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須謹記，眼前這座煉器塔，乃是我百煉宗立宗之根基所在！”
    高達百餘丈的青灰色巨塔巍然矗立，塔身古樸厚重，隱隱有繁複的符文流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沉穩氣息。
    塔底石門處，輪值長老玄秋落須發皆白，身著粗布麻衣，麵容慈和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目光掃過下方肅立的八十多名外門弟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此塔溝通地肺靈焰，陣法玄奧，非比尋常。
    除卻新晉弟子啟蒙授業與宗門考核這等要務，縱是真傳弟子欲借一煉器室，亦需日付十塊下品靈石！
    今日爾等能入此塔參與小比，實乃機緣，務必傾盡全力，莫負宗門期許！”
    玄秋落語重心長，字字如錘，敲在眾人心頭。這位長老不僅是塔中輪值，更是百煉宗赫赫有名的高級煉器師，曾親手煉出過半步極品法器，其話語分量極重。
    他捋了捋垂至胸前的雪白長須，微微頷首，繼續道：“好了，時辰已至。依爾等手中令牌所示序號，依次進入對應煉器室。
    此次小比，考校爾等三項根基：礦石辨識、礦石提煉、器胚鍛造！時限，九日！”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器胚鍛造環節，每人有三次失敗之機。機會用罄，即刻離場。都進去吧！”
    眾人凜然，齊聲應是，隨即按捺住激動與忐忑，開始有序地排成隊列，魚貫走向那扇透著古老與灼熱氣息的厚重石門。
    王大富擠在人群中，手心微微汗濕，緊緊攥著那塊刻著“七十三”的冰涼令牌，隨著人流，步入了煉器塔那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門洞。
    石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與人聲，隻餘下塔內一種奇特的嗡鳴在回蕩，混合著地火深處傳來的、沉悶如心跳的搏動
    。一股遠比外界灼熱幹燥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濃鬱的硫磺氣息和金屬碎屑的味道。王大富深吸一口氣，循著令牌上微光指引的石階甬道，快步向上。
    很快，他停在了一扇同樣厚重、刻著“七十三”的石門前。將令牌嵌入石門一側的凹槽，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機括轉動，沉重的石門無聲地向內滑開。
    王大富迅速拔出令牌，側身閃入。
    身後的石門再次緩緩閉合，伴隨著沉悶的落鎖聲，宣告著這場關乎前途的考核，正式拉開了帷幕。
    “嘶……”
    王大富站定，環顧四周，忍不住倒吸一口帶著硫磺味的熱氣，喉結滾動了一下。
    眼前這間煉器室，足有十餘丈見方！飛劍城王家也算小有產業，城中的煉器坊他也去過幾回，但與此地相比，簡直如同蝸居之於殿堂！
    百煉宗身為專精煉器的名門大宗，這份底蘊，著實令人心折。
    煉器室四壁皆是某種深色的堅硬岩石砌成，打磨得頗為平整。室內的光源，主要來自最中心處那口直徑丈許的地火口。
    深紅近紫的地火岩漿在其中翻滾湧動，散發出恐怖的高溫，令空氣都呈現出扭曲的波紋。
    一道繁複精密的赤金色引導法陣覆蓋其上，道道發光的符文線條如活物般流轉，將狂暴的地火能量馴服、牽引，化作一道穩定而灼熱的火流，精準地投射在室中央那座丈許長的巨大煉器台上。
    煉器台通體烏黑，材質非金非玉，正是修仙界鍛造台的首選材料——黑炎石。
    其表麵隱泛幽光，觸手冰涼，卻能承受地火核心的恐怖高溫而不損分毫，其堅硬程度更遠超尋常金屬。煉器台旁，便是與之相連的鍛造區域，巨大的鐵砧沉穩如山。
    而在鍛造台的對麵，倚牆擺放著兩排厚重的金屬貨架。
    架上分門別類，密密麻麻地堆放著形態各異、色彩斑斕的礦石。
    有赤紅如血的炎鐵礦，有深藍如海的寒星砂，有漆黑如墨的玄鐵原石，有黃澄澄的玄銅礦，有閃爍著點點金芒的銳金礦……林林總總，不下百種，礦石本身散發出的微弱靈氣或金屬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而厚重的“礦味”。
    王大富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震撼，徑直走到鍛造台旁。台麵上，靜靜地躺著一枚顏色泛黃的竹簡。
    他伸手拿起，展開，一行行清晰的墨字映入眼簾。考核內容赫然在目：以所供礦石為基，煉製一柄用於挖掘靈礦的鐵鍬法器之器胚。
    “挖礦的鐵鍬……” 王大富心中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也算有了底，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他閉上雙眼，開始在腦海中飛速回憶關於此類法器的所有信息：其核心功用在於破開堅硬岩層、撬動礦石，需兼具足夠的韌性以承受反震之力，同時鍬刃又需一定的鋒利度切入礦脈；
    材料選擇上，主體需剛硬沉重，刃部則需摻入增加韌性和鋒銳的材料……相關的礦石特性、熔煉要點、鍛打技巧……種種知識如溪流般淌過心田。
    王大富雖然平素貪嘴嗜睡，在修煉上更是能偷懶則偷懶，但在煉器一道上，卻是自幼耳濡目染，下了苦功的。
    這些基礎的煉器知識，早已爛熟於心，成為本能。不到一盞茶的光景，他已將整個煉製流程在腦中推演了數遍，脈絡清晰。睜開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沉靜與專注。
    他不再耽擱，轉身走向那兩排琳琅滿目的貨架。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塊塊礦石，指尖偶爾拂過礦石冰冷或溫熱的表麵。很快，他便從中挑選出了三塊目標礦石。
    第一塊，是最大的一塊，足有西瓜大小，通體漆黑，質地沉重，表麵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正是最常見的黑色玄鐵原礦。
    第二塊，是拳頭大小的一塊礦石，色澤黃澄澄，質地相對疏鬆，是玄銅礦。
    第三塊，同樣隻有拳頭大，卻呈現出一種純粹、銳利的金黃色澤，入手沉重堅硬，棱角分明，正是銳金礦石。
    王大富抱著三塊礦石回到煉器台區域。
    先是來到旁邊一台結構複雜的金屬器械前——碎石器。
    他將西瓜大的玄鐵原礦費力地投入其頂部的進料口，扳動開關。
    一陣沉悶的轟鳴聲頓時響起，器械內部傳來令人牙酸的碾壓碎裂聲。片刻之後，出料口“嘩啦啦”傾瀉出一堆大小均勻、約莫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玄鐵礦石顆粒。
    如法炮製，他將玄銅礦和銳金礦也分別投入碎石器中，得到了更小一些的黃色玄銅顆粒和黃豆粒大小的銳金顆粒。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煉器台上連接著地火引導法陣的熔煉爐爐蓋。
    灼人的熱浪瞬間撲麵，將他額前的發絲都烤得微微卷曲。他屏住呼吸，用特製的長柄金屬鏟，分別將三種礦石顆粒依次送入熔煉爐內那熾白耀眼的核心區域。
    在狂暴地火的舔舐下，堅硬的礦石顆粒迅速軟化、熔融，化作滾燙粘稠的金屬熔液。
    黑色的玄鐵熔液、黃色的玄銅熔液、以及金燦燦的銳金融液，在爐內分隔的區域中翻滾沸騰，雜質在高溫下化為縷縷青煙散逸。
    王大富神情專注，不時通過爐壁上的觀察孔和法陣反饋，調整著地火的輸出強度，確保熔煉純淨。
    足足耗費了半日光景，熔煉爐才漸漸平息。
    爐門開啟，三塊閃爍著不同光澤、形態規整的金屬塊被牽引術取出，穩穩地放置在鍛造台冰涼的台麵上。
    最大的一塊，拳頭大小，通體烏黑，質地致密，正是經過初步提煉的玄鐵錠。
    旁邊稍小的，是一塊拇指大小的黃色金屬，溫潤中透著韌性，是玄銅。最小的，則是一顆黃豆粒大小、金芒流轉、銳氣逼人的金屬粒，正是珍貴的銳金。
    王大富抹了把額頭的汗水，顧不得休息，眼神銳利地盯住了那塊最大的玄鐵錠。
    考核時間有限，真正的硬仗現在才開始。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掐訣，口中默念牽引法咒。烏黑的玄鐵錠在無形之力托舉下，緩緩飛起，精準地懸浮於煉器台中央、那被地火法陣聚焦的最熾熱區域。
    深紫色的火舌溫柔而致命地包裹住玄鐵。
    恐怖的高溫下，僅僅過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原本烏沉沉的玄鐵錠便已由內而外透出刺目的赤紅，光芒流轉，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連周圍的空氣都扭曲蒸騰起來。
    王大富目光一凝，牽引術再變，赤紅的玄鐵錠如被無形之手穩穩夾出，瞬間轉移到了鍛造台那巨大的黑炎石砧台之上。灼熱的氣浪四散，映得王大富的臉龐一片通紅。
    他俯身，從鍛造台下方抽出一柄沉重的烏金鍛造錘。錘柄粗糲，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的冰涼。王大富掂量了一下，擺開架勢，腰馬合一，雙臂肌肉賁張，高高舉起了鐵錘。
    “鐺——！”
    第一錘，帶著破風聲，狠狠砸落在通紅的玄鐵錠上！
    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在封閉的石室內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赤紅的金屬表麵瞬間凹陷下去一塊，火星如煙花般四濺開來，打在冰冷的黑炎石台麵上，發出細密的“劈啪”聲。
    鍛打玄鐵，是一個極其枯燥、耗神、更無比耗費體力的過程，卻是將凡鐵錘煉成靈材不可或缺的步驟。
    玄鐵鍛打百次，雜質初步排出，質地變得緊密均勻，稱為“百精鐵”，堪作凡俗神兵利刃。
    鍛打千次，雜質進一步祛除，金屬內部結構發生微妙變化，韌性大增，稱為“千精鐵”。
    而唯有鍛打滿萬次，去蕪存菁，玄鐵方能真正蛻變，成為修仙界最基礎也最常用的煉器材料——“玄精鐵”！
    唯有玄精鐵，才能承受住靈紋的銘刻，成為法器的骨架。
    王大富心無旁騖，整個人沉浸在那單調而沉重的節奏中。
    舉錘，落下！“鐺！” 再舉錘，再落下！“鐺！”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粗布外衫，額前的汗珠匯聚成大滴，沿著下巴、鼻尖不斷滾落，“滋啦”一聲砸在滾燙的鍛造台邊緣，瞬間化作白氣蒸騰。
    手臂由酸脹變得麻木，又由麻木中爆發出新的力量。每一次錘擊落下，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玄鐵內部的結構在巨力下改變，那些頑固的雜質被一點點擠壓、剝離，化作火星和微不可察的黑氣逸散。
    通紅的玄鐵在錘下不斷變形、延展，顏色也從最初的刺目赤紅，隨著溫度的下降和雜質的減少，逐漸變得暗紅、深紅，最終冷卻後呈現出一種內斂深沉的烏黑色澤。
    當第一萬次鍛造完成，鍛造台上那塊玄鐵已模樣大變。它縮小了數圈，通體烏光內蘊，觸手冰涼，質地堅韌致密到了極點，表麵光滑如鏡，隱隱流動著一層極淡的金屬光澤。
    玄精鐵，成！
    王大富長長籲出一口帶著濃重鐵鏽味的濁氣，感覺全身骨架都快散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得來不易的玄精鐵錠放在一旁，又吞下一顆辟穀丹，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下來，閉上眼，抓緊這難得的喘息之機恢複幾乎枯竭的體力。
    足足休息了半日，他才感覺恢複了差不多。
    接下來，才是器胚成形的關鍵。他需要將這塊玄精鐵鍛造成鐵鍬的雛形，並將玄銅和銳金完美地融入鍬麵與鍬刃之中，以便增加器胚整體的韌性和刃口的鋒利度。
    王大富再次引動地火，將玄精鐵加熱至暗紅色。
    這一次，錘擊的節奏和角度變得更為精妙。玄精鐵在密集而富有韻律的錘擊下，如同麵團般被揉捏、延展、彎曲。漸漸地，一個粗糙的鐵鍬輪廓開始在黑炎石砧台上顯現出來：長長的鍬柄，寬闊的鍬麵，前段開始收束形成鍬刃的雛形。
    時間在專注的鍛造中飛速流逝。
    當王大富最後一次落下鍛錘，一道極其微弱的、仿佛金屬嗡鳴的清音自鍬刃處傳出，隨即消散在空氣中。
    又過了三日，一把通體烏黑、線條流暢的鐵鍬器胚，終於靜靜地躺在了鍛造台上。
    鍬柄筆直堅韌，鍬麵寬闊厚重，隻在靠近鍬刃的部分，才能隱約看到一絲極其淡薄的暖黃色澤，如同夕陽餘暉在墨玉上留下的最後一抹溫存。
    而最為矚目的，是鍬刃的鋒口。
    烏黑的金屬在此處收束成一道完美的弧線，一道纖細如發、卻金光流轉的線條鑲嵌其中。
    這金色雖細，卻銳利逼人，越是接近刃尖，那抹金芒便越是凝聚、越是璀璨，仿佛將所有的鋒芒都壓縮在了這一點之上，森然之氣透骨而出。
    整把器胚渾然一體，烏黑為骨，淡黃蘊韌，金線藏鋒，雖無靈紋加持，卻已透出一股沉凝厚重、隱含鋒芒的獨特氣質。
    王大富拄著鍛造錘，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早已濕透重衫，順著下巴滴落在地，積起一小灘水漬。
    他望著台上這件曆時六天、耗盡心力完成的器胚，一股巨大的滿足感和疲憊感同時湧上心頭。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滿意地點了點頭。
    器胚已成，隻差最後一步——在關鍵部位銘刻上相應的靈紋，注入靈力激活，這件專為挖掘靈礦而生的鐵鍬法器便能真正誕生！
    距離考核結束還有兩三日的光景。王大富並無提前離開的打算，此刻精神鬆懈下來，反而對這件自己親手打造的“作品”生出了幾分好奇和把玩的興致。
    他伸出手，對著鍛造台上的鐵鍬器胚，默運牽引術。
    烏黑的鐵鍬器胚應聲而起，被他穩穩地一把抓在鍬柄中段。
    就在掌心與那冰涼堅韌的鍬柄接觸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異樣感毫無征兆地直湧上王大富的心頭！
    這是一種……仿佛血脈相連般的熟悉與親近？手中的鐵鍬，不再是冰冷的死物，竟如同他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又像是童年時陪伴自己最久、被摩挲得油光水滑的那根木棍玩伴，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感和掌控感瞬間充盈心間。
    “這…這是怎麽回事？” 王大富心頭劇震，濃眉緊緊鎖起，眼中充滿了驚疑與困惑。
    他王家世代以種植、販賣靈米為生，從未涉足礦脈開采，自己也從未挖過礦，更別說煉製什麽鐵鍬法器了。若非此次考核題目所限，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會碰這種工具。
    這股突如其來的、近乎詭異的熟悉感和掌控感，究竟從何而來？
    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不合常理的念頭。
    難道是太累了產生的幻覺？為了驗證這古怪的感覺，也為了試試這器胚的趁手程度，王大富下意識地握緊了鍬柄，手臂運力，將手中的鐵鍬器胚朝著身前空處，隨意地揮動了一下！
    就在鐵鍬揮動、劃破空氣的那一刹那——
    “轟！”
    如同平地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一股強烈至極、宛如實質電流般的衝擊感瞬間竄過王大富的脊柱！與此同時，一幅清晰到刺目的畫麵，毫無征兆地在他眼前爆開！
    這景象快如閃電，一閃而沒，卻帶著無比真實的視覺衝擊和感官震撼，如同烙印般刻入了王大富的腦海深處！
    “呃啊！”
    王大富如遭雷擊，整個人瞬間僵直在原地！
    高舉著鐵鍬的手臂凝固在半空，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瞳孔急劇收縮，死死盯著前方空無一物的石壁，額頭鬢角，細密的冷汗涔涔而下，瞬間浸濕了發根。
    他僵立著，一動不動。
    石室內，隻有地火口岩漿沉悶的翻湧聲，在死寂中無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