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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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裏非常安靜,厚重的門壁車簾隔絕了大半聲音。
崔琢喜歡騎馬,大多是陪袁慎乘車。
細算下來,她坐袁家馬車的次數比坐自家的還多好幾倍。
這輛很眼熟,是袁慎最常用的。
車廂寬敞,可四五個人圍坐。聞著鬆枝竹柏一類的的熏香,配上厚實柔軟的毛皮墊子,崔琢總是很放鬆。
隻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崔琢看著某人麵無表情端坐,心中歎氣。
她說什麽勸慰不過是脫身借口,她可不想和袁慎對上。
但是出了淩府大門就看見人站在馬車邊上。
他立在那裏便如芝蘭玉樹。
怪不得皇甫大夫四處炫耀這個小弟子,確確實實是美玉良才。
崔琢歎了口氣。
雖然一眼沒看她,但是意思很明顯。
她自知理虧,給自家人擺了擺手,讓他們帶著烏夜回去。
袁家馬車緩緩前行。
車上兩個人也開始比賽沉默。
本來有些話她不願意說,也不想說。
沒人喜歡把自己剖開來,所以人們很少交心長談。
不過,既然他今日來了,那就到了必須說明白的時候。
“袁慎。
說實話,我挺喜歡你這個朋友的。”
崔琢真心實意的說,
“但是塗高山祭典,陛下問了我幾句話,我才發現好像有些越界了。”
她不管那人表情,繼續道,“雖說這次的結果還算正麵,但下次就不一定了。你我都還未婚嫁,若是真被流言綁在一起……”
“那就婚嫁。”
他打斷了崔琢的話,聲音冷淡又堅定。
“我們議親,訂婚,名正言順。”
他從塗高山回來後,心裏忐忑緊張了幾日。
不是因為擔心父母意見,隻是不知道她反應會如何。
兩個人自相識以來,如細流入海,山水相逢,自然無比。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如何試探這份萌芽的情意,就這次被文帝的反應一下子戳破。
本來崔琢在感情上極遲鈍,他有的是時間。
可她一旦意識到,就不會裝聾作啞,一定會有應對。
他努力按住自己跳躍的心,靜靜等她回應。
隻是一日,兩日……
他心裏發沉,隱約猜到結果。
所以他看著送來的禮物,忍不住為她的真誠相待而喜悅的同時,心髒也暗暗發痛。
隻有禮物。
那就是拒絕。
按著從小受的教導,按著體麵的社交禮儀,按著趨利避害的本性。
他此時應該會意,從此保持距離,客客氣氣的收下這最後一份禮。
但是素來精明果斷的善見公子,想再衝動一回。
所以他找到了太子,所以他出現在了淩府。
崔琢聽了這話,無聲歎氣,他果然是這個意思。
“兩家都不會同意,我們不合適,你不是不知道。”
她近乎無情的戳穿事實,少有的顯露出冷漠疏離的樣子,話像一把把冷劍。
“袁氏需要一個操持上下,統稱全族的宗婦,崔家需要一個安分妥帖,能夠入贅的郎婿。”
她看著他微顫的眼睫,終於是軟下聲音,
“你從師論經,營造聲勢,我習武從軍,為將領兵……我們都費了這麽多心力,難道要舍掉所求,舍掉過去二十載的人生嗎?”
她何嚐不是問自己。
袁慎看著她。
兩雙不同,又相同的眸子相互凝望。
他們是一樣的人。
要延續姓氏、家族的榮光,要文武六藝樣樣精通,要名聲在外,要得陛下青眼,要獨當一麵,要事事計較利益得失……
更不知該慶幸還是可悲的是,他們兩個都沒什麽反抗的想法。
她想封狼居胥名留青史,他想位列三公顯赫天下。
他們天生就是這種追求名利汲汲營營的人。
所有事情,大家都清楚。
隻是一個人想嚐試走出原本坦蕩順遂的大路,一個人依舊冷漠又清醒,一下子把他拽回來而已。
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下,南昌侯府和淩府離得實在很近。
話也說到了最後。
“……不用完全避開我。”
袁慎開口了,聲音有些沉啞,“很麻煩,也太刻意。”
崔琢看著他。
善見公子臉上又出現了完美得體的淺笑,像精細雕刻的玉像。
“我們依舊是很合適的朋友,或者盟友。”
目的達到了,崔琢卻不如想象中輕鬆痛快。
她揚起同樣得體的微笑,“當然,這是最好的結果。”
……
那輛四四方方華蓋錦覆的馬車遠去,崔琢長長呼了一口氣。
夏日的空氣其實也挺冷的,怎麽回事,還沒入夜呢。
這是確實最好的結果。
她推心置腹,他回歸原線。
嘿,沒結仇還多一個可靠盟友,好啊。
她從袖袋中摸出兩個墜子。
用的是觸手溫潤的白玉,請的是最好的師傅,雕了含苞微放的玉蘭花。
玉蘭高潔,有君子之姿,還象征友情常青,又寓意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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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她最喜歡的一件禮物。
既然做不成朋友,一人一個也不合適。
她原本幹脆把一對送出去。
隻是,她在送禮的人出發前,又把這對墜子拿掉了。
兩條玉墜當然是潤瑩精巧,沒有一點不好。
但是白玉蘭也有真摯愛情的意思。
她不想看到哪日,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袁夫人帶著這個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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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府外
“皇兄這是要去何處,發生何等大事了,如此慌慌張張,豈不失儀?”
太子快步追出了淩府,迎麵碰上三皇子和小越侯。
“裕昌被子晟氣的心碎,吾怕她做傻事,你們趕緊進去,吾去追她。”
太子顧不上等回話,飛快上了馬車,一隊人很快離去。
三皇子看著遠去的車馬,神色莫名。
旁邊小越侯不屑的冷哼一聲,“嫡長子又如何,穿上龍袍也未見像得了太子。”
三皇子回頭盯他一眼,小越侯自知失言,也不再做聲。
二人走到淩府前,遠遠看著一人背著藥箱被帶進去,大門恰恰好好正要關上。
阿飛一頭冷汗,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道,
“三皇子殿下,少主公剛歇下,請容我這就去通稟。”
謝客的意思如此分明了,還用得著稟報嗎。
三皇子表情不變,“他既歇下,我等也就不進去了。
本也隻是聽說子晟舊傷複發,我和舅父備了一些上好的藥材,希望有用。”
阿飛恭恭敬敬接過幾個盒子,餘光看著二人離去,才敢抬頭。
他呼出一口長氣,這半天過得也太刺激了些。
……
三皇子心裏何嚐沒有考量。
今日淩府外,人一波波的來,車馬都停了一片。
他在街口看著人來,看著人去。
心裏盤算著,關係又會怎麽變。
當今陛下隻有三子,五皇子出身普通,實際上有爭奪之力的也隻有兩個兒子。
但是太子是中宮所出,又嫡又長,早早就被立為太子,名正言順。
那又如何。
文子端坐在車上,表情淡然。
太子無才無能,優柔寡斷,他當不成君主。
崔侯一心情愛,指不上用場,南昌侯本人又精明慎重,簡在帝心。
崔家不似宣越兩族天然有皇子的立場。
但是它也不一定能保持中立。
崔琢……這個崔家唯一的繼承人,聰明又有才幹。
即使看起來閑散愛玩樂,但是在都城待了不到半年,文帝宣後越妃沒一個不喜歡她的,和淩不疑太子也熟絡,好像也在這宮裏長大一樣。
一個女娘能為將領兵,能自然打入天家權貴,這個隨和熱情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她看起來那樣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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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府內
淩不疑看著那人雙手遞上的紋章,他無比熟悉的,霍家的印記。
“你終於回來了……遲到了十五年。”
那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大禮。
“霍家軍,傳信官韓武,拜見少主公。”
“你既還活著,為什麽遲遲不露麵,還要等我們找你。”
淩不疑幾乎控製不住聲音,“你可知霍家軍逃兵,該當何罪!”
“屬下當然知曉,淩將軍欲如何發落屬下,屬下無不從命。
屬下非有意勞煩淩將軍找尋,隻是當年孤城城破,屬下得以苟活,曾有意聯絡舊日同袍,到都城向聖上稟明全部。
可屬下一但泄露身份聯絡同袍,便遭到劫殺,隻得隱姓埋名混跡市井。直至前日被梁邱小將軍發現……”
韓武緩緩抬起頭,淚流滿麵,“淩將軍,安然無虞啊”
淩不疑上前扶他起身,“我問你,那日孤城城破,霍家軍全軍覆沒時,你在何處?”
他從悲戚中回神,正色道,“屬下當時不在城內,被將軍派去求援了!”
淩不疑目光不變,觀察著他的表情。
“淩將軍有所不知,當年孤城,守軍軍械被人調換成了劣質軍械,難以抵抗。
霍將軍不得不派屬下,和另一位同袍,前去附近駐紮的越氏部曲以及乾安王大軍求援。”
他眼神望向遠處,陷入回憶,“可誰成想,援軍未到,孤城已破。”
淩不疑閉上雙眼,止住淚意,“那日孤城城外,有瘴氣,越氏和乾安王大軍均無法衝破。
是以,遲了三日救援。”
“屬下有所耳聞”
韓武回憶道,“當年小越侯,曾派一隊兵馬去查探瘴氣,全部因此喪命。
可後來有人看見,當日派出的戰馬,竟出現在兵營之中!”
淩不疑眼神一凝。
“若這瘴氣有毒,為何人已死,馬卻無虞?”韓武說出了他的思慮。
淩不疑感到一陣寒意從腳上蔓延至全身,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道,“你的意思是,這瘴氣是假?”
韓武歎氣,“尚不能斷,隻是屬下覺得蹊蹺。”
他又想起什麽,“還有一事更為蹊蹺。
待瘴氣消散,軍中醫士前去林中驗屍上報。然不知為何,事後這些醫士,悉數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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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行禮,眼神堅毅,“淩將軍,屬下想查探這些醫士,若有人尚在人世,可查得線索!”
“準。”
“謝少主公。”
韓武俯身再拜。
淩不疑定定看向遠方。
無論是誰,他會把當年所有的仇人,全部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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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已經夜深,殿內卻燈燭點滿,光線明亮如晝。
文帝穿著寢衣,毫無睡意。
來回轉圈,接連歎氣。
“阿麟和人家在廊園裏站一會,都能傳出一段風月佳話。
咱家子晟和阿麟,戰場上一起,回來辦案公務也一起,這些嚼舌根的女娘們,怎麽就不能好好口口相傳一番!這樣……這……唉……”
“口口相傳的,多是些風言風語罷了。”
宣後靠在榻邊看書卷,溫溫柔柔的勸道。
“可若是沒有這風言風語,朕又如何順勢撮合成親呐!”
文帝一拍掌,坐在榻邊,“子晟的終身大事,耽誤多少年了!”
自淩不疑十五起,文帝就開始忙著給他相看,當初就是和裕昌的事情,把他逼急了,才跑到戰場上,幾年不回來。
宣後放下竹卷,語氣依然緩慢溫和,“子晟一直是有主見的,陛下不用擔心。
倒是咱們的五公主,整日念叨著要學子晟、阿麟,不肯成家,想要自由自在的。”
“荒唐”
文帝皺眉,“小郎君尚可先立業後成家,一個小女娘,拖拖拉拉不嫁人,最後年歲大了,外麵的傳言,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宣後點頭,“是啊”她心裏何嚐不為女兒擔憂。
文帝又歎氣,“阿麟是可憐啊,若不是崔家無人,她何至於擔起兒郎責任,反而誤了自己婚事。
阿麟戰功赫赫,名聲在外,為國為民,這尚且被人嚼舌。若小五不嫁人不成親,那世人的謗言,又該是如何的!”
文帝最後無奈道,“朕讓她快快嫁人,也是為她好嘛”
宣後何嚐不是這樣想,她低頭,“可惜子女,多數不知父母良苦之心。”
文帝半晌又歎道,“這世間,誹言謗語,總是對女人更苛責些。”
所以他這些年對阿麟的支持,不比子晟少。
他視子晟如親子,阿麟又何嚐不當半個女兒。
他止住思緒,回到五公主。
“朕也不是讓她遠嫁,越氏和宣氏,兩族聯姻,與文氏三族相連,砸碎了骨頭還連著筋,都是一家人!嫁給越侯世子有什麽不好?”
宣後看他激動,又笑著勸導,“陛下對子晟阿麟,尚可耐心相勸。小五倔強,陛下,更要對她好好講講道理。”
“朕照顧子晟照顧阿麟,那是因為對霍兄對崔祈老弟的虧欠。小五是朕親生女兒,能一樣嗎。”
文帝安撫兩句,想到兄弟,又不由焦慮起來,
“如今子晟難得表露出一點心意,朕自然要好好撮合。”
宣後點頭問道,“陛下打算如何撮合?”
文帝起身走了兩步,眯著眼睛。
“要逼阿麟一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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