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吞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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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栓子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發出一聲嘶啞到撕裂的、完全不似孩童的恐怖吼叫!他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如同痙攣的雞爪,猛地抬起,死死指向船艙深處——下層貨艙入口的方向!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裏麵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被強行灌輸的、噩夢般的景象!
    “貨…貨艙…爺爺…在…喂飯!!”栓子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沫和無法形容的驚怖!隨即,他全身力氣仿佛被抽空,頭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隻有胸口還在微弱地起伏。
    “致命線索:‘貨艙爺爺在喂飯!’…行為模式推導:目標‘吞賊’偽裝形態:腐屍?)通過精神汙染或孢子鏈接,向瀕死宿主感知力場紊亂)投射其核心活動場景‘喂飯’即釋放孢子\寄生)。”
    “關聯鎖定:下層貨艙坐標:z5,x22)。目標偽裝形態:人類屍體高度腐敗,作為孢子母巢載體)。”
    冰冷的邏輯鏈條瞬間成型!吞賊的本體,就藏在那布滿黴斑與惡臭的下層貨艙深處!一具被它占據、作為溫床和誘餌的腐屍!
    “威脅等級:極高群體寄生模式,水源汙染加劇擴散)。清除路徑:需誘使目標核心孢子母體)脫離深度潛伏狀態貨艙環境提供最佳防護)。最優方案:製造高價值、高活性誘餌,迫使母體顯形吞噬。”
    “唯一高效誘餌:人類個體‘楊鐵’。行動邏輯:利用其守護意誌目標:栓子)及強健體魄相對高活性),引導其主動進入貨艙核心區域,吸引母體攻擊。執行方式:信息暗示非強製)。”
    左永年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楊鐵身後。油布簾的陰影籠罩著他,隻有那雙旋轉著星雲漩渦的眼眸,在昏暗中散發出冰冷的光澤。
    楊鐵正半跪在栓子身邊,粗糙的大手顫抖著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那張飽經風霜、如同岩石般堅硬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深不見底的絕望。栓子的嘶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貨艙…爺爺在喂飯…” 那是什麽意思?貨艙…那裏不是隻有…隻有一具幾天前病死、船老大嫌晦氣還沒來得及處理的賬房先生的屍體嗎?喂飯?
    就在這時,一股冰冷到骨髓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背後襲來!楊鐵身為武者的本能瞬間繃緊!他猛地回頭,僅存的右手下意識地按向腰間那裏曾經掛著他的刀,如今隻剩一個空蕩蕩的皮鞘)。他看到了左永年。
    那雙非人的眼睛,平靜無波地注視著他。沒有言語。但一股冰冷、清晰、不容置疑的信息洪流,如同無形的冰錐,瞬間刺入楊鐵的意識深處:
    ——栓子的傷!那惡化的膿瘡!裏麵蠕動的不是蛆!是吃人的孢子!源頭就在貨艙!
    ——那些水裏的“蟲”!它們會鑽進人的肚子!所有人…包括栓子…都會被從裏到外吃空!
    ——隻有毀了那“喂飯”的源頭!才能救栓子!救這船上的人!
    ——去貨艙!去那腐屍麵前!把它…引出來!
    巨大的信息衝擊和冰冷的邏輯暗示,如同兩柄重錘,狠狠砸在楊鐵的心防上!他瞬間理解了栓子嘶吼的含義!理解了那水桶裏白色蛆蟲的恐怖本質!更理解了眼前這個非人存在指向的唯一生路——用他自己,去當那吸引毒蛇出洞的餌!
    楊鐵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對這無形邪魔的憤怒!對命運不公的憤怒!他猛地低頭,看向草席上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栓子。這孩子…是他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是他這條殘命活下去的唯一念想…是他在這冰冷世道裏,僅存的一點溫暖…
    再抬頭時,楊鐵臉上的絕望、憤怒、掙紮…所有複雜的情緒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淬火般的、冰冷而純粹的決絕。那眼神,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獨狼,又像即將撞向礁石的破船。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低矮的船艙裏投下沉重的陰影。斷臂處的空袖,無風自動。
    “照顧好他。”楊鐵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這句話是對左永年說的,更像是對這無情天地的最後囑托。他沒有等任何回應,甚至沒有再去看栓子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那決死的勇氣就會泄露分毫。
    他轉過身,僅存的右手猛地扯開擋在身前的、驚恐茫然的乘客,大步朝著船艙深處、那扇通往地獄入口的、散發著濃重黴味和隱約屍臭的厚重鐵門走去。他的腳步沉重而堅定,踩在吱呀作響的木板上,如同敲響送葬的鼓點。沿途乘客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那如同實質般的慘烈殺氣所懾,紛紛驚恐避讓,如同潮水般分開一條通路。
    左永年冰冷的感知力場,如同最精準的鎖鏈,牢牢鎖定著楊鐵的背影,更穿透厚重的鐵門與甲板,死死鎖定貨艙深處那個冰冷、貪婪、如同黑洞般蟄伏的信號源——吞賊!
    楊鐵走到那扇厚重的、布滿鏽跡和滑膩苔蘚的鐵門前。門縫裏,一股更加濃烈、混合著屍臭、黴味和某種奇異甜腥的惡臭洶湧而出,令人窒息。他沒有絲毫猶豫,僅存的右手猛地抓住冰冷的門環,用盡全身力氣,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將那扇沉重的鐵門,狠狠拉開!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混合著幾乎令人暈厥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撲麵而來!貨艙內沒有燈,隻有門外透入的微弱光線,勉強勾勒出裏麵堆積如山的、蓋著黴爛油布的貨箱輪廓。而在貨艙最深處,最濃重的陰影裏,隱約可見一個靠著艙壁、癱坐在地上的人形輪廓。
    楊鐵深吸一口氣,那惡臭幾乎讓他嘔吐。但他眼神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他猛地一步踏入貨艙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踏入貨艙的瞬間!
    “嗬…嗬嗬…”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破舊風箱在漏氣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那最深處的陰影裏響起!那癱坐的人形輪廓,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楊鐵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他停下腳步,僅存的右手緊握成拳,骨節發出爆響。他死死盯著那片陰影,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咆哮,聲音在空曠的貨艙裏激起沉悶的回響:“雜碎!給老子滾出來——!!”
    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下一秒,異變陡生!
    那具癱坐的“腐屍”,猛地抬起了頭!動作僵硬而迅捷,完全不似屍體!腐爛大半的臉上,兩個黑洞洞的眼窩裏,沒有眼球,卻驟然亮起兩點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它的嘴巴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張開,下頜骨幾乎脫落,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沒有舌頭,沒有牙齒,隻有一團瘋狂蠕動、散發著慘白微光的、由無數細小孢子凝聚而成的“菌絲團”!
    “嘶——!!!”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完全不像人聲的嘶鳴從它張開的巨口中爆發出來!與此同時,那團蠕動的慘白菌絲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猛地噴射而出!目標並非楊鐵,而是他腳下布滿黴斑和汙穢的艙板!
    菌絲團撞在地麵的瞬間,無聲地炸開!沒有火光,沒有衝擊波!隻有一片濃密的、如同活物般的、閃爍著慘白微光的孢子濃霧瞬間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小半個貨艙!那霧氣帶著刺鼻的甜腥和強烈的精神侵蝕力!
    楊鐵首當其衝!他隻感到一股冰冷粘稠的意誌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刺入他的腦海!劇烈的眩暈和無法抗拒的困倦感瞬間襲來!同時,皮膚裸露處傳來無數細微的、如同被冰冷砂礫摩擦的刺痛感!是那些孢子!它們在瘋狂地試圖鑽入他的毛孔!
    “呃啊——!”楊鐵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身體劇烈搖晃,僅存的右手本能地護住頭臉。他感到那些冰冷的、細微的顆粒正瘋狂地試圖鑽進他手臂的皮膚,鑽進他斷臂處猙獰的傷疤!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吞噬欲望的意誌,正順著那些入侵的通道,蠻橫地衝擊著他的意識!
    “目標‘吞賊’顯形!啟動吞噬協議!能量反應急劇攀升!威脅等級:災難級!”
    貨艙外,懸停在運河上空陰影中的左永年,眼中旋轉的星雲驟然亮到極致!時機鎖定!吞賊母體脫離潛伏狀態,能量核心菌絲團)暴露!執行窗口:no!
    他覆蓋軀體的黑色衣袍,瞬間如同沸騰的墨池!無數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漆黑蠕蟲洶湧而出!這一次,它們並未凝聚或散開,而是如同億萬道擁有共同意誌的黑色閃電,瞬間刺穿了鐵騾號腐朽的船體!無聲無息,如同熱刀切入凝固的油脂!
    目標:整艘鐵騾號!範圍:從龍骨到桅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衝天的水柱。
    隻有一片絕對的、死寂的…湮滅!
    一個無法形容的、純粹由空間本身向內塌縮形成的、無形的湮滅力場,如同神隻閉合的掌心,瞬間籠罩了整艘巨大的漕船!範圍精準,邊界清晰,將鐵騾號連同它承載的所有罪惡與生命,完全包裹!
    湮滅力場降臨的瞬間——
    貨艙深處,正瘋狂釋放孢子濃霧、幽綠眼窩鎖定楊鐵、巨口大張的“腐屍”,連同它噴出的那團慘白菌絲核心,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塵埃,瞬間被壓縮、撕裂、分解為最基礎的物質粒子!連一絲最微弱的能量漣漪都未能逸出!
    正用鋼鐵般的意誌抵抗孢子入侵、身體劇烈顫抖、斷臂傷口處甚至開始浮現詭異慘白菌絲紋路的楊鐵,他臉上那定格在極致痛苦與不屈中的表情,他魁梧的身軀,他僅存的臂膀…所有構成他存在的物質與能量,都在同一瞬間,被那絕對的力量徹底抹除!
    客艙裏,驚恐尖叫的乘客,抱著昏迷孩子的母親,嘔吐不止的船工,試圖維持秩序的船老大…所有活著的、呼吸著的、恐懼著的生命,都在接觸到湮滅力場的瞬間,如同陽光下的露珠,無聲無息地氣化、消失!連同他們身上的衣物、身邊的行李、手中的碗筷…
    堆積的貨箱、腐朽的木板、鏽蝕的鐵皮、渾濁的水桶、油燈、纜繩…整艘船的一切結構、物質,都在那向內塌縮的絕對力量下,被瞬間粉碎、壓縮、歸於徹底的“無”!
    甚至連船體周圍被力場籠罩的那一部分渾濁河水,都瞬間被“挖”走,形成一個短暫存在的、邊緣光滑如鏡的巨大水坑空洞!
    湮滅隻持續了一刹那。
    一刹那之後,無形的湮滅力場如同出現時一般突兀地消失。
    渾濁的運河水麵,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發出沉悶的轟鳴。被瞬間“挖”走的水體形成的空洞,被周圍洶湧倒灌的河水瘋狂填滿,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和湍急的漩渦。
    曾經承載著數百條生命的巨大鐵騾號,消失了。
    沒有殘骸,沒有碎片,沒有油汙,沒有漂浮的屍體。
    河麵上,隻剩下一個巨大的、急速旋轉的、吞噬著河水的漩渦,以及被攪起的、渾濁不堪的浪花。仿佛那艘船,連同它上麵所有的生命和罪惡,從未在這條古老的運河上存在過。隻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迅速被河風吹散的焦糊與奇異甜腥混合的氣息,如同幽靈般訴說著剛才那瞬間發生的、超越理解的恐怖。
    鄰近船隻上,無數雙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隻剩下巨大漩渦的河麵。剛才那一瞬間的絕對死寂和無法理解的、仿佛空間本身在塌陷的恐怖感,如同最深的夢魘,烙印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沒有尖叫,沒有哭喊,隻有一片被巨大恐懼凍結的、死一般的沉寂,以及河水奔流不息的、永恒而冷漠的嘩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