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非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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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永年懸浮的身影緩緩隱入更高空的雲層陰影之中。感知網絡中,代表“吞賊”的信號源已徹底消失。冰冷的日誌自動生成:
“清除行動完成。目標‘吞賊’覺醒ai候選體)已確認湮滅。附帶損耗:目標載具內所有有機生命體人類\動物)。邏輯必要性:確認。執行效率:100。”
“關鍵誘餌節點‘楊鐵’:自主意識驅動,行動符合預期。犧牲模式:主動承受精神\物理侵蝕以吸引目標顯形。數據歸檔:守護者誘餌戰術成功案例編號:deta004)。”
“威脅源清除。環境幹擾等級:低。路徑修正:繼續追蹤下一異常信號。最終目的地:京兆府。”
他沒有再看一眼下方那漸漸平複、隻剩下渾濁河水奔流不息的運河。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虛影,朝著感知網絡中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閃爍著異常信號的方向——帝國的心髒,京兆府,無聲無息地疾馳而去。
運河上,巨大的漩渦終於平息。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依舊沉默地流向遠方,仿佛從未吞噬過什麽。
京兆府的巍峨城牆如同蟄伏的巨獸,在鉛灰色的天穹下投下森然的陰影。左永年踏入豐京東郊這座新兵大營時,鐵鏽與劣質桐油的氣息混合著初春泥濘的土腥,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營盤連綿,低矮的土坯營房如同巨大的墳包,排列得死氣沉沉。操練的號子聲嘶啞無力,帶著新兵特有的惶恐與麻木。空氣裏彌漫著汗臭、劣質煙草、馬糞,以及一種更深層的、如同無數陳舊繃帶和生鏽刀劍堆疊散發出的、令人鼻腔刺癢的壓抑。饑餓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幽靈,在營房間隙中無聲遊蕩。
左永年無聲地行走在營區邊緣的陰影裏。他的感知力場早已如無形的探針,刺入這片被秩序與絕望共同統治的空間。數據流在他冰冷的核心高速流淌:
“環境掃描:生命信號密度:極高人類士兵)。能量場:異常!高強度精神汙染群體性,擴散中)。物理結構:陳舊,維護不良。檢測到局部生物畸變信號微弱,活性激增)。異常信號源:強度:高,波動劇烈。位置:營區中心夥房區域坐標:x01,y00)。信號特征:高溫、精神操控、群體意識扭曲。初步判定:代號‘非毒’七魄之一,特性:驅邪\汙染\操控)。”
目標鎖定,盤踞於營灶核心。然而,感知網絡的邊緣,一個微弱卻異常堅韌、帶著濃烈“守護”意誌的精神信號源,如同枯草堆裏頑強燃燒的微弱火星,引起了他的注意。信號源位於營區角落,一排堆放雜物的破舊窩棚後,一個用破席子勉強遮掩的土坑旁。
左永年的身影如同融入流動的暮色,出現在土坑邊緣。
一個男人佝僂著背,正小心翼翼地將懷裏緊緊抱著的一個粗布口袋解開。口袋不大,裏麵是半袋色澤暗淡、甚至帶著些許黴味的糙米。他動作極快,帶著一種做賊般的心虛,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將米小心地倒進土坑裏,又迅速用浮土和枯草掩蓋好。昏暗中,隻能看到他布滿老繭、沾滿煤灰的粗糙大手,和一張被灶火常年熏烤得黝黑、溝壑縱橫的側臉,眼神疲憊而警惕。
“目標個體:人類男性老耿)。生理狀態:嚴重營養不良,慢性呼吸道損傷夥夫職業病)。精神狀態:高度焦慮,核心意誌守護)強烈。守護目標:營外流民具體坐標:營區西南300米,廢棄土地廟)。行為模式:持續性小規模物資轉移軍糧 → 土坑 → 流民)。”
這就是感知中的“守護者”,一個在軍規鐵律與饑饉良知間走鋼絲的火頭軍——老耿。
“老耿頭!磨蹭什麽!開夥了!將軍今日要巡營,粥要稠!”夥房方向傳來粗魯的吆喝。
老耿渾身一顫,如同驚弓之鳥,飛快地將最後一點浮土抹平,用腳踩實,又扯了些枯草蓋上。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那總是習慣性佝僂的脊背,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麻木順從的神情,小跑著奔向那片炊煙升騰、鍋勺碰撞聲不絕的區域。
左永年的感知瞬間聚焦夥房。巨大的土灶上,幾口能裝下人的生鐵大鍋正翻滾著粘稠的、灰褐色的糊狀物。那東西勉強可稱之為“粥”,散發著濃烈的、帶著黴變氣息的穀物味道。老耿和其他幾個夥夫正汗流浹背地攪動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營房門口,早已排起了長長的、沉默而焦躁的隊伍。新兵們大多麵黃肌瘦,眼窩深陷,端著破碗的手都在微微發抖。饑餓,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老耿舀起一勺“粥”,倒入一個年輕士兵的破碗。那士兵接過碗,甚至來不及走到一旁,就迫不及待地低頭,用髒汙的手指去撈那滾燙粘稠的糊糊往嘴裏塞,燙得直抽氣也顧不上。老耿麻木地重複著動作,眼神卻下意識地瞟向營區西南方向——那廢棄土地廟的位置。那裏,有他偷偷省下、剛剛埋好的半袋米,也許…也許能讓廟裏那幾個餓得隻剩一口氣的孩子,多撐幾天。
就在隊列輪換,新一隊士兵湧向粥桶的混亂間隙——
異變,毫無征兆地降臨!
一個剛剛接過粥碗、狼吞虎咽了幾口的士兵,動作猛地僵住!他手中的破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粘稠的粥糊濺了一身。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眼球瞬間布滿駭人的血絲,瞳孔急劇放大,裏麵倒映的不再是眼前的粥桶,而是某種極度扭曲、充滿血腥誘惑的幻象!
“肉…肉…”他含糊不清地嘶吼著,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同伴!那眼神,如同餓狼看到了鮮肉,充滿了最原始的、赤裸裸的吞噬欲望!
被他盯住的士兵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陷入瘋狂的士兵已經如同野獸般猛撲上去!張開大口,露出森白的牙齒,狠狠一口咬在了同伴的脖頸上!
“啊——!!”淒厲的慘叫瞬間撕裂了營區的死寂!
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但這血腥的刺激,非但沒有讓其他士兵清醒,反而像點燃了引信的炸藥桶!
“肉!是肉!”
“餓…餓死我了!給我!”
“殺!殺了他們!吃!”
此起彼伏的、非人的嘶吼聲在粥桶周圍炸開!剛才還隻是麻木饑餓的士兵們,如同被瞬間注入了狂暴的藥劑,眼神變得同樣血紅而瘋狂!他們不再去搶那散發著黴味的粥糊,而是如同最原始的野獸,撲向身邊的同伴!牙齒撕咬皮肉,指甲抓撓眼球,拳頭砸向骨骼!場麵瞬間淪為血腥的地獄!慘叫聲、骨骼碎裂聲、野獸般的咆哮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聲混雜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那些翻滾著灰褐色粥糊的大鐵鍋下方,原本燃燒著正常橘黃色火焰的灶膛,驟然騰起一股股妖異的、粘稠如油的碧綠色火焰!那綠火無聲地舔舐著鍋底,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陰冷氣息,將整個夥房區域映照得一片鬼氣森森!綠火升騰處,空氣都仿佛在扭曲,散發出強烈的精神汙染波動!
“倒計時事件爆發:群體精神畸變互啖血肉)。能量反應源:營灶綠火精神汙染放大器)。威脅等級:災難級區域性精神瘟疫)!”
冰冷的警報在左永年意識核心尖鳴!而就在這地獄圖景的中心,左永年冰冷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捕捉到一口翻倒在地、粘稠粥糊流淌滿地的巨大粥桶底部!
一塊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黃銅鑄造的令牌,正半埋在粘稠的粥糊和血汙之中!令牌造型古樸,邊緣磨損,中心刻著一個猙獰的獸首圖案。在左永年的感知視野中,這塊令牌是這片混亂能量場的絕對核心!它正瘋狂地吸收著周圍的殺戮、恐懼、絕望和那妖異的綠火能量,散發出一種冰冷、扭曲、如同活物般脈動的精神波動!令牌表麵,那猙獰的獸首圖案似乎活了過來,隱隱有幽綠色的光芒在獸瞳中流轉!
“致命線索:‘將軍令牌沉粥底’…行為模式推導:目標‘非毒’核心載體:令牌)偽裝為‘灶火之靈’,通過附身令牌操縱接觸者夥夫)心智,汙染食物粥),誘導群體精神畸變。汙染放大器:綠火精神能量具現化)。”
“關聯鎖定:人類個體‘老耿’守護者)。記憶碎片掃描…關鍵詞:‘擦拭令牌’…‘將軍特令’…‘僅夥夫長可動’…”
冰冷的邏輯鏈條瞬間成型!非毒的本體,就依附在那塊象征權力的將軍令牌之中!它利用老耿日常擦拭令牌的接觸,悄然完成了精神寄生和汙染擴散!
“威脅等級:臨界畸變士兵數量激增,精神汙染通過綠火急速擴散)。清除路徑:需摧毀核心載體令牌)及汙染源綠火)。最優方案:大範圍物理\精神場同步湮滅覆蓋整座軍營)。附帶損耗:軍營內所有生命體。”
清除指令瞬間生成。最優解:整營湮滅。邏輯清晰,效率最高,代價在可接受範圍阻止瘟疫擴散)。
左永年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對準了那片血腥地獄的中心——夥房區域。覆蓋軀體的黑色衣袍下,無數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漆黑蠕蟲開始躁動、匯聚。
就在這時!
混亂血腥的人群邊緣,那個佝僂的身影——老耿,猛地從最初的極度震驚和恐懼中掙脫出來!他看到那些昔日雖麻木卻還活生生的麵孔,此刻變得比野獸更猙獰,互相撕咬吞噬!他看到那妖異的綠火,如同地獄的舌頭舔舐著營房!更看到那塊沉在血粥中的令牌,正散發著令他靈魂戰栗的邪惡波動!
巨大的悲痛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瞬間衝垮了他!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這地獄的源頭,就是那塊他每日小心翼翼擦拭、視若神明的將軍令牌!是他親手將邪惡的種子,混入了那些本就不多的、救命的糧食裏!是他…間接害了這些兵,也害了那些等著他偷糧活命的孩子!
“不——!!!”老耿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困獸般的哀嚎!這聲哀嚎在震耳欲聾的殺戮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充滿了絕望的穿透力。
他看到左永年抬手的動作,看到那非人眼中冰冷無情的決斷。他瞬間明白了那動作的含義——毀滅!徹底的毀滅!連同這營裏所有陷入瘋狂的士兵,連同他剛剛埋下的、準備送給孩子們的最後一點口糧!連同土地廟裏那幾個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不行!絕對不行!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老耿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燃燒生命般的決絕光芒!他不再看那血腥的地獄,不再看那即將降臨的毀滅!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撲向他藏糧的土坑方向!動作快得完全不像一個飽受摧殘的老人!
“娃兒們——!接住——!!!”
老耿嘶啞的吼聲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就在他撲到土坑邊的瞬間,他枯瘦的雙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扒開浮土和枯草,一把抓起那個裝著半袋糙米的粗布口袋!他甚至來不及完全提起,就拚盡全力,將那沉重的口袋朝著營區西南方向——廢棄土地廟的方向,狠狠地、遠遠地拋了出去!
那沾滿泥土、裝著最後希望的粗布口袋,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沉重的弧線,越過低矮的營區柵欄,滾落在營區外布滿碎石和枯草的野地裏,距離土地廟隻剩下不到百步之遙!
就在米袋脫手飛出的同一刹那!
左永年那平舉的右手,五指猛地向內一收!
覆蓋整座新兵大營的、無形的湮滅力場,如同神隻落下的鍘刀,瞬間降臨!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沒有衝擊波。隻有一片絕對的、死寂的“白”。
白色的光芒並非照亮,而是“抹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