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府之中，夜色如墨，萬籟俱寂。賀老太爺剛要安寢，忽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恰似驟雨敲窗，由遠及近。緊接著，一個小丫頭帶著焦急之聲，劃破了夜的靜謐：“老太爺，丁管事有急事要找您。”
    那丫頭許是心懷懼怕，聲音略微有些顫抖，隻在門外喊了這麽一句，便寒蟬噤聲，沒了下文。賀老太爺心下覺得有些納悶，剛要起身去探個究竟，賀老夫人已然開口阻攔：“什麽事竟值得在這半夜裏擾人清淨？還不快快下去！”
    丫頭聽聞賀老夫人也在屋內，哪裏還敢應聲。可賀老太爺早已掀開錦被，從雕花拔步床上坐起，披上褐色繡雲紋灰鼠絨大氅，邁著沉穩的步子緩緩走到門口：“叫他去花廳回話。”
    不一會兒，丁管事神色慌張地匆匆趕來，一見到賀老太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上驚恐之色盡顯：“老太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賀老太爺見狀，心猛地一沉，眼神瞬間銳利如鷹，忙厲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快講！”
    丁管事結結巴巴，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賀老太爺越聽臉色越難看，最後，驚得從雕花太師椅上 “噌” 地一下站起來，隻覺眼前一黑，腦袋一陣暈眩，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似是隨時都會倒下。
    丁管事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賀老太爺，關切地問道：“老太爺，您沒事吧？千萬莫要氣壞了身子！老夫人已然請了郭大夫來看了，大夫說並無大礙，您且先坐下歇息歇息。”
    賀老太爺在丁管事的攙扶下，緩緩地坐回了椅子上。他剛鬆了口氣，便見賀三夫人帶著一群丫鬟婆子，風風火火趕了過來。她裙裾飛揚，帶起一陣風。
    ......
    “啪！”
    賀老太爺聽了賀三夫人的話後，怒不可遏地用力一推，花架上的幾盆花瞬間被推倒在地，花盆破碎的聲音在花廳裏回蕩，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賀老太爺怒氣衝衝地轉身，徑直走向內室找賀老夫人。賀老夫人在內室聽到花盆破碎的聲響，就知道賀老太爺已經知曉了事情。
    她倒也不慌亂，隻是吩咐丫鬟備下披風，而後緩緩站起身來，聲音輕柔得如同春日微風：“既然老爺知道了，這雪夜裏路滑，您就坐轎輦去瞧瞧吧。妾身原本想著您近來身子骨弱，受不了刺激，才沒敢告訴您呢。”
    “你為何叫人攔住春哥？”
    賀老太爺目光如炬的盯著賀老夫人，聲音冷若冰窖：“若是丁管事今天不告訴我，你打算什麽時候才會告訴我？要等葉氏真的一命嗚呼、葉家找上門來的時候不成？”
    賀老夫人仿佛受了委屈，開始拿著帕子，抽抽搭搭的拭淚：
    “老爺要怪妾身，妾身無言以對。春哥兒要去請齊院判來給葉氏看病，妾身也覺得並無不妥。可妾身已經給老大媳婦找了大夫過來，大夫也說無礙。這事不好叫外人知道啊......這事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壞了老爺和賀府的名聲？妾身這麽做，可都是為了賀府著想啊！”
    賀老太爺到底是經曆過風浪的，他太熟悉自己的妻子了，當下，他冷哼一聲，聲音如同悶雷：
    “名聲？那畜生若不是早些年你攔著，我早打死他了，也好換個家門嚴謹的名聲！這些年他私底下做了多少醜事，老三又給他遮掩了多少？國安的醫術那可是有口皆碑的，他說了葉氏奄奄一息，情況十分不樂觀。你找的大夫是你一向用慣了的，卻偏說葉氏已經無礙了？”
    他一步一步逼向賀老夫人，臉上似笑非笑，有些讓人不寒而栗：“你真以為我人老了，就什麽都不知道，看不出你那點肮髒心思了？”
    賀老夫人的心思被丈夫一語道破，身形瞬間一僵。她隻覺得呼吸一滯，神情帶了點不自然，此刻卻還是強裝鎮定：“老爺，您到底在說什麽，妾身都聽不懂。郭大夫的醫術自然比不上齊院判，一時誤診也是有的！”
    賀老太爺就這麽盯著她，整個房間裏都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露出了些許失望。直到賀三夫人在外邊輕輕催了一句，那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賀老太爺當下不再理會她，甩袖去了紫雲院。
    賀老夫人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賀老太爺的背影，看著他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之外，心中突然一陣慌亂。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了一旁的多寶閣，才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形。平媽媽見狀，急忙上前扶住賀老夫人，輕聲安慰道：“老夫人莫氣，老爺就是這個性子。”
    賀老夫人慢慢掰開平媽媽的手，目光依舊凝視著賀老太爺離去的方向，眼神發冷：“無妨。他總是要先走的，這個家，終究還是我的兩個兒子說了算，我氣什麽。”
    路上，賀老太爺坐在轎輦上，望著前麵仆人舉著的火把。那火把熊熊燃燒，將周圍照得亮堂堂的，可他的心裏卻像蒙了一層厚布，晦暗不明。他想起賀大爺，不由得怒火中燒，越想越氣，忍不住開口問道：“那畜生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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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管事哪敢隱瞞，小心翼翼地回道：“小的已經派人去找了，店鋪裏的掌櫃隻說大爺連夜去了登州，似乎是走的水路。”
    這混賬每次做了什麽醜事就想開溜幾個月，賀老太爺臉色越發陰沉，隻覺得青筋直跳，他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對丁管事吩咐道：“你去叫老二出去尋他，他走水路必定是去前巷，叫他連夜把人給我抓回來。他要是抓不到，就別回來了！”
    丁管事不敢怠慢，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像腳底生風一樣，一溜煙跑去找賀二爺了。
    葉氏已經醒過來了，景春見狀大喜過望。葉氏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景春連忙坐在床頭，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並順手拿起一個繡著鴛鴦戲水的靠枕墊上：“母親，母親您感覺怎麽樣？可有哪裏不舒服？還疼嗎？”
    葉氏靠在景春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神來，但她隻是緊緊地握住景春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正當葉氏想要開口說話時，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襲來，如刀絞般難受。她喉嚨一緊，一股腥甜湧上，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血濺在床被上，觸目驚心。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恰好被匆匆趕來的賀老太爺撞個正著。屋內的人頓時都慌了神，手忙腳亂起來。
    景春忙拿了帕子給葉氏擦嘴，不敢去看帕子上的血跡，眼淚撲簌簌地掉落，滴在了葉氏的頭發絲裏。齊國安也不敢有絲毫耽擱，忙取出銀針，給葉氏施針。過了好一會兒，葉氏的呼吸才逐漸平穩，不再紊亂。
    景春又喂了葉氏喝藥，過了一會兒，葉氏的臉色漸漸有了一些血色。她艱難地抬起頭，無力的看向賀老太爺：“父親......”
    賀老太爺趕忙上前去，難得輕聲道：“好孩子，快別說話，你好好將養著身子。老大那個混賬，我絕對不放過他！”
    葉氏卻輕輕地搖搖頭，聲音氣若遊絲：“我的身子我自個知道，怕是熬不過去了......”說到最後，葉氏的眼眶中泛起了一層淚光。
    景春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悲痛，把頭埋進葉氏的後腦勺上直哭。
    齊國安看不得景春哭，他心裏十分難受，隻得走到門前等著賀三爺回來。
    約莫半炷香的時辰，就聽到賀三爺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了內室，便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和血跡，房間還彌漫著一股血腥味，他不由得瞠目結舌。
    葉氏對著景春輕言細語道：“春兒，你去西廂房避一避，母親要說點事。”
    景春不說話，也不走，就這麽抱著葉氏不肯撒手，隻是一個勁地哭。葉氏便哄著他：“好孩子，母親一時半會還走不了，就算要走，也要把......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再走，你不要擔心......”還沒說完話，葉氏突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
    陳媽媽急忙快步上前，幫著葉氏一起勸慰景春：“春哥兒放心，這麽多的人看著，況且又有齊院判在，您不要怕。”
    景春終於勉強鬆開了手，這才不舍的走了出去。剛要在門口聽他們說話的時候，秀河和阿玉突然從裏麵出來了，朝著景春抱歉的搖搖頭：“三少爺，老爺有吩咐，您不能在外麵聽著。”景春無奈，便隻能站在西廂房門口，看著外邊的動靜。
    他這才留意到站在一旁的豐年和豐穗。兩個人亂的不成樣子，衣衫不整，頭發也亂作一團，尤其是豐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手指頭更是被凍得又紅又腫。他趕忙叫湖雲去熱碗薑湯給他倆喝，又親自給豐年塗了藥。
    處理完這些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問了他們兩個：“到底是誰不讓你們出府的？我記得你們今日都有事情做，明日才會去齊府接我。怎麽回事？”
    豐穗用袖子抹了把眼淚：“今日小的們忙完回了賀府，湖雲姐姐就叫小的們去齊府找三少爺您回來，說是大夫人身子不好了，情況十分的要緊，最好把齊院判也叫來。”
    豐年在一旁點點頭：“當時我們剛要走的時候，老夫人就派人堵住了門口，烏泱泱的一群人堵在了垂花門，他們說老夫人已經派人叫三少爺您過來了，叫小的們回去等。”
    “她這是為了防止我叫師父回來救母親的。”景春思緒急轉，將目光投向麵前兩人，沉聲問道：“你們可知那小廝是什麽時候走的？”
    豐年聞言，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才到酉時。小的等了許久都還沒看到您回來，心中焦急難耐，這才忍不住要硬闖出去......”
    景春的臉色愈發凝重。賀老夫人的人是酉時出門，自己是戌時都快過了才看到那小廝的。
    他忽而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賀老夫人這是故意讓那小廝走慢點？加上自己要去叫齊國安的時候，她為何百般阻撓？
    他的臉色十分不好看，眼神露出了隱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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