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快到了十二月。
    賀二爺收到賀景時的來信，在信裏說了他今年要晚點回來過年，又問了景昌的近況。
    賀二爺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關心過景昌的功課了，便立刻讓人去請周學究過來，不一會兒，周學究就到了。賀二爺親自起身相迎，並規規矩矩地給周學究上了一杯茶。待周學究坐定後，賀二爺才開口詢問起景昌的近況。
    周學究嚴肅的臉上說起景昌才難得浮現一些笑容：“四少爺近來比以往更為勤奮，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賀二爺聽到這話，心中一喜，連忙追問：“哦？那景昌的功課現在如何了？”
    周學究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老朽也特地去雲窗居考察了他的功課，發現他進步非常大。以四少爺目前的水平，完全可以參加明年的院試了。老朽也有很大的信心幫四少爺，讓他一次就中。”
    賀二爺聽了這話欣喜若狂。天爺啊，三個！三個兒子都會讀書，自己家祖墳是冒什麽青煙了。
    賀景昌今年十三了啊，賀景時和賀景旭也是這個年紀中了秀才的。賀景時已經是舉人了，年後要參加春闈了，賀景旭也在國子監讀書，過了歲考，保住了秀才的功名。
    若是景昌像賀景時一樣，那......
    賀二爺越想越興奮，一想到這，他腦袋有些就有些暈乎乎的。連忙起來向周學究道謝。
    周學究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正高興得昏了頭的賀二爺，眼中閃過一絲深意，出言提醒他：“四少爺寒窗苦讀著實辛苦，老朽必定會竭盡全力教導他。”
    賀二爺正在興頭上，也沒琢磨明白這句話什麽意思，隻當是周學究的客套話，便送了好些東西，讓周學究好好關注景昌。
    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來。
    景春從齊府回來後，並沒有直接回霽月堂，而是徑直去了雲窗居。他知道這陣子景昌雖然看起來是十分用功的讀書，實際上他卻是因為宋姨娘一事受了刺激，時常睡不好。
    他一進雲窗居，就發覺這裏十分冷。一旁的豐穗跟隨著景春走進屋子，剛一進來，就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然後對柏煙問道：“這屋子怎麽這麽冷啊？你們沒有燒炭爐嗎？”
    柏煙自己也凍得哆哆嗦嗦的：“前陣子大少爺從外邊買了些炭給我們院用，隻是量不夠，我們都用得十分節省了，現下隻夠幾天睡覺用的了。”
    竟然是沒炭火。
    這是二夫人在給景昌下馬威呢。景春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卻也不在此刻說出來。他拿了藥給景昌：“這是我求了師父，讓他根據你的情況配的安神熏香，你睡覺的時候點上便可安睡。”
    景昌頂著兩個黑眼圈，滿臉倦容地向他道謝，但話還沒說完，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景春見狀心中一緊，趕忙上前給他把脈探查了一番，又摸了下他的衣袖和手，感覺到那衣袖異常單薄，而景昌的手更是被凍得紅腫不堪。
    他看著這一幕，從藥匣子拿了藥給他後，卻沒有再多說什麽。他默默地收拾好藥匣子，轉身離開了雲窗居，沒注意到景昌那隱晦的神色。
    他又去了紫雲院吃飯，大夫人早就備了飯等他過來了。他一進屋子，大夫人正在廚房忙活，裏麵隻有碧雲在。他發現屋子裏麵也不是很暖和，又看了一下那炭籠，不由得奇怪的問碧雲：“碧雲姐姐，這炭火怎麽這麽少？不像以往這麽多？”
    碧雲一向老實，又對大夫人十分忠心，聽了這話不免向景春抱怨：“大夫人不讓奴婢們和三少爺提起，但奴婢忍不住了。”
    景春好奇的看著碧雲，她繼續往下說：“這段日子紫雲院的炭火分配得不大夠，陳媽媽和管事的說也不頂用。大夫人不想生事，就想先忍著，等到實在不行了就從外麵買些炭回來算了。”
    景春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剛要說點什麽，大夫人就進來了，笑著拉著景春一起用飯，期間隻問他學業上的事情，其他一概不說。
    景春知道，這是自己母親不想生事端，便忍住不問了，突然間心裏不痛快起來。
    等他回了霽月堂問了豐年這事，豐年這才麵露難色，搖搖頭：“咱們府裏管事的雖說是三房的人，可麵上還是二夫人在管家，她若是不肯，管事的也不好行事。”
    景春便疑惑道：“後院也就罷了，前院的管事可是丁管事在管，他可是簽了死契的，怎麽連這事都不知道？”
    豐年搖頭不知。景春覺得更奇怪了。
    景春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二嬸嬸這是不想要管家權了呀~”
    一旁的豐穗聽到景春的話，歪著腦袋不解，景春便叫了常媽媽進來，和他們三個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話音剛落，常媽媽便向陳媽媽支了景春的月例銀子，陳媽媽管著葉氏的私房錢，聞言也不疑有他，還給景春多支了些銀兩。景春當天就給賀景妍寫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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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又把自己攢的銀兩幾乎都拿了出來，打探好行蹤後，等了個日子，常媽媽和豐穗豐年便叫人牽了馬，拉著三大車去集市買炭火去了。
    景春一邊看著日頭，一邊心裏默默算著時辰，估摸著豐年應該快回來了。果然沒過多久，豐年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喘著粗氣說道：“少爺，事情都辦妥了！”
    景春一聽，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隨即跑到賀老太爺的書房裏。
    到了門口，秀河進去通傳，景春整了整衣衫等待。過了一會，聽到裏麵傳來賀老太爺的聲音：“進來吧。”
    景春推開門，走進屋內，見賀老太爺正與賀二爺談事，便站在一旁，靜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賀老太爺和賀二爺說完事後，賀老太爺轉頭看向景春：“你有何事要與我說？”
    景春趕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禮：“祖父，孫兒是想請教您一些書上的問題。雖說孫兒不在周學究那上課了，可四書五經也是偶有翻閱的。”
    賀老太爺微笑著點點頭，剛要開口，就見一個小廝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三少爺，不好了！您身邊的人和二夫人身邊的玉釵鬧起來了！”
    景春心中暗喜，但表麵上卻裝作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連忙好奇道：“怎麽回事？快說！”
    那小廝偷瞄了一眼正在給他使眼色的景春，會意地提高了聲音：“回三少爺，說是二夫人不讓您買的炭火進府呢！”
    景春一聽，立刻露出一副焦急的神色，失聲驚呼：“什麽？這炭火可是要給母親和四弟弟過冬用的啊，怎麽能不讓進呢！”
    賀二爺在一旁聽到“四弟弟”三個字，不由得心中一動，插嘴問了一句：“這是怎麽回事？”
    ......
    二夫人本來叫玉釵不讓他買的炭進府，不然被下人們看到會怎麽想。正掰扯呢，她得了賀老太爺要見自己的消息後，便急匆匆的趕到雲窗居了。
    這地方對二夫人來說邪門的很，每次來總要發生點什麽事。還有和那野種挨得近的藥罐子，買個炭都要到處嚷嚷，算怎麽個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隨了他母親葉氏那個性子了！
    她剛進了屋子，隻覺得一股涼寒，不由得拉緊了身上的灰鼠襖子，便被賀老太爺一頓劈頭蓋臉的叱喝：“你也知道這地方冷是嗎？！”
    二夫人被賀老太爺這麽一斥責，不由失神了一會，說不出話來。
    賀老太爺之前聽了他們二房的官司，不想再和他們掰扯，這次便單刀直入：“我也不和你廢話。宋氏說你苛待庶子，我今兒來一看，這屋子冷得跟冰窖一樣，炭火還是時哥兒給送的，衣裳薄的不成樣子。”
    二夫人聽了這話心裏暗道不好，又有些委屈，忙為自己開脫：“父親，眼下快年關了，正是事多的時候，昌兒這裏，兒媳想著原本是父親和丁管事在照顧著，用不著兒媳操心，所以......”
    賀老太爺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眼睛微微眯起，獰笑道：“哦？你的意思是，有我管著，你便可高枕無憂，事事不需要再理了是嗎？以前時兒和旭兒在前院住著，你一天幾次的往院裏送東西，以為我不知道？前院你顧不上還有話可掰，可後院是目前是你在管，老大家的婆子去找你身邊的管事，可管事說沒有你的意思他不敢給，這句話你認還是不認！”
    麵對賀老太爺的威嚴，二夫人不敢再多言半句。心裏一昧的暗恨，父親因宋氏的事，少不得要拿捏自己也就罷了，這一點她早就有所預料。
    她是氣景昌的事，那病秧子少不得有幫襯一二，前院她動他不得，後院治一治大嫂總是可以的，誰讓她男人不爭氣！
    誰知道那該死的竟然把這事捅出去了？！剛才來叫她的丫頭已經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說那病秧子買了三車的炭，逢人問起，他便說是自家母親和弟弟的炭沒有分到，不夠用，需要自己出體己錢去買......
    本來想借這個機會給大嫂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卻被那病秧子擺了一道。這不是在壞賀府這麽多年的名聲嗎？！她又能有什麽好......
    就在二夫人憤憤不平的時候，賀二爺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突然被賀老太爺的一個嚴厲眼神給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賀老太爺麵沉似水，眼神陰晴不定，幽幽開口：“既然你事情如此之多，那便無需再管家了。你就安心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讓老大和老三家的一起管家。”
    二夫人一驚，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滿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賀老太爺，這是要奪了她的管家權？從她嫁進賀家開始，就基本都是她在管家，這怎麽可能？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管家權啊！她在這個家裏辛苦操持了這麽多年，如今卻要被剝奪？
    她臉上隻覺得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她心裏不滿，然而在賀老太爺麵前，她不敢表現出太多的情緒，隻能強忍著內心的波瀾，勉強開口道：“父親，嫣姐兒在宮裏受苦，如今已是才人了，這可是我們賀家的榮耀啊。還有時哥兒和旭哥兒，他們都在國子監裏讀書，將來必定是要光宗耀祖的。若此事宣揚出去，賀家恐怕麵上無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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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老太爺原本蹙緊的眉頭此刻更是緊緊地擰在了一起，他冷哼一聲，滿臉怒容：“哼，麵子？你如此苛待妾室子女，這要是傳揚出去，那才是真正丟了我們賀家、時哥兒他們幾個的臉麵！周學究來雲窗居考昌兒功課的時候，可是全都看在眼裏呢！如今且不說外麵的人會如何議論，單就咱們府裏都已經傳開了，你以後管事還有誰服你，我這也是為你好。”
    二夫人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手裏死死拽著帕子。
    賀老太爺見二夫人這副模樣，知道她是無話可說了，於是便不再理會她，隨意地揮了揮手，讓他們回去了。賀二爺覺得麵上無光，他覺得自己在父親麵前丟盡了顏麵，心中對二夫人也不禁生出了幾分不滿。於是，他連看都懶得看二夫人一眼，自顧自地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賀景昌如今讀書勢頭正旺，有了周學究的金口，勢頭愈發凶猛。她這麽苛待他，是對自己有什麽不滿意嗎，實在是糊塗啊。
    怪不得，他這才想起了之前周學究和自己說的“四少爺寒窗苦十分辛苦”是什麽個意思了。敢情他是一早就在這點他呢？！他越想越覺得是被人看笑話，心中愈發不是滋味兒了。
    賀老太爺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後，這才不緊不慢地叫丁管事進來：“老丁，你看看有什麽缺的，盡快補上。”
    丁管事連忙應道：“是，老太爺，我這就叫小廝們過來登記。”
    賀老太爺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丁管事忙碌，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然而，他的目光卻始終落在賀景昌身上，眼中流露出十分讚賞的神色。
    賀景昌站在一旁，微微低著頭，似乎有些拘謹。但他的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微微翹起，顯然對自己這次的表現頗為滿意。
    一場交易罷了。賀老太爺從賀景旭那事就很不喜歡二夫人她們母子兩個，本來那次要順勢處置了他們，沒想到賀景嫣一道晉封的消息保了他們母子。當他得知二夫人克扣大夫人房裏的炭火時，便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便和賀景昌做了個交易。
    賀景昌也沒讓他失望，戲演得十分的好。他也在看著賀景春是怎麽解決這事的。若是他忍氣吞聲，那自己便再加把火，讓他坐不下去。沒想到這孩子也算是個有血性的，敢和二房對著來。
    如今事情完成，賀老太爺自然也無需再多說什麽。隻是在臨走前，他還是忍不住叮囑了賀景昌一句：“周學究是以前我的好友，如今有他開金口保你一次過院試，實屬不易。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好好學才是。咱們賀府終歸是要有入朝為官人來支撐門麵的。隻有這樣，咱們賀府的前途才能更加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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