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百年撐傘,等一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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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百年來,江舟樓為九方懷生撐傘的每一刻,都曾在腦海中無數次地幻想過兩人重逢時的各種可能,但卻唯獨沒有料到會是如此這般。
    九方懷生靜靜地坐在那裏,懷中緊緊抱著另一具白骨,他的臉緊貼著那冰冷的麵頰,似乎想要傳遞一些溫暖,又或者是在訴說著什麽。
    江舟樓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心中一陣刺痛。過了一會兒,他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懷生,你願意跟為師走嗎?與為師一同在這廣闊的天下,尋一處屬於我們的棲息地。”
    九方懷生聽到這句話,身體微微一顫,臉上並沒有露出一絲欣喜之色。
    相反,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似乎有些為難,嘴唇動了動,卻欲言又止。
    江舟樓凝視著九方懷生的雙眼,那裏麵透露出的複雜情感讓他瞬間明白了一切——九方懷生是不會跟他離開的。
    盡管早已有心理準備,但真正麵對這個狀況時,江舟樓還是感到一陣無法抑製的失落。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強顏歡笑道:“為師明白了。”
    九方懷生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白骨放置在地上,他的動作輕柔而緩慢。
    隨後,九方懷生直起身子,麵向江舟樓,雙膝跪地,然後深深地叩首,額頭與地麵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徒兒並不怪師父,望師父明了。最後,徒兒祝師父日後鵬程萬裏!”
    江舟樓站在原地,看著九方懷生如此決絕的舉動,心中一陣酸楚。他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隻能發出一個簡單的“好”字。
    江舟樓強忍著淚水,轉身離去,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和蹣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九方懷生的心上,讓他感到無比的疼痛。
    九方懷生一直跪在地上,直到確定江舟樓已經走遠,他才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隻有那深深的哀傷。
    他又何嚐不是心如刀割?
    與江舟樓的師徒情分,對他來說是如此的珍貴。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給江舟樓帶來任何的災難和麻煩了。
    “師父,莫怪徒兒的狠心,但往往就是徒兒在你身邊時,就會一直紛爭不斷,或許我離開才是對的。”九方懷生喃喃自語道。
    說完這番話,九方懷生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合上雙眼,兩行清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那淚水,像是他心中無盡的痛苦和不舍的宣泄。
    枝意這時候才終於肯露麵,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視著江舟樓漸行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他就像一陣風一樣,來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但卻能讓人如此難以忘懷他所留下的點點滴滴。”
    九方懷生其實早就料到了,就算枝意和江舟樓再次碰麵,也不會喚起枝意對過去的任何記憶,畢竟連枝意自己曾經的姓名都已經忘卻得一幹二淨。
    九方懷生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枝意,調侃道:“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他的喜愛之情,可你卻始終不敢現身去見他。”
    被九方懷生一語道破心思的枝意,不禁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然後故作鎮定地解釋道:“我隻是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感覺特別有緣分,所以才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而已。”
    九方懷生見狀,隻是輕笑一聲,感歎道:“命運啊......”
    “什麽?”枝意顯然沒有聽清九方懷生的話,他甩了甩頭上的鹿耳,滿臉狐疑地追問。
    九方懷生連忙掩飾道:“沒什麽,我隻是隨便感歎一下罷了。”
    說完,他便迅速轉移話題,將懷中緊抱著的白骨再次抱緊了一些,然後一臉嚴肅地問枝意:“我之前不是讓你帶著神女離開這裏嗎?可為什麽她的屍骨會出現在這裏?”
    枝意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緩緩地說道:“離開沒多久,黃水疫的症狀就如惡鬼一般再次浮現,她的身體逐漸被侵蝕,痛苦不堪。她深知這一劫數難以逃避,但她卻堅定地與我說,她隻想待在你的身旁。”
    九方懷生靜靜地聆聽著,他輕輕的撫摸著那隻剩骨頭的臉頰,好似在感受著曾經的溫暖。
    他沉默不語,心中的痛苦如潮水般翻湧。
    枝意繼續說道:“我帶著她回到這裏,卻發現,你那尚未寒的屍骨漂浮在水麵之上。而她毅然決然的躍入水中,與你十指相扣,緊緊相擁。”
    他的目光轉向九方懷生,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情感,有憐憫、有惋惜,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九方懷生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將所有的混沌之力都傾注到她的這一世,希望她能夠免受黃水疫的折磨,可最終還是無法改變這悲慘的結局。”
    枝意恭敬地低下頭,說道:“我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帶她回來。這一舉動,實在是違背了公子的心願,還望公子能夠海涵。”
    “何錯之有?”九方懷生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聲說道:“人生路漫漫,有那麽幾個瞬間是值得的,不就好了麽?”
    枝意凝視著九方懷生,他的臉上洋溢著無法掩飾的喜悅,這種喜悅並非來自表麵,而是源自內心深處。
    這世上相愛之人太多,可是,要做到毫無保留的地步,又有幾人能下定決心?
    用自己的一切,換取另一個人的新生,這種無私奉獻的行為,無疑是一種偉大的愛。
    枝意不禁對他心生欽佩之情,於是留下一句“在下欽佩”後,便毅然轉身邁步離去。
    九方懷生見狀,急忙對著枝意的背影高聲呼喊:“去哪兒?!”
    枝意並未回頭,隻是淡淡地回答道:“當然是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值得’。”
    這句話仿佛是他受到了九方懷生啟發而當即決定的。
    九方懷生的所作所為,枝意看在眼裏,也明白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還很長,需要去追尋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切。
    九方懷生聽到枝意的回答,心中雖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留不住他。
    他默默地看著枝意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之中。
    最後,九方懷生將目光轉向懷中的白骨,那是微生雨的遺骸。
    他小心翼翼地將白骨背在身上,然後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離開了神樂之巔。
    走了一段路後,九方懷生終於來到了一個小村莊。
    這個村莊規模不大,看起來十分寧靜,但當他踏入村莊時,卻發現這裏的人們對他避之不及。
    村民有此等反應,也是因為九方懷生的背上背著一具已經腐化的屍骨。
    這具屍骨散發出陣陣惡臭,讓村中的人們都覺得非常晦氣。
    他們紛紛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九方懷生,甚至有人開始低聲咒罵。
    九方懷生並沒有在意這些人的反應,他隻是一心想要找到一位風水先生,為他背上的屍骨找到一個合適的安息之地。
    於是,他站在村莊中央,大聲喊道:“有沒有風水大師!”
    可他的呼喊並沒有得到回應,反而引來了更多村民的不滿。
    他們開始推搡著九方懷生,嘴裏還不停地喊著:“沒有沒有!你趕緊走!”
    麵對眾人的驅趕,九方懷生並沒有退縮。他當即雙膝跪地,誠懇地說道:“懇請諸位為我讓路,我隻是想讓這具屍骨未寒之人能有個安定之地。在下若是有什麽過錯,怎樣都可以,但我的愛人不能隨我一同漂泊。”
    九方懷生的這番話讓在場的眾人都愣住了,他們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整個場麵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僵持狀態。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讓開讓開!”
    隻見一位老者撥開眾人,緩緩地走到了九方懷生麵前。
    這位老者仔細地打量著九方懷生和他背上的屍骨,然後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這事,老夫替你辦了。”
    九方懷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樣,迅速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多謝!關於錢財方麵,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盡管提出來,需要置辦什麽東西也盡管開口,晚輩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滿足!”
    老者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九方懷生的好意,然後說道:“那就跟我來吧。”
    九方懷生不敢怠慢,急忙跟隨著老者一路前行,最終來到了一處幽靜的院子裏。
    院子裏擺放著一口已經準備好的棺槨,老者走到棺槨前,輕輕地拍了拍它。
    九方懷生立刻明白了老者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具屍骨放置在棺槨之中。
    老者佝僂的身子站在棺槨旁看向棺中屍骨,說道:“此屍骨,散發金光,看來非富即貴。村民們看不出來,所以難免惡語相向,還望公子勿怪啊勿怪。”
    九方懷生抱拳作揖,說道:“是晚輩太唐突,反倒還望他們海涵。”
    此回答滴水不漏,老者笑著,說道:“那便蓋棺吧。”
    接著,兩人一起將棺蓋緩緩合上,整個過程都顯得格外莊重。
    完成這一切後,老者在火堆旁坐了下來,開始掐指計算起來。
    九方懷生見狀,也趕緊在火堆旁找了個位置坐下,靜靜地看著老者。
    隨著時間的推移,老者的眉頭越皺越緊,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難題。
    就在九方懷生以為事情進展不順利的時候,老者的眉頭突然又舒展開來。
    九方懷生見狀,心中充滿了疑惑,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先生,您算出什麽結果了嗎?”
    老者停下手中的動作,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緩緩說道:“一開始的時候,就好像是在迷霧中迷失了方向一樣,所有的事情都讓人感到撲朔迷離,難以捉摸。但是,就在下一刻,老夫突然算出了一句話。”
    “什麽話?”九方懷生急切地追問道。
    “與山相伴,與水相依。”老者輕聲呢喃著這句話,細細品味著其中蘊含的深意。
    他那飽經滄桑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手指習慣性地再次捋了捋那花白的胡須。
    九方懷生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隨著老者的動作移動。
    當他環視四周時,突然意識到這座院子正處於山與水的環抱之中。
    山如屏障,水似明鏡,兩者相互映襯,構成了一幅寧靜而美麗的畫卷。
    老者似乎察覺到了九方懷生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微黃的牙齒,說道:“孩子,這院子的選址可大有講究。與山相伴,可借山之穩重;與水相依,能得水之靈動。如此一來,這院子便有了幾分靈氣。”
    九方懷生點了點頭,心中對老者的智慧又多了幾分敬佩。
    隻見老者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對九方懷生說:“走吧,孩子,老夫剩下的時日,就替你守棺了。”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九方懷生心頭一震,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老者。
    可老者的表情卻是那麽的平靜,仿佛這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九方懷生深知這是一份多麽沉重的恩情,他雙膝跪地,一言不發地磕了三個響頭。
    每一次磕頭,都像是在叩擊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讓他感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動和愧疚。
    磕完頭後,九方懷生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袋錢財,放在桌上。
    他知道,這些錢遠遠無法報答老者的大恩大德,但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最後,九方懷生深深地看了一眼老者,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有些沉重,因為他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別。
    但天意如此,他隻能毅然決然地離開,將這份恩情銘記在心。
    他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有些孤獨,但他的步伐卻堅定而有力。
    如今,師徒誤會解開,而微生雨終有一世能入葬安息,這些積壓在他心頭之事,終於在經曆千百年歲月得以安放。
    這一次前進的步伐,多了幾分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