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寒夜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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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氛仿若寒冬臘月裏封凍的深潭,死寂沉沉,凝重得令人幾近窒息。齊國安麵色如墨染一般沉鬱,眼中隱隱透著不忍之意,終是咬了咬牙,直言說道:
    “賀大爺這一腳,踹得極是凶狠,夫人的內髒已然深受重創。夫人於雪地摔倒之際,頭部又遭猛烈撞擊,加之那徹骨的寒雪肆意侵體,晚輩雖已竭盡全力,可至多也僅僅隻能保住夫人三日的性命。”
    其聲低沉,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此語一出,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下。賀三夫人與陳媽媽哪裏還忍得住,刹那間淚如泉湧,泣不成聲。倒是葉氏自己,麵上倒是顯得極為淡然,隻是心中實在難以割舍賀景春,可與此同時,又隱隱生出一種即將解脫的釋懷的感覺。
    既已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有些事兒,便不得不細細思量、周全籌劃一番了。
    賀老太爺當機立斷,即刻吩咐賀三爺,著小廝快馬加鞭趕赴江州,去請葉家的人過來。
    屋內燭火搖曳不定,那昏黃的光影在眾人臉上投下或明或暗、斑駁陸離的陰影,愈發添了幾分壓抑悲戚的愁緒。
    葉氏強撐著那孱弱不堪的身子,蒼白如紙的手指緊緊攥著錦被,緩緩開口說道:“父親,春兒尚且年幼,往後的日子,便隻能勞您多費些心思照料了。”
    話剛落音,便劇烈咳嗽起來,那潔白的帕子上瞬間洇出朵朵觸目驚心的血痕,令人看了十分揪心。
    賀老太爺眉頭緊皺,臉上滿是凝重:“你且安心調養,春哥兒乃是我賀家至親血脈,我自會傾盡心力護他周全,斷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
    葉氏麵露慘然之色,嘴角泛起一抹淒苦的苦笑,從枕下摸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信封,顫顫巍巍地遞與賀老太爺:
    “父親,這裏麵裝的,是大爺勾搭葉家掌櫃妾室不成,反倒害了那妾室性命的鐵證。他這些年犯下的罪孽,遠不止這一樁。在外私自侵吞店鋪公中的銀錢,甚至還與江湖上的匪類暗中勾結,偷偷運送私物…… 還三番五次妄圖對我春兒下毒……”
    一旁的齊國安聽聞此言,心中不禁大為震驚。
    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景春被賀大爺打得落疾,恢複的格外慢。自己當初還心大,隻當他是身子孱弱,所以才恢複得慢些。有一次無意間為他把脈,才驚覺暗中有人下了毒,雖然那毒藥劑量極為微弱,卻還是被自己察覺到了。
    自那以後,他便隔三岔五地為景春把脈,時刻提心吊膽,生怕出什麽意外。
    此刻方知,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賀三夫人聽聞,驚得下意識捂住了嘴,眼淚瞬間止住,眼中滿是驚訝與憤怒:“竟有這等喪心病狂之事!平日裏隻道大哥行事荒唐,卻未曾想背地裏竟幹出如此不堪的勾當。”
    陳媽媽也故意瞪大了眼睛,在眾人麵前滿臉皆是不可置信之色:“大爺怎麽能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賀老太爺接過那信封,雙手微微顫抖,嘴唇緊抿,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你為何現在才……”
    葉氏氣息愈發微弱,聲音卻透著決然:“從前,我總是顧念著夫妻情分,想著好歹給他留條退路。可如今…… 我大限將至,春兒是我唯一的牽掛,我絕不能讓他陷入危險之中。從前我尚有能力護他一二,如今卻已是有心無力了。”
    賀老太爺一臉陰沉,眼中怒火熊熊罵道:“這個孽畜!他眼下是見著賀家蒸蒸日上,竟起了歹心,存心要拉著一家老小給他陪葬不成?”
    賀三爺亦是大吃一驚,連忙拿過那信封拆開來看,隻見裏麵有賀大爺害那妾室一事的人證口供和證詞,還有賀大爺遺留在現場的貼身玉佩,另有賀大爺在賭場賭錢的收據和人證。然而,葉氏所說的私吞店鋪銀錢和勾搭土匪的證據,卻並未在此處。
    他為官多年,又深知葉氏為人,向來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他與賀老太爺對視一眼,同樣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解。他耐著性子,和聲問道:“大嫂,這裏麵並沒有您所說的私吞店鋪銀錢和勾搭土匪的證據啊。”
    葉氏並未立刻作答,隻是緩緩地順著氣,試圖讓自己好受一些。她輕輕拍了拍陳媽媽的手,陳媽媽心領神會,她調整好情緒,向眾人不卑不亢的說道:“其餘證據皆在葉家。隻要日後春哥兒安然無恙,這些證據就出不了世麵。”
    一時間,屋內空氣仿若凝固。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葉氏將賀大爺犯事的證據交予葉家,以此來牽製賀家,借這些證據來保護賀景春,甚至在此基礎上為景春謀取些許好處。這便是葉氏的打算。
    若是賀老太爺肯大義滅親,這些證據自然威脅不到賀家。可葉氏在後宅浸淫多年,深知賀老太爺的為人。況且眼下時哥兒即將參加春闈,這個節骨眼上,更是鬧不得半點風波。她自知時日無多,實在是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隻為給春兒謀一個將來。
    賀老太爺緊緊盯著葉氏,目光深邃仿若幽淵,良久,終是長歎一聲,說道:“罷了,你亦有你的考量。你且直說,要賀家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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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氏被陳媽媽攙扶著又喝了藥,歇了許久,才緩過一口氣:“我走之後…… 我所有的嫁妝店鋪,以及私庫中的體己財物,全部交由春哥兒。葉家這幾年幫大爺開的幾家鋪子,也一並歸春兒所有。即便大爺日後娶了繼室,那繼室也不得插手接管。”
    說罷,她又費力地握住賀三夫人的手,賀三夫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她看著葉氏眼中的期盼和懇求,眼眶泛紅,用力地點了點頭:“嫂嫂放心,我定會請合族長老過來開祠堂,讓大家做個見證,並幫他守好店鋪,每個月的收益也會標明交給父親。直到春哥兒娶親或是他自個兒能管鋪子的時候,我便歸還於他。”
    葉氏眼角滑落一滴清淚:“還望此事莫要和春兒說。”
    賀三夫人含淚點頭應下,屋內氣氛沉重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賀老太爺長歎一聲,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心中五味雜陳。
    就在屋內陷入死寂之時,賀二爺的小廝阿佩匆匆趕來,請賀老太爺過去。賀老太爺神色凝重,叮囑了眾人幾句後,便與賀三爺一同出去。
    雖是寒冬臘月,天寒地凍,可阿佩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說道:“老太爺,二爺已經尋到大爺了。”
    賀二爺正在書房門口焦急地等候著賀老太爺,一見到他過來,連忙迎上前去,臉上滿是不滿之色:
    “大哥忒狡猾了,竟在我們船隻出行之後才走。他本以為我們的人隻會一味地搜查前方的船隻,不會想到他就跟在身後,妄圖從東邊的水路逃走。要不是我手下的人眼尖,瞧見了大哥的小廝,隻怕還真被他騙了去。”
    賀老太爺似乎對賀二爺的抱怨並不在意,此刻竟有些躊躇,不想進去見賀大爺了。他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賀二爺,聲音冷漠如冰:“把他給我關進祠堂,等事情了結之後,給我狠狠地打四十板子,丟去莊子上養病吧。”
    說罷,他又看向賀三爺,眼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憊:“老三,你去找老大的上司,替他請辭。橫豎不過是個未入流的小官,咱們賀家也不差他這一個。”
    賀二爺緩緩地看向賀三爺,眼神裏帶著詢問之意,賀三爺卻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二哥一向看不起大哥,性子又十分狠心執拗,若是讓他知曉大哥有把柄在葉家手中,巴不得把大哥往死裏整。可大哥若真沒了,葉家手裏那些證據便會失去效力,春哥兒在賀家也就沒了有力的依仗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賀三爺當下隻和他說了賀大爺踹了葉氏一事。
    賀二爺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冷冷地看著書房的方向,半晌,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說道:“果然是小娘養的,沒一點出息的東西。”
    賀老太爺原本就不喜歡自家分什麽嫡出庶出的,聽到這話,忍不住瞪了賀二爺一眼,又囑咐了幾句後,便轉身離開了。
    兩兄弟說了一番話,賀二爺便喚來自己的一個手下,吩咐他即刻前往江州葉家。隨後向賀三爺解釋道:“這人騎馬的本領十分厲害,我若要傳遞緊急消息,向來隻派他去。不出三天,消息便能送到葉家。我估量著,葉家那兩位老爺即便日夜兼程,最快也要六日左右才能趕到賀家。”
    畢竟,坐馬車與騎馬的速度,實在是有天壤之別。一人輪換著兩匹馬騎,那速度自然是快極了。
    齊國安回府之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文氏守了一夜,心急如焚。齊國安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詳細地說與她聽。
    文氏聽後,氣憤與心疼交織在一起,當下就要備車前往賀府,卻被齊國安一把攔住,說道:“你這是要作甚?去不得。老爺子已經囑托我此事切勿聲張。你若要去,明日再去不遲。賀府這一夜鬧得人仰馬翻,大家都疲憊不堪,此刻去實在不妥。”
    文氏硬生生忍住了。
    齊國安一想到景春在雪地裏被一群下人押在地上,整個人狼狽不堪的場景,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說道:“這也是個命苦的孩子。人這般善良,偏偏那群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剛歎了口氣,便聽見街外邊傳來陣陣鞭炮聲。
    原來是今日班師回朝的隊伍進城了。齊國安這才想起朱成康臨走之時,曾交給他一封信。他來到書房,展開那封信,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信中隱晦地詢問京城中各方勢力的近況。
    齊國安微微皺眉,將信箋在手中反複摩挲,心中暗自思忖,良久,終是將那信封燒掉。
    齊國安本該昨日替朱成康排毒的,可遇上自家徒弟那檔子事,此事隻得暫時不表。
    賀景春幾乎一夜未曾合眼,靜靜地守在紫雲院,看著臥病在床的葉氏。他派豐年去打聽賀大爺的消息,此刻還未收到回音。
    他望著葉氏那蒼白如紙的臉龐,心中一陣刺痛,手不自覺地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角。
    恰在此時,豐年悄無聲息地從後麵進來了,湊到賀景春耳邊,低聲說道:“三少爺,大爺走水路想要逃跑,被二爺捉回來了,現下正被關在祠堂裏。小的聽聞昨晚賀老太爺傳話,似乎是等什麽事情了結之後,要打大爺板子,然後送他去莊子上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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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景春不由得冷笑一聲,那笑容中滿是嘲諷之意:“養病?說得倒是輕巧。”
    這些人做事總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家族內即便處理事情,也是百般思量,顧及諸多。可他如今,卻是不想再什麽都不做了。他心裏清楚得很,賀大爺無論做了什麽,隻要賀老太爺和賀老夫人在世,他就不能算真正地翻不了身。
    他看著尚且昏睡的葉氏,又忍不住落淚。她對他十分的好,這些年來,葉氏待他非常地好,雖說原主不是自己,可她非常的疼愛自己,他早已將葉氏當作自己的母親。為了這份恩情與親情,他必須要有所行動,為葉氏報仇雪恨。
    想到此處,他又痛恨自己醒悟得太遲,心中隱隱作痛。直到如今這般田地,才想著奮起反擊,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
    他曾勸母親搬出去住,可葉氏執意不肯。景春便和她約好了,等日後自己真的進了太醫院,便在外麵買一處宅子,母子倆一同搬出去,葉氏隻當他是小孩子的玩笑話,笑著答應了。可如今......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豐年身上,那原本紅腫的眼睛此刻卻異常鎮靜,仿若剛剛傷心痛哭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讓人難以捉摸的意味:“就要殺人了,你怕不怕?”
    豐年聽了這話,心中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三少爺。
    這樣的話竟然會從平日裏那個好脾氣、善良溫和的三少爺口中說出來。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數秒後,他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頭也不敢抬:“小的一家都是大夫人的陪房,對夫人和少爺自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若是少爺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小的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心裏也很清楚,若是再不反擊,隻怕下一次,自家三少爺就要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了。到那些時候,他們又能落著什麽好。
    既然選擇了追隨這位主子,便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盡心盡力,死而後已。也算為自己謀後路。
    賀景春在桌前緩緩坐下來,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紙張,腦海中回想著剛剛聽到的情報。
    片刻後,他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勾勒出一幅樹狀圖出來。豐年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景春的舉動。他對這東西一竅不通,隻覺得三少爺似乎是在畫畫,可又覺得這畫得實在不像普通的畫。
    景春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什麽特別聰明的人,可既然要開始鬥了,便要將所有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把所有事情的發展可能性都考慮周全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景春的筆不停地在紙上移動,他的思緒也越來越深入。半晌,他才緩緩抬起已經發酸的脖子,看著豐年說道:“既然祖父要父親去莊子,那就讓他去。”
    說罷,賀景春湊近豐年的耳邊,低聲囑咐了好些話。豐年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出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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