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道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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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嗑噠噠、嗑噠噠。
    四馬車駕貴比親王,插著杏黃三角道旗疾馳,直奔寧榮街。
    車廂裏,張元清垂首合目,手掐六壬,嘴裏念念有詞,似在推算什麽。
    三道童並排側坐,不言不動。
    另一個大一些、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的小道童,撐手坐在裝賈蓉的櫃子上,哼著小曲兒蕩著腳,一派天真頑皮。
    泡在不知名的藥液裏,賈容雖感覺清涼舒坦,卻動彈不得。他不想看鞋底,隻能閉上眼沉思。
    要說穿越這種事,他在閉關讀原著畫畫時也是有想過的。
    因最愛王熙鳳,尋思魂穿賈璉最好,教她習字畫畫,夜夜馴鳳,保叫她主動想著“換個樣兒”,炸毛鳳凰調教成依人小鳥,何其美哉?
    至於和他同名的賈蓉小烏龜…呸!寧國府雖然人少,但真的髒。
    他亦曾琢磨過,倘若肉身穿過來,至少不用跟著賈家一起傾倒,從外攻破、救一票妹紙出火坑也不是不行。
    若能自如行動,落地新手村後,最該做的是摸地圖,按圖索驥,了解世界觀,然後打造自身勢力…奈何眼下一動難動,嘴都張不開,死死受製於人,就將計就計吧。
    從先前老道和太上皇的對話分析,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扮演賈蓉的。
    也罷,熬過這段養傷期再說。
    ‘再者換個思路,寧國嫡孫,幹掉賈珍老龜毛就是賈族族長,還能承爵,倒是比賈璉、寶玉等憊懶貨地位更高,做事更便利。至於秦可卿…’
    昨夜從天而降,正牌賈蓉被他砸碎了,物理意義上的碎。
    當然,他也碎的不像話,沒碎的地方,老道士和小道士一起過來拿木錘“幫”他砸碎,包括臉骨與丁丁。
    大火中,痛昏過去前,賈蓉的記憶就複製粘貼過來,很玄奇,可穿越都能發生,這又何必計較?
    世界觀有了。
    薛家三口子尚未入神京,第三回都沒到。
    賈蓉正逢十七歲的雨季,成親一年有餘,與秦姑娘…兩看相厭,手指頭都沒碰過。
    不是賈蓉不好色,無他,皆因大婚前,賈珍密談賈蓉,唾罵直言:“不可碰汝妻”雲雲。
    大意就是:她是我噠!
    賈蓉雖大感屈辱,卻逆來順受慣了,在霸道老子和仙女媳婦之間,選擇當烏龜多活些年,遂不敢反抗。
    洞房當夜,賈蓉不曾進屋半步,秦可卿頂著蓋頭淚落整夜,隔天就被尤氏吩咐去天香樓居住,隻為方便賈珍泡兒媳。
    賈容暗忖,原著中秦可卿死於賈蓉十九歲之秋,也就是說,入賈家三年多才自縊。
    他相信從賈母等人對她的側麵形容與給王熙鳳托夢的描寫來看,那是個有心氣兒有能力有眼界的姑娘,如非賈珍真的得手,萬不會自盡。
    換言之,賈珍活生生等了近四年才下手…想身心兼得?
    是了,結合出殯場景中,賈珍哭得肝腸寸斷來聯想,是尼瑪真愛。珍惡心。
    ‘記憶裏,賈蓉入宮一月半,也不知這段時間,她被逼迫到什麽程度了。’
    記憶歸記憶,記憶不屬於他,此時的賈容非常期待近距離看看真實的兼美,到底美成什麽樣。
    這時,老道士睜眼,輕歎。
    櫃子上的小道童停住晃動的腳丫,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哦豁,還算不出來?”
    張元清老臉一紅,微微晃頭。
    “天機推衍之術,我到底不如你那不孝的死鬼老子。”
    繼而麵色猶疑犯難,緩聲說:“他昨夜掉下來時已燒毀容貌,卻不知從哪受的傷。麵相不知,八字不知,掌紋不清,推算不詳。”
    小道童咯咯笑了兩聲,眨眼問:“那就讓他去假扮賈蓉?也不知什麽性子,能聽話?”
    老道淡淡道:“不聽話殺了便是。”
    小道童扁扁粉嘟嘟的小嘴兒:“爺爺,哪能總殺人…”
    “修道又不是修佛,誰擋道,便殺了又如何?”
    小道童還是不太理解:“那也…”
    老道傳道曰:“道法自然。”
    倆人膝蓋以下三寸處,懸著腦袋的賈容內心冷笑,不以為然。
    ‘我堂堂太上皇爐鼎,你能隨便殺?扯淡。’
    死掉的賈蓉雖不學無術,但該有的知識儲備還是在的。
    李自成於襄城大敗明軍,殺陝西總督汪喬年的當夜,在帳中被部下趙澤斬首。
    言:詭稱仁義之師,卻屠汝陽、太康、晉陽…不下數十城,又決黃河灌開封,此人殘暴虛偽,非明主也!
    而後,趙澤整軍掛帥,由西向東橫推無阻,連帶吳三桂一道滅了,將騷韃子殺得十不存一,殘餘北遁荒地。
    趙澤定都神京後,改元大華,是為高祖。至今已逾八十載。
    太上皇在位期間功勳赫赫,於景和二十四年,也就是七年前禪位當今,移居西宮修道,卻讓位沒讓權。其實單從年號一個“承”字看,也實在隻是個傀儡。
    兩位至尊當世,龍椅上的天子承安帝據說腿腳不便,是個跛子,子嗣也極少。
    惟一成年公主,喜好畫畫,號“寧安”;
    另就一個六歲的皇子,生母淩貴妃——非後,皇貴妃也不是,隻暫掌後宮諸事。
    目前大明宮內,六宮無主。
    並非沒有皇後。
    承安帝登基當日,冊封了原在潛邸時的正妃——獻王妃,也是後來的太子妃秦氏為後,隻是其人不在京城,鳳印也是快馬送去的江西。
    不知什麽原因,當初尚為獻王妃的秦氏,在誕下寧安長公主不久,便出宮南下,隱居龍虎山下的篁嶺,代發修行,至今十六載,從未返京。
    官方說法是她在為當今祈福,然而坊間花邊傳言多年未絕。
    隻因遣皇後出宮的旨意,是太上皇下的。
    世人皆言:欲效武明空、楊太真之事耶?
    實在好笑不好聽。
    如此看來,承安帝當真過得比死掉的賈蓉還憋屈。
    ‘那麽問題來了,這牛鼻子天師用詭計搞太上皇,是皇帝的人?’
    ‘應該是,就算不是,不論如何,兩年內也不能亂搞我。
    兩年…嘖,時不我待,趁這段時間謀定後動,再野蠻發育。我命由我…’
    老道問小道童:“豆豆,你可記得那賈蓉的容貌身量?”
    張豆豆點頭,翠聲道:“九個人裏就他還順眼些。”
    老道:“那就成,昨夜事發突然,隻能倉促行事,以應付景和帝。如果這人短期馴化不得,殺就殺了,再尋一個聽話的敲碎,你捏出形貌便是。”
    賈容:“……”
    眼皮縫隙裏,他看見小道童“噢”一聲低下頭,大眼睛滴溜溜與他對視,指過來說:“爺爺,他醒著呢,聽著呢。”
    張元清冷笑著拈出一粒通體殷紅如朱砂的藥丸,用指尖碾成粉末,灑入賈容口中,苦澀難以形容。
    “我知道在寧壽宮中你便醒著,卻無妨。
    不拘你是哪來的大膽蟊賊,敢入皇宮行竊,都與我無關。
    過往跟腳暫不論,而且昨晚差點壞我大計,但,若你能明辨此時自身局勢,順天而行,貧道送你一場造化又如何?
    今日起,你便是賈蓉。
    兩年後,你隨我入宮再演一出戲,賈家的榮華富貴自此都歸屬於你。
    哦對了,你剛吃下去的千蟲百花蠱,天下別無分號,隻吾有解藥。你若聽話,每三月由豆豆賜你解毒。
    若不聽話…”
    老道凜然看來,賈容即便想答應也動彈不得。
    “你舌骨已斷,妄圖說話,劇痛難忍。答應效忠,便眨一下眼,若寧死不願弑君,就眨兩下,貧道這就送你入那輪回盤。”
    臥了個大槽,這老頭兒是牛的,弑君這麽殘暴的話,就給大大方方說出來了?不好惹。
    罷鳥,能屈能伸方為現代好男兒,況且他對皇權本就無感。
    更不用提老皇帝欺負小皇帝,跟老癟犢子欺辱小烏龜有區別?自動代入賈蓉,賈容眨了一下腫脹的眼皮。
    張元清捋著胡子坐直腰板,又冷冷道:
    “你當我為何敢與你坦言,不怕你康複後舍得一身剮去告密?
    且看這三位。”
    順著他的手指,賈容看向始終沒出聲的三個清秀小道童。
    “她們,會時時刻刻盯著你!!”
    老道逼視著他的眼睛,沉聲一喝。
    賈容靈台直如嵌進了黃鍾大呂般,轟然炸響。
    張豆豆盤坐櫃子上,嘴裏含糊嘀咕幾句什麽,賈容便見那三道童以盤坐的姿勢緩緩漂浮,移動到半空,懸在他眼前。
    又陡然舒展身姿,接連變成渾身血汙、披頭散發,缺眼、斷肢、長舌墜胸的三隻可怖厲鬼。
    賈容心髒一抽抽,下意識要喊出來,喉嚨卻如刀割油炸,霎時痛昏過去。
    張豆豆“咭兒”捂嘴一樂。
    “爺爺,咱總這麽騙人,不好吧?”
    “道法自然。欲成大事,何拘小節。”老道挑挑眉毛,笑道。
    張豆豆揮手連抓三下。
    三“女鬼”立時如煙散消逝,反倒是她手裏多了三枚歪歪扭扭的小剪紙人,塗抹著並不好看,簡筆畫似的人形圖案,每張胸口正中,依次寫著:
    警幻、引愁、絳珠。
    而背部黏連著細微如發,完全透明,若非陽光映射,幾不可見的蠶絲,隨著小道童張豆豆纖嫩的手指一勾,紙人“嗖”地沒入袖袋。
    隻是賈容死昏著,這兩幕自然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