轉醒。他看著空無一物的祭壇原址，看著那巨大的深坑，感受著徹底消失的月神氣息和青銅門波動，臉上充滿了茫然與絕望。
    “他…用自己…和那晶石…封印了門戶…湮滅了月神的肢體…”無支祁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沙啞，“代價…是他的…存在。”
    “王大哥…”小九仿佛沒聽到任何聲音，她猛地轉身，那雙空洞的眼眸死死盯住向寧懷中的孩子遺體，又猛地看向那巨大的深坑，一種近乎癲狂的執念在她眼中燃燒起來！“不！不可能！王大哥那麽強！他不會死的！他一定還在下麵！他一定還活著！隻是被埋住了！挖！快挖出來！！”
    她如同瘋魔了一般，不顧身上的傷痛，撲到坑洞邊緣，用那雙早已鮮血淋漓、指甲翻裂的手，瘋狂地扒拉著坑邊滾燙的碎石和琉璃化的土壤！堅硬的碎石劃破她的手掌，灼熱的琉璃燙焦她的皮肉，她卻渾然不覺，隻是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挖掘著！
    “小九！停下！！”向寧悲呼，想要上前阻止。
    “讓他挖！”一個清冷而疲憊的聲音傳來。是趙靈！她帶著蘇婉和殘餘的沙狼騎，終於突破了外圍的阻礙，登上了已成廢墟的峰頂。她清麗的臉上沾著血跡和塵土，眼神卻異常冷靜，隻是那冷靜深處，壓抑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她看著狀若瘋魔的小九，又望向那巨大的深坑，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朱邪少帥！讓你的人！立刻！挖掘！”
    朱邪鴉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悲痛與肅穆。他重重點頭，沒有一句廢話，猛地轉身，對著身後同樣傷痕累累、卻眼神堅毅的沙狼騎精銳嘶聲怒吼“沙狼騎！卸甲！棄刀！用手！給我挖！！挖地三尺！也要把王大哥…找出來！！”
    “是！！”震天的怒吼帶著悲愴的決絕！數十名彪悍的沙狼騎勇士，毫不猶豫地拋下彎刀，卸下皮甲，如同最原始的礦工，撲向那巨大的深坑邊緣！他們用布滿老繭、甚至帶著傷口的雙手，加入了小九那徒勞而瘋狂的挖掘！
    一時間，葬月峰頂，隻剩下沉悶的挖掘聲、粗重的喘息聲、以及碎石滾落的嘩啦聲。沙狼騎的漢子們沉默著，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一寸寸地向下挖掘。滾燙的琉璃化土壤灼傷了他們的手掌，鋒利的碎石劃破了他們的手臂，汗水混合著泥土和血水從他們古銅色的臉上滑落，但他們無人退縮，無人停歇！
    小九更是如同不知疼痛的傀儡，雙手早已血肉模糊，卻依舊機械地扒拉著泥土。她的眼中沒有淚水，隻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著最後希望的火焰。向寧默默地將孩子的遺體小心地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岩石上，脫下染血的外袍輕輕蓋上，也加入了挖掘的隊伍。趙靈和蘇婉站在坑邊，蘇婉調配著藥物，救治著傷員，趙靈則緊抿著嘴唇，星眸（她並非星官，但眼神銳利如星）死死盯著挖掘的進度，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
    無支祁龐大的身影緩緩後退，退到了峰頂的邊緣。他周身的藍黃光芒越發黯淡，身影也變得更加虛幻。他望著那瘋狂挖掘的人群，望著那巨大的深坑，又望向蒼穹之上漸漸散去的陰雲和重新顯露的、清冷的真實月光，發出一聲悠長而複雜的歎息，最終，那龐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山影般，緩緩消散在風中。他耗盡了最後的力量，此界，已無他容身之處。
    時間，在無聲而沉重的挖掘中流逝。
    一天…
    兩天…
    三天…
    巨大的深坑被向下挖掘了數十丈！坑底那七彩的琉璃狀物質早已被挖穿，露出了下方被高溫熔融後又冷卻的、堅硬如鐵的黑色岩層。沙狼騎的勇士們輪番上陣，雙手鮮血淋漓，指甲脫落，卻依然沒有停下。朱邪鴉年輕的臉龐上滿是疲憊和沙塵，嘴唇幹裂，眼神卻依舊執著。
    小九已經徹底脫力，被向寧強行抱離了坑邊。她蜷縮在蓋著孩子遺體的岩石旁，雙手裹著蘇婉緊急處理的厚厚繃帶，卻依舊滲透出殷紅的血跡。她的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巨大的深坑，望著那些仍在拚命挖掘的沙狼騎身影，幹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還在呼喚著那個名字。
    第三天的黃昏。
    夕陽如血，將巨大的深坑和周圍疲憊不堪的人群染上一層悲壯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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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坑底，最後一塊被敲碎的堅硬黑岩被清理出來。下麵，是更加古老、更加堅實的山體基岩。沒有通道，沒有暗室，沒有遺骸，甚至…沒有一絲屬於王永年的衣物碎片或者隨身物品。
    他…連同那月魄神晶碎片，仿佛真的被那湮滅一切的光芒，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
    朱邪鴉站在坑底，沾滿泥土和血跡的雙手無力地垂下。他抬起頭，望向坑邊。趙靈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清淚無聲滑落。蘇婉別過頭，不忍再看。向寧抱著已然昏睡過去卻仍在夢中抽搐的小九，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沙狼騎的勇士們停下了動作，他們互相攙扶著站在坑底，仰望著那血色殘陽下的巨大坑口，如同站在一座為英雄挖掘的、巨大而絕望的墳墓前。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籠罩了整個葬月峰頂。
    沒有歡呼勝利的喜悅。
    隻有犧牲的沉重。
    和…英雄屍骨無存的悲愴。
    王永年，這位以生命為代價，封印了青銅門戶，湮滅了月神肢體，挽救了此界的星官，最終…消失在了他自己創造的毀滅之光中，如同從未存在過。
    隻有那巨大的深坑，如同大地的傷疤，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發生過的、那場驚心動魄的最終決戰，以及…一個父親的絕望與守護。血色殘陽下，小九那裹著染血繃帶的手，依舊無意識地朝著深坑的方向，徒勞地伸著。
    血色殘陽凝固在葬月峰頂的巨大深坑之上，仿佛一塊永不愈合的傷疤。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近乎自虐般的挖掘，最終隻換來了更深重的絕望。王永年，連同那半塊月魄神晶碎片，如同被那湮滅一切的歸墟之光徹底從存在層麵抹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隻有坑底幾片扭曲焦黑的金屬碎片，被小九如同至寶般死死攥在染血的繃帶中，是那場最終犧牲唯一的、冰冷的證明。
    希望，在深坑的盡頭徹底熄滅。
    朱邪鴉帶領著雙手血肉模糊、眼神疲憊卻依舊堅毅的沙狼騎勇士們，沉默地清理著挖掘工具。年輕少帥的臉龐上褪去了往日的銳氣，多了幾分沉重與滄桑。他走到深坑邊緣，最後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他敬重兄長的虛無之地，彎腰，從滾燙的琉璃化土壤邊緣，用力掰下一塊邊緣鋒利、閃爍著七彩光澤的堅硬碎片——那是青銅巨門被湮滅時殘留的、被高溫熔融又冷卻的遺跡。
    “王大哥…”朱邪鴉低聲呢喃，將這塊沉重的碎片緊緊握在掌心，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力量。“沙族…永遠不會忘記你的犧牲。你的仇…沙狼騎記下了！若風靈月影宗餘孽再起…沙族的彎刀…必飲其血！”他猛地轉身，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沙狼騎！集結！護送…王大哥的遺物…回家！”
    沒有激昂的口號，隻有沉重的應諾。沙狼騎的漢子們迅速整隊，帶著疲憊的身軀和沉痛的心，護衛著他們的少帥，以及那塊象征著犧牲與複仇的青銅門碎片，如同黑色的洪流，沿著來時的路，沉默地踏上了返回西北沙族部落的歸途。馬蹄踏過焦土，揚起滾滾煙塵，背影在血色夕陽下拉得老長，寫滿了悲愴與未盡的使命。
    孫先站在另一側坑邊。他左臂的傷處依舊隱隱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他失去了並肩作戰的兄長，失去了如同長輩般的李立村長和望月穀的鄉親，甚至連最後一絲救回王大哥的希望也破滅了。他彎腰，同樣拾起一塊巴掌大小、觸手冰涼、布滿玄奧扭曲紋路的青銅門碎片。這碎片入手沉重，帶著一種亙古的蒼涼。
    “王大哥…向寧兄弟…”孫先的聲音幹澀沙啞，他看向身邊沉默佇立的向寧，“東昌府…不能亂。蘇沐雖死，風靈月影宗餘孽猶存，百廢待興…我需要你。”
    向寧的目光從深坑中收回，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眸深處，是無盡的悲涼，卻也沉澱下一種磐石般的堅定。他看了一眼被趙靈和蘇婉小心收斂、安放在簡易棺槨中的孩子遺體，又看向孫先手中那塊沉重的碎片，緩緩點頭，聲音低沉卻有力“侯爺放心。向寧…願效犬馬之勞。王兄未盡之事…東昌府的太平…我與你…一同擔起。”他知道，留在這裏，治理好王永年曾守護的土地，讓生者不再受戰亂流離之苦，或許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趙靈靜靜地站在稍遠的地方，一襲素衣，纖塵不染，卻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空茫。她失去了太多。精心布局的棋局，最終以最慘烈的方式收場；寄予厚望的孩子，成了冰冷棺槨中毫無生息的軀體；那個手握“鑰匙”、攪動風雲的星官王永年，更是屍骨無存。她走到深坑旁，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拾取大塊的碎片，而是俯身，從焦黑的土壤中，撚起一小塊指甲蓋大小、邊緣光滑如鏡、仿佛被極致力量打磨過的青銅碎屑。它太小，太不起眼，卻異常純粹，在夕陽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她的目光，越過巨大的深坑，落在了蜷縮在岩石旁、如同失去靈魂般的小九身上。小九依舊緊緊攥著那幾片焦黑的金屬碎片和斷裂的竹哨，染血的繃帶刺目驚心，空洞的眼神望著虛空，仿佛整個世界都已離她而去。
    趙靈緩步走了過去，素白的裙裾拂過焦土。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小九身邊，一同望著那吞噬一切的深坑。晚風吹起兩人的發絲，帶著北邙山初秋的涼意和揮之不去的焦糊血腥氣。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夕陽沉入山脊，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深沉的暮色籠罩了葬月峰頂。巨大的深坑如同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隱沒在黑暗中。
    “他…最後…喊的是‘孩子’…”趙靈的聲音很輕，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偽裝的疲憊與脆弱。這不是那個算無遺策、冰冷如霜的趙姑娘，隻是一個同樣失去了至親、心被掏空的女人。
    小九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眸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無聲地從她幹涸的眼眶中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臉頰，滴落在染血的繃帶上。她沒有嚎啕，隻是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溢出，如同受傷小獸的悲鳴。
    趙靈伸出手，沒有去碰小九，隻是輕輕放在了那具覆蓋著王永年外袍碎片的、小小的棺槨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木板傳來，凍徹心扉。
    “我的孩子…也沒了…”趙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們都…失去了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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